冉星夙从房间出来的时候,还能控制住情绪。
但她出了院子,走到车边要拉开车门,一脚又踩进了之前的水坑里后,一下子便绷不住了。
旷野里四下无人,只有风从耳边刮过,冉星夙的眼泪掉得又凶又急,压根不由她控制。
对着车门砸了两拳,又狠狠地朝那水坑里踩了一脚,这才拖着湿到膝盖处的裤子,上了车。
结果,人倒霉的时候,永远都有接二连三的后果,她倒车时没有观察路况,一脚油门,轮胎卡进了个垄里。
昨夜本就下了雨,这会天又阴下来,冉星夙眉头皱得死紧,发动机的声音轰鸣。
但没用,卡死了就是卡死了,这贵的要命的烂车,现在对于她逃离这个地方,毫无用处。
冉星夙一拳砸在方向盘上,喇叭声刺耳,和着突然炸起的雷声,轰隆隆,阴沉的天一下子就成了筛子。
雨点砸下来,视线很快被蒙蔽,冉星夙抹了把脸,觉得丢人极了。
有很长很长时间,她没有这么难堪过了。
被人说“废物”,被人“毫不在意”,被人给一个坚决的、不留余地的拒绝。
韶昔问她,这样受委屈,有必要吗?
你看,她明明知道她委屈,却非得让她受这个委屈,来佐证自己对她真是毫不在意。
有必要吗?冉星夙挺想回答她,的确没必要。
比她韶昔漂亮的姑娘多了去了,比她有文化的姑娘也多了去了,不是谁长得跟仙女似的,就都真这样高高在上,用捉摸不透的情绪、猜度不到的思维来把她冉星夙贬低到泥土里去。
但冉星夙盯着那双眼,硬是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因为那双眼睛里,是比她还坦诚的坦诚,昭示着主人的无辜和理直气壮。
她冉星夙上赶着的,又怎么能怪人家呢。
于是她落荒而逃,没逃几步,还困在了这破车里,哪都去不了了。
真丢人,丢人死了。
掏出手机,乱按了几个号码不等连线又立马挂断,冉星夙最终打开的是手机前置摄像头,来看自己哭花了的脸。
眼线挺防水的,眼影本来应该能撑住,但她刚才用手抹眼泪那一下挺用力的,这会眼袋上糊了一坨棕色,跟烟熏妆似的。
粉底有两道泪水刮过的痕,充满着极具戏剧张力的美感。
冉星夙抽了抽鼻子,低下头准备缓一会儿。
有脚步声夹杂在雨声中靠近,冉星夙只期待了半秒中,理智便告诉她,肯定是小灵。
小灵啪啪地拍在她车玻璃上,冲她喊:“姐姐,姐姐!”
冉星夙抬头,看向她。
小灵神情的凄惨程度比她还夸张,而且居然没打伞,被这暴雨浇的跟落汤鸡似的。
冉星夙赶紧打开了副驾驶的车门,让她先进来。
小灵没动,脸上也不知道是雨水还是眼泪:“全湿了,会弄脏车。”
“怕个屁啊,这破车。”冉星夙情绪还是控制不住地有些急躁,“快上车,你演偶像剧呢!”
小灵脚一迈,上来了,车门都没来得及关呢,先是一声破了腔的:“姐姐!对不起——”
冉星夙能确定了,这小姑娘哭了,比她哭得还狠。
“我不应该给你出这主意,我跟了韶老师这么久,居然这么简单的事情都想不到……”小灵抽泣着,“都是我的错,麻烦了你那么多,还又给你惹了麻烦……”
“不关你的事啊。”冉星夙抽了纸巾给她擦脸,“谁知道你们韶老师这样啊……”
“她平时不这样。”小灵说完又立马补了句,“她也不是针对你才这样,她就是,就是……”
冉星夙看着她。
小灵大概是哭晕了,没找着合适的形容词,又是哇地一声:“对啊,她怎么这样啊!”
两人凄风苦雨地编排了一阵韶昔,但说来说去谁都没说出来一句狠话。
不过是都想不通,那么温柔的一个人,怎么今天就能凶成这样。
等说得口干舌燥,情绪都没了的时候,小灵终于问出点实际问题:“姐姐,那你现在要回去吗?下这么大的雨,车不好开啊。”
“何止不好开,根本开不了。”冉星夙踩了脚油门,车呜呜呜地挣扎了下。
“坏了?”小灵的眼睛里充满对金钱流失的恐惧。
“掉坑里了。”冉星夙说到这里有些感慨,叹了口气,“跟我一样。”
小灵推开车门,一个箭步就冲了出去:“姐姐你等会!”
