第123章师徒遥会

    一通兵荒马乱后,  荆三钗叉了腰,死死捏紧小黑猫的后颈皮,  连喘带骂“跑啊你再给我跑啊”

    封如故未必是俊杰,但绝对识时务。

    他抱住双爪,作委屈讨饶相“喵呜。”

    荆三钗火冒八丈,径直将他拎入厨房,  大有将其剁了做汤的意图。

    封如故眼见情势愈发不对,  马上改换了态度,  不再装猫,当空蹬了两下腿,  清了清喉咙“哎呀呀。我何其无辜啊。”

    荆三钗“”

    封如故拿两只前爪抱拳“兄台,你我素昧平生,  远日无怨,  近日无仇,  若是我说的话不对,  你担待则个,  不要动不动打打杀杀。”

    荆三钗把他丢进一口小药罐里,  破口大骂“老子炖了你”

    封如故与他交锋一会儿,察觉他是个雷声大、雨点小的模样,  晓得他不是真的生气,就死皮赖脸地从药罐里探出半个身体来,  抱紧他的胳膊撒娇。

    然而,  他额顶的一簇黑毛,  被一滴不期然落下的热泪浸透了。

    封如故惊异了。

    但他没有抬头,  只是抱着荆三钗的手腕,没有动。

    “你跟我说什么素昧平生”荆三钗把药罐揽在怀里,缓缓蹲下,搭在罐口的指尖簌簌发着抖,不知是气,是怒,还是悲,“你胆敢跟我说素昧平生”

    “封如故,你王八蛋你怎么不去死你还跟我装,你扮猫来戏弄我这样很好玩是不是”

    荆三钗连哭带骂,眼睛却不敢睁开,似是惧怕这是一场南柯大梦。

    他沾满泪水的眼睫微微翕动着,张开一点,又合上。

    屋外的更漏声,一点一滴,恍然是屋檐在细声低泣。

    荆三钗从窒息中缓过一口气来,声音微不可闻“你个王八蛋还活着,真的太好了”

    封如故装作没有看到他的眼泪,只将下巴搁在他的腕子上,伸出布满细小尖刺的舌尖,卷走了落在不远处的一滴泪水。

    他咂咂嘴真苦。

    待荆三钗情绪平定,经过一番鸡同鸭讲的交流,又把他的灵魄强行扯出体外、反复查探过后,荆三钗才勉强肯信,封如故是真的前尘皆忘了,并不是有意装猫来骗他,

    荆三钗不肯死心,同他说了许多往事,企图确证,他只是在玩笑而已。

    他听得津津有味,但神情全然是在听旁人的故事。

    他是真的忘却了。

    以猫身盘腿坐在地上,封如故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所以,你是什么人啊。”

    荆三钗眼睛一眯,把他抱起“叫爹亲。”

    封如故把没打完的哈欠打完,旋即抬手就照他脸上扇了一爪子。

    荆三钗咬牙切齿,正思索着要不要把封如故拖出来暴打一顿,他就厚着脸皮腻了上来“三钗兄啊”

    荆三钗出了一身鸡皮疙瘩“你闭嘴你比还我大两岁,要不要脸呐”

    封如故的脸皮本就厚得惊人,再想想那个把自己带出来的大美人儿子,现在应该也拔完蘑菇了,若是发现自己不见踪影,该忧心了。

    于是他笑嘻嘻地撒娇“三钗兄,送我回家吧。”

    “家”荆三钗面色一凛,“你被谁带走了”

    封如故理直气壮“养我的人啊。”

    荆三钗疑心更重。

    难道是有人对封如故做了什么

    他取了些肉干来,喂给封如故吃,一边喂,一边委婉探听他这两年来的去向,过得如何。

    封如故含糊道“唔,他对我很好。”

    荆三钗“谁”

    封如故愣了愣。

    他代称如一,向来是用“你”字的。

    尽管常听别人唤他“如一”,但那又和自己有什么关系呢。

    于是,封如故斯文地舔着爪子,道“犬子。不对,猫子。”

    荆三钗“”

    他一时以为封如故又是在耍自己“你”

    话音未启,荆三钗才记起,封如故好像确然是有个儿子的。

    不等他做出反应,千机院,机关大动

    荆三钗举首望去。

    只见如一踏风立于半空,僧衣如天际流云,胸膛连绵起伏着。

    心如油煎,面似寒霜。

    封如故见了那熟悉面容,心生欢喜,正探开两只前爪要抱扑上去,怀拥着他的荆三钗便警惕地倒退一步,将怀中小黑猫护好。

    月光下,如一脸颊浮动着细碎冷汗,随着他一呼一吸,闪出粼粼微光“义父,过来,别同我开这样的玩笑,这不好玩”

    封如故挪了挪屁股,发现荆三钗把自己抱得太紧,挣脱不得,便索性往下一趴,对如一做出无可奈何的模样。

    如一强撑着最后一丝理智“荆道君,请把他还给我。”

