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看戏

    清晨,春光甚好。

    徐碧琛升至妃位后,权力更大,限制也更多,不能像以前那般天天睡懒觉,早起后她先带上几个宫人去栖凤宫问安。

    在皇后宫里与一干漂亮女人喝着早茶,觉得很是赏心悦目,连带着茶点都多吃了两个。

    贤妃长得慈眉善目,柳眉弯弯。她常年陪太后吃斋念佛,许是受此熏陶,一双眼,平静中流露出几分慈悲,宝相庄严。这并非是说她不美,相反,贤妃清丽如菊,是相当温婉的长相了。毕竟能进宫的女人都要经过多次筛选,绝不会让一些歪瓜裂枣伺候皇上。

    顾雁沉还在禁足,没来,贤妃旁边空出个位置,她环顾四周,笑道:“今个儿听音斋戏台来了戏班子,不知各位妹妹有没有兴致一起去听听?”

    宁嫔最先开口,她爽朗地说:“妾不爱听这些酸戏,就不去了。”

    舞刀弄枪她很乐意,让她坐下听唱戏,那就是巨大的折磨了。台上咿咿呀呀唱着,她准能呼呼呼呼地睡着。

    贤妃捂嘴,说:“静宁还是老样子,一到听戏的时候,跑得比谁都快。”

    苏静宁和贤妃关系似乎不错,两人说话的时候没什么顾忌。宁嫔颇为无奈,道:“姐姐最了解嫔妾,但凡能听,我都不会逃的。”可她对那些戏曲实在是爱不起来,调拖得老长,剧情总是情情爱爱,看得她脑仁疼。

    贤妃点头:“那你便不要折磨自己了,且回宫歇着吧。”

    皇后坐在首座,低头抿了口茶润润嗓,道:“本宫看日子无聊,特地请了南戏最出名的戏班进宫,诸位妹妹还有想去的吗?”

    徐碧琛左边坐着贤妃,右边坐着柳嫔,后面又零零散散坐了惠嫔、僖嫔、嫣婕妤、棋婕妤等美人。

    “妾身好久没听曲儿,这下可不能错过机会。”僖嫔温声说。

    嫣婕妤附和道:“是呀,咱们许久没一起去戏台子了,也是姐妹们相聚的好时机。”

    柳嫔算是很不爱社交活动的人,在如此热烈的氛围之下不好拒绝,也顺势答应了。见柳嫔应许,新晋宠妃自然也参与了看戏的队伍。

    宫人准备好桌布、瓜子、甜点和茶饮,一行人浩浩荡荡朝听音斋去。

    重檐歇山顶,套兽于四角,边覆绿琉璃瓦黄琉璃,三层戏台,气势恢宏。

    她们进了听音斋对面的阅是楼,登上第二层,下设数十张椅子,地势辽阔,遮阴避阳,可以直接看到对面的戏台。

    皇后对惜春低语:“让他们开始准备吧。”

    给奴婢交代完事情,虞贞抬头,道:“各位妹妹请落座,马上就能听戏了。”她凤目一扫,亲切地说:“琛儿个子小,便坐到本宫身边吧,看戏也能清楚些。”

    徐碧琛接了话茬,不好意思笑着:“琛儿正想同姐姐商量此事,还在琢磨怎么开口,姐姐就出声了。”

    她在皇后右边坐下,道:“还是姐姐贴心。”

    身后诸多目光汇聚在她身上,徐碧琛仍是笑意盈盈,没半点异样。

    既然皇后要拉她唱戏,她自当严阵以待,把酒奉陪。横竖大家都把她划入了皇后阵营,不在乎多这零星半点的审视。

    要说年纪,贤妃比皇后还虚长半岁,凤座左边永远是属于她的。

    待几个妃子全部入座,对面的戏正要开场。

    开场,先是一段提腔念白,声音高低婉转,将一曲《西江月》念得荡气回肠。

    “轻薄人情似纸,迁移世事如棋…遇景且须行乐,当场谩共衔杯…”

    又听另一角幽幽道来:“陈氏督舟,中州人也,十年苦学干禄,一朝春闱登科,鲤跃龙门,扶摇直上青云。携母进京,遇大雨,幸得员外郎收留。员外府中,女儿娇媚,才子佳人,成就金玉良缘。夫妻扶持,恩爱和睦,哪料想,故人心变。”

    第一出,开场始末念罢。

    贤妃饮了口水,说:“原来是《秋月圆》,情节跌宕,很是好看,娘娘选得极妙。”

    虞贞谦逊道:“姐姐精通戏曲,谁人不知?贞儿不敢班门弄斧,全由戏班子做的主,连我也是方才开幕才晓得是出什么戏。”

    “那是赶巧了,要好好瞧瞧。”贤妃笑说。

    宫里皇嗣单薄,皇后、珍妃都膝下无子,更别说其他人,连皇帝面儿都见不怎么着。只有贤妃福气好,有个女儿养在身边。虽是公主不能继承大统,但好歹是根独苗苗,很受景珏疼爱。