雨小了点,但还在下。
冉星夙没及时挡住人,只能看着小灵一路泥水飞溅地跑回了院子。
她想着给小姑娘发条信息,告诉她该拿什么样的工具,结果点开对话框楞了一会儿,发现自己也不知道该拿什么工具才能把车胎给搞出来。
她,冉星夙,星月集团的大小姐,从来就没自己当过修理工。
皱着眉开始上网搜索,没搜出结果呢,就被一把伞吸引去了注意力。
那是一把漂亮的、古朴的、极有风味的油纸伞,不,重点不是伞。
重点是伞下那个漂亮的、透着仙气的、温柔又冷漠的……韶老师。
冉星夙的眉头皱得更紧了,她现在看见这个人就有些头皮发麻,但这头皮发麻让她的心跳跳得更快了。
韶昔不紧不慢地走到了车跟前,对上了冉星夙的视线,便也不再打算开车门。
她弯腰透过车窗看着她,嘴巴动了,但说话声冉星夙听不清。
冉星夙降下了车窗。
“先进去吧。”韶昔道。
“进去干嘛?”冉星夙尽力让自己的声音正常,但刚才情绪起伏太大,这会嗓音还是吊着一丝闷。
“躲雨。”韶昔回答她,“这会山里路不好走,太危险。”
“那我要是车能动,这会不已经危险了吗?”冉星夙的委屈劲又冒上来。
“小灵出来了。”
“我要是车能动,小灵出来那会我也已经走了。”
“小灵都追不上,我肯定更追不上。”韶昔道,“那我就只能祝你一路平安了。”
“你给我打电话不就行了啊?”冉星夙觉得自己有些得寸进尺,但难得这个人现在仿佛在哄劝她,此时不得寸进尺,何时才能再得寸进尺。
“我没你电话号码。”韶昔的回答简单直接地浇灭了冉星夙的得寸进尺。
冉星夙瘪着嘴下了车,同韶昔同撑这把油纸伞。
韶昔的伞撑得挺歪的,遮全了冉星夙,自己半截身子飘在风雨里。
冉星夙攥住了伞杆:“我来。”
“没事,就一点路。”韶昔没放。
“你个子太低了。”冉星夙道。
韶昔没回答,抬眼瞄她一眼,松了手。
冉星夙如愿以偿地撑了伞,情绪起伏得就像烟雨笼罩着的群山。
汹涌的难过都仿佛被压在了山涧里,飘在上空的,是一朵随便来点风就可以吹散的,得意洋洋的云。
她把韶昔整个笼罩在伞里,还不忘提醒她:“小心脚下。”
就像这段路,她比韶昔更熟一样。
小灵在主屋门口可怜巴巴地望着她两,冉星夙脚下同韶昔一般不急不缓,终于进了屋。
收起伞,冉星夙对小灵道:“你去换身衣服冲个澡啊,都淋湿了。”
“我……”小灵冒出一个字,全是担忧。
“去换衣服吧。”韶昔同她道,语气有些无奈,“我不会赶你神仙姐姐走。”
小灵这才终于进了自己的房间,冉星夙没动,盯着韶昔的背影,看她又去热了水沏了茶,将之前冉星夙的茶杯添满。
袅袅清香,冉星夙吸了吸鼻子,道:“其实你个子不低。”
“我知道。”韶昔没看她,自顾自地在桌边坐下来,喝茶。
冉星夙走过去,在她对面坐下来:“就是比我低了一点。”
“嗯,冉小姐身高优越,模特的身材。”韶昔这话语调太过平稳,听不出是真夸赞,还是调侃。
冉星夙端着那杯茶,热乎乎的温度从掌心慢慢地蔓延开来:“我今天回去了就把标本还回去。”
“好。”
“以后不会再送这种礼物了。”
“好。”
“今天你做的饭真好吃,我以为老师们都不下厨房呢。”
“这里点不了外卖。”韶昔道。
“哦。”冉星夙应一声,顿了顿,“那,存我个电话号码呗。”
韶昔抬眉,终于对上冉星夙的眼:“上下有关联吗?”
“没。”冉星夙反应很快,“我不是要给你送外卖,你做的饭比外卖好吃,为了你和小灵的口福,你们还是自己做吧。”
“嗯。”韶昔挺同意。
“就是加个号码,以防以后有今天这种万一呢。”冉星夙不懈努力得自己都有些感动。
“哦,我想起来了。”韶昔声音轻轻扬起,“我不是没你号码,我是把你拉黑了。”
冉星夙说不出话来。
韶昔喝完一杯茶,仿佛认真地思索了这么久:“我过会把你放出来。”
“谢谢您嘞。”冉星夙抗打击能力呈指数倍迅猛增长。
雨还在下,从暴雨转成中雨,最后干脆淅淅沥沥起来。
天色阴,就好像夜晚都会到来的早一些,韶昔不玩电子设备,冉星夙的手机也便没有从兜里掏出来过。
两人听雨品茗,脑海里所想完全不在一个世界,却被命运就这么生拉硬拽地扯在一个时空里。
单就画面来说,足够好看。
茶喝得差不多了,韶昔有起身的意思,冉星夙便比她抢先一步站起来:“我去搞搞车。”
“别搞了,今天雨停不了了。”韶昔走到一旁拿了本书,坐进了摇椅里,“今晚住这儿,明天晴了再下山。”
“那我希望明天也下雨。”冉星夙的情绪恢复得毫无保留,甚至比来时更加高扬,“后天也下雨,大后天也下,下下下,下它个无休无止江河泛滥……”
“明天天晴,我带你去山里看植物。”韶昔的视线松松散散地飘在书页上,“活的,生机勃勃的植物。”
冉星夙的嘴巴停住,脑子里一阵惊,一阵喜,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到底该希望明天,天晴还是落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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