    荆三钗心中藏有万千疑虑,不知如一这般急切地索要他作甚,长袖一展,盖住怀中黑猫“先告诉我,你怎么知道他在这里他究竟为何变成这般模样你对他做了什么”

    在来此地之前,如一搜遍了半个城,才在极度的惊惶中,想起封如故在江陵之中是有熟人的。

    他在机关院令人齿冷的机械轮转声中,仗剑落地“荆道君,这两年,一直是我”

    他的手抖得极厉害,想要给出的解释出了半句,又咽了半句。

    他发现,自己说不出话来了。

    他只知道,若他失去义父,他会就此疯掉。

    经过今日一事,如一才知道,这么多年来,他只是忍着不疯。

    他被作为祭品,豢养出的那点兽性,全部隐藏在僧袍慈经之下,在巨大的刺激下,终至纷纷苏醒。

    如一费尽气力,想维系住那最后一丝风中残烛似的冷静“这两年,义父同我在一起,你可以问他。”

    荆三钗并不能完全信他,还想细细地再审上一审“他失去记忆,是何人所为”

    如一脑中那仅剩的一根弦,嘣的一声,彻底裂开。

    他脸色惨白地跨前一步“荆道君,将他还我。”

    荆三钗见他如此急迫,愈加不肯还了。

    他做商人多年,对人总存三分戒心,而此事涉及封如故,不容得他不打起其余七分,看谁都是别有居心“是他主动找上你,还是你将他从哪里抢来的”

    如一脑中嗡嗡地乱成一团“荆”

    在他未察觉的时候,“众生相”已被他握于手中,木刃直对荆三钗,鬼气渐浓。

    荆三钗心中纳罕,想,姓封的自己疯也罢了,捡了个孩子,怎么也养出了个疯模样

    但,对方侵门踏户,还对自己亮出剑刃,以荆三钗的脾性,断不可不回敬。

    荆三钗右手一探,将方才被他随手插在一侧的长枪飞引入手,于半空中转出一轮月华,冷冷道“你要同我动手你听过应天川枪法吗”

    孰料,荆三钗这边的狠话刚放完,他怀里的封如故便又露了个脑袋出来“那你听过娑婆剑法吗。”

    荆三钗“”小老弟你怎么回事。

    他一个分神,封如故便从他怀里钻了出来,轻巧蹦跳三两下,借着“众生相”向斜上一跳,就蹦到了如一的肩膀上,蹲踞其上,亲昵又骄傲地和他蹭了蹭脸颊。

    荆三钗眨眨眼睛,发现自己好像的确是多管闲事了。

    重新抱到了他,如一心中烈火骤然降温,只剩余烬,待回过神来,险些手软得握不稳剑。

    他把猫从肩上摘下。

    封如故还以为他要因为自己的私逃发怒,脑中念头急转,迅速将魂体脱出猫身,一条长腿搭在如一臂弯,另一条无处安放,便自然垂下,双臂环绕住如一脖颈,脖子上金铃“叮当”一响,他卖乖地笑了起来“喵。”

    荆三钗“”

    他现在还把封如故当个人看待,尽管他知道封如故脸皮厚,却不知他竟当众不要脸的本领已是如此炉火纯青,一时瞠目。

    如一怔愣片刻,低下头来,温热唇畔珍重地贴上了封如故的眼睛。

    封如故本来想着不挨骂就很好了,没想到眼睫一热,心就先酥了,低低“唔”了一声,因为恍惚,乖了不少。

    荆三钗看得嘴巴眼睛一起放大,一时间弄不清这里是谁的家。

    等他弄清楚了,也几乎要出离愤怒了

    世上可有大半夜跑进别人家里,公然来行断袖之事的道理吗

    荆三钗在心中咒骂了许多句,又突然觉得无力起来。

    若是换别人来做此事,荆三钗可能还要惊奇上一时半刻,可是,假死、化猫、断袖,这些事换了封如故这等人来做,竟是都变得合情合理起来。

    荆三钗心中转过许多念头,包括昔年浩然亭间,封如故当众自尽一事,都变得有迹可循起来。

    他突然打了个寒噤。

    当初,封如故自尽,是当真被那群人逼到山穷水尽,还是仍有后招

    “你们骚够了没”他急于验证自己的想法,便粗暴打断了一人一魂的亲近,“封如故,你老实同我讲”

    然而,天不遂人愿,在这凌晨时分,荆三钗千机院前的铜铃铛“丁”地响了一声。

    来客了。

    荆三钗的千机院接待八方来客,不分昼夜、不分黑白、不分道魔,只要价钱能出到他高兴,荆三钗都会接。

    只是,那来客的声音,叫院中两人俱是一震“荆前辈,风陵山罗浮春、桑落久到访。”