    贤妃自己不怎么受宠,借着孩子的光,在宫里也有了一席之地。皇后也要敬她三分,称她声姐姐。

    秋月圆讲的是中州学子陈督舟中举后与两名女子发生的情爱纠缠,他先同员外女儿结成夫妇,相互扶持,恩爱了段日子,后来又遇到了琴坊歌伎,把她纳回了府。围绕两个女子,陈督舟左右徘徊,闹出了很多事儿。最后,他终于看穿了歌伎的狠毒心肠,将她逐出府去,和发妻重归于好,结局圆满。

    徐碧琛磕着瓜子,耳朵竖起,听着女人们的对话,觉得比戏台上唱得更有趣。

    台上演到陈督舟撩帘进船,惊动歌伎时,陈督舟唱起:“小生步月沉吟,偶闻花下琴声,清响绝伦,随月而至,见仙姑操琴,心慕不已。”

    台下的僖嫔愤愤道:“好个负心郎,家中有个娇妻不爱,跑出来对一个歌伎大献殷勤!”

    棋婕妤有不同的看法:“情爱不由人,歌伎确实生得美貌,不怨陈督舟心生旖旎。这般样貌身段,换作嫔妾看了,也是要动心的。”

    “男子多妾是常事,妙音年轻貌美,受到喜爱实属当然,姐妹们何必困扰。”惠嫔轻笑。

    柳嫔:“惠嫔妹妹说得是,只是可怜他的发妻仪云,平白遭此羞辱。”后来陈督舟长期宿在歌伎房里,与仪云相敬如宾,关系冷淡。

    你一言,我一语,争得不亦乐乎。

    戏已演到第四出,演陈督舟的小生抹着眼泪,道:“梦里鸳鸯惊拆散,醒来泪眼未曾干。惊惶睁眼,妙音尚在,幸而幸而。”

    妙音抱住他,哀声道:“把泪偷弹,泪儿掉,泪儿掉!一双苦鸳鸯,肠断心剜。”

    皇后叹气:“仪云独守空房还没落泪,他俩已经先哭上了。”

    她自己也是正妻,对仪云的遭遇感同身受。

    贤妃宽慰她说:“仪云心地纯善,历经磨难后拨云见月,方有个好结局。贞儿无须忧虑,况且妙音也有她的过人之处,若非作者刻意安排,不至于变得这么歹毒。”

    惠嫔咬了半块桃酥,细嚼慢咽,用绣了墨竹的绣帕细细擦拭手指,不紧不慢道:“贤妃姐姐真是说出了嫔妾的心声,妙音出身良家,家道中落才沦落风尘,前头还是个娇娇善女郎,为城里的乞丐慷慨解囊,施粥散钱,怎的后面突然就要谋财害命,暗算仪云呢?”

    她轻轻摇头,说:“嫔妾怎么想也想不明白,大概连作者自己都不懂,纯粹是为了戏剧效果吧。”

    虞贞含笑朝徐碧琛这边望了眼。

    徐碧琛抿唇,认真地说:“姐姐们说得都有道理,琛儿受教了。”

    都有道理,等于没说。皇后似笑非笑地转过头,继续看戏。

    这边,妙音有孕,陈督舟和仪云矛盾不断,他满脑子吟诗作对,风花雪月,仪云却一窍不通,只会操持府内事务。陈郎越发觉得和妙音才是天造地设的璧人。

    仪云抹泪:“奴似江上芙蓉独自开,落得冷清清漂泊浮萍态。恨与君结发,到如今,闷昏昏,泪不断。”

    僖嫔怒火攻心,痛骂道:“欺人太甚!劳仪云整顿府苑时不曾怪她不谙风雅,事情都办妥了,却开始嫌她不能心意相通,令人不平。”

    “妹妹喝口茶压压火气。”惠嫔云淡风轻地说:“枕边人日日相处,若是连她都不交心,日子岂不是味同嚼蜡?固然不该置发妻于不顾,但陈郎之苦,亦可谅解。”

    柳嫔欲言又止,道:“此言差矣,无论仪云如何,都是陈郎自己选的。既与她结为夫妇,就当尊重、呵护,世间心意相通者何其多,难道要一个一个爱了去?”

    她平时谦让,鲜少和人顶嘴。听她压了惠嫔的话茬,徐碧琛颇为惊讶地投去一个眼神。

    惊讶的情绪转瞬即逝,徐碧琛拍了拍手,欢声道:“这出戏演得真好,让咱们姐妹都活跃了起来,各有见地,和而不同,都是好事。皇后姐姐一定要好好奖赏戏班,记大功一件!”

    皇后还在聚精会神地听戏,闻言,转头柔声说:“琛儿说得对,姐妹们相谈甚欢,这戏班要居首功,应该赏赐。”

    她别有深意地笑笑,道:“没想到,一出《秋月圆》,还能让本宫看到这样热闹的场景。极好,极妙。”

    一棍子下去,打出两窝蛇,能不妙?

    徐碧琛偷偷瘪嘴。

    早说就不来了,别人吃的是鸿门宴,她呢?看的是鸿门戏。

    台上苦情地唱着,台下女人们夹枪带棒地争着。

    真应了那句老话:与人斗,其乐无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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