    相较之下,封如故倒是情绪平静,只顾着笑盈盈地望着如一。

    如一在他耳边耳语两句,封如故心不甘情不愿地翻了个面,把自己塞回猫身。

    荆三钗看他们转入内院,才放下心来,前去应门。

    两年过去,罗浮春的个子又往上窜了一窜,是棵顶天立地的小白杨模样。

    他身上所有戾气与毛躁,被两年光阴洗刷泰半,怀中还抱着一柄剑,几乎有了几分端庄。

    荆三钗依稀记得,这剑是如故铸来赠给他们的。

    他招呼道“是你们啊,进来进来。”

    招呼两人时,荆三钗余光只向院内瞟了一眼,他便听跟在罗浮春身后的桑落久温和询问道“荆前辈有客人”

    荆三钗早知桑落久聪慧,但没想到只这一眼就险些泄露秘密,不由一惊。

    定下神来,他请了他们入院来。

    他并不知该不该把封如故尚存于世的消息告诉他两位徒弟,索性暂时佯作无事,闭口不提。

    而这两位年轻人,也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他们带来了一具尸身。

    “这是一名道人尸身。”桑落久道。

    罗浮春接过话来“是我动的手。”

    他一指尸身“此人明明是道人,却身怀一股淡淡的魔气。我本欲上前盘问,可他见到我,便要逃走,我拔剑示警,他便抵死反抗,后来更是对落久下了杀招。我未能收住剑势,一剑断其喉”

    桑落久看他一眼,他便乖乖低头认错“是我的错。”

    荆三钗蹲下身来查验,待他看清伤口上残余的丝缕剑气时,脸色一凝,抬头看向罗浮春。

    罗浮春知晓他目光的含义,一点头“是。前辈,我在归墟剑法上,已有小成。”

    荆三钗吃惊“你是如何”

    罗浮春摩挲剑身,轻声回答“当初,我负气将师父赠我的剑还给了师父。师父将剑还与我时,将归墟剑法的剑谱,藏在了剑鞘之中。”

    罗浮春只说了开头,没有详述接下来的事情。

    他没有说自己后来因为一时想不开,将剑随手丢入风陵大湖中。

    他没有说,自己在师父过身后,日夜搜寻,终于找回了这把剑。

    他同样没有说,自己将剑身拔出时,看到内里缠剑的一卷丝锦时,一颗心也被从中劈开,痛得他险些晕厥过去。

    最终,罗浮春练了归墟剑。

    师父最在乎的便是风陵,那自己身为他的徒弟,便合该为保护风陵而挥剑。

    罗浮春没有说更多,只在简单解释后,用目光示意,让桑落久继续说下去。

    桑落久会意,道“在他咽气后,我与师兄搜出了他身上所有的东西,发现唯一可疑的是一柄匕首。”

    荆三钗“有何可疑”

    桑落久道“这匕首是魔门之物。”

    荆三钗一挑眉“这有什么稀奇”

    “是,正是因为无甚稀奇,所以才稀奇。”桑落久道,“他大可以说,此物是他们从魔道之徒手中收缴而来的,此事并不少见,何必慌张奔逃,举措失当”

    “这匕首,不简单”

    “是。”桑落久答,“当初,海净的尸身,我和师兄都去看过。我曾细细记下伤口形状。此匕首的开口、长短、包括刃面花纹,与他颈上伤口严丝合缝,恰好对得上。”

    荆三钗这下明白了“我能做些什么”

    桑落久道“此人身上没有身份文牒,家族信物,衣物也看不出是哪家道门,只通过探脉得知其为道门中人,而非魔道。我们来寻荆前辈,是希望荆前辈帮我们暗中探查此人身份。师父当年寒山寺遭冤,是有人刻意设计他暴露体内魔气,但细细调查便可知,兵刃、时间、杀人目的,师父都没有,种种迹象皆可证明海净不是为他所害。此事亦与师父相关,还盼荆前辈多多襄助。”

    说罢,他对罗浮春一招手。

    罗浮春也懂了不少事,从腰间解下银袋,递入荆三钗手中。

    荆三钗掂一掂重量,心里便有了数“好,我接下了。”

    罗浮春将剑重新拥入怀中,简短道“落久,走吧。”

    桑落久对荆三钗一欠身,目光又状似无意地往后院转了一圈。

    从他们进门至今,包括在他讲述过程中,荆前辈往后院看了七眼。

    是很重要的客人吗

    后院中,风送来了几人的交谈声。

    如一握着封如故的手,掌心的冷汗渐渐风干,心绪亦渐渐平和。

    封如故一直沉默,直到门口铜铃再响一声,二人离去,封如故才突兀道“太巧了。”

    或许是今日出来跑了跑,封如故思路愈发清晰“我听明白了。一个他们要找的人,怀揣着一件他们要的东西,在一条路上与他们撞见了。这世上可有这样巧的事情”

    如一回想起,当初自己被“人柱”指引,从青竹殿前的一处聚魂阵法里找到封如故的场景,拇指描摹着封如故掌心纹路曲线,轻声道“就像我刚好捡到你一样巧合,是吗”

    封如故扑在他怀里,颈铃一荡,如一便和一双明亮的、似乎是汇聚了天下所有灵气的眼睛相遇了。

    “你怎么知道,不是我在等你捡到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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