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最后一个学期开学了,齐汀兰对于自己的毕业论文一点都不着急,她寒假在家,基本写了大半,等到最后一加工就行了。胖子也一直没跟齐汀兰联系,打电话也打不通。齐汀兰每天就是去学校转转,跟同学见个面,一起去吃个饭,俨然一切都步入正轨,但是很快一场瘟疫就席卷了北京,波及全国。
2003年4月的北京不像往年一样的多风,取而代之的是安静和潮湿,春天的气息来的特别的晚。非典悄无声息的在北京蔓延,海淀区一带成了重灾区。齐汀兰所在的小区一个从外地调研回来的教授被查出得了非典整个小区都被隔离了。
齐汀兰也被隔离在小区内。这下好了,哪也去不了了。她只能在家看看电视,写写字。
这天她洗完澡,坐在沙发上啃苹果,突然户门一响,她精神一绷心想:难道是赶上溜门撬锁的了?不应该啊,这不是都隔离了吗?还能有这么敬业的小偷,冒着生命危险在工作?
她正准备起来看个究竟,门被推开,一个瘦高的身影出现在门口,“闷葫芦?”齐汀兰愣愣地看着门口的人,然后轻咳了一声掩饰自己给闷油瓶起外号的尴尬。“你回来啦!你怎么进来的?整个小区都被隔离了啊!”
“翻墙。”闷油瓶说的平平静静,脸上一点波澜都没有,就仿佛自己说的是你好,或者说今天天气挺好的。
齐汀兰叹口气,以他的身手好像也没人拦得住他。“你有毛病啊,都被隔离的还进来,隔壁我给你收拾好了。” 齐汀兰的潜台词是你有没有搞错不是有地方住了吗?怎么还肆无忌惮跑进我家。
“我饿了,冰箱里没有吃的。”
“你……”齐汀兰心里骂着娘,那天他走的时候自己着急给错了钥匙,把自己拴着两间屋的钥匙给了他,可是他难道不能敲敲门表示礼貌?况且这是要把自己当小保姆吗?但是转念一想,也许之前他跟自己不熟,说实话有顾虑,如果混熟了是不是就能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呢?她转而笑道,“您想吃什么,是炒米饭还是煮点面?”
“随便。”闷油瓶自己换了拖鞋。
当齐汀兰端着炒米饭出来的时候,闷油瓶正在看一张黑白照片。
“被隔离了,供应不是很及时,您凑合一下吧。”齐汀兰讨好的笑道。
闷油瓶没理他,继续看着手里的照片。
“你看什么呢?”齐汀兰好奇的盯着闷油瓶手里的照片看,“能给我看看嘛?”
闷油瓶看着齐汀兰,她梳着随意的马尾辫,用发卡把头发帘推到后面,只露出一张挂着笑的脸。接着闷油瓶又低头看了看手里的照片,然后将照片递给了齐汀兰。
齐汀兰在围裙上擦了擦手,接过闷油瓶的照片。当她的目光扫过照片,她整个人仿佛被闪电击中僵在原地,脸上的笑一瞬间凝固。
她的泪水充满了她的眼眶,她含着泪看向闷油瓶,从模糊的视线中她分辨出闷油瓶正端起碗慢慢地吃着炒米饭。“这照片你从哪弄来的?”
“在西沙的一个笔记本里,这是翻拍的,上面那个女人是你母亲吗?她是叫做杨燕飞吗?”
齐汀兰抹了抹脸上的泪水回答道,“燕燕于飞,差池其羽。”
“你都知道些什么。”闷油瓶放下筷子开门见山。
“什么?”齐汀兰诧异地看着闷油瓶。
“关于这次考古。”闷油瓶指指齐汀兰手里的照片。
齐汀兰再一次把目光移向手里的照片,她看向除了母亲的其他人,在陌生人中,终于看到了另一张熟悉的脸——就是眼前的闷油瓶,他跟现在一样,几乎没有任何的变化,只是衣服是那个年代的标配,现在看上去有些过时。
“如果是我母亲失踪那次,我记得这次考古是1984年。1984年?”齐汀兰突然意识到什么不可思议的看着照片里的闷油瓶,又看看眼前的人。“你怎么会一点变化也没有?”
闷油瓶没有理会而是换了个姿势面对着齐汀兰,继续问道,“你都知道些什么?”
虽然闷油瓶还是没有什么表情,语气也还是那样淡淡的。但是齐汀兰还是感觉到一股无形的压力。她被压迫着都忘记了自己才是那个提问的人,“我只知道我母亲在1984年的参加了一次考古活动,之后就失踪了,我听姥爷说她单位的人到家里通知了我们,给了家里一笔抚恤金,其余的我们一概不知,包括这次考古的目的地。”
闷油瓶端起碗继续吃着饭,没有再说话的意思。
“这上面的人是你吗?”
闷油瓶迟疑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
“怎么可能,你几乎跟十九年前几乎一模一样。”齐汀兰仔细的看了一遍照片上的闷油瓶,又看着眼前的闷油瓶,他们有着明显的相同点——面无表情。
闷油瓶没有回答,他终于吃完了碗里的米饭,放下碗筷站起身,走向门口,好像刚才的一切都没有发生。
“你去哪?”
他没有出声,也没停下动作,换好了自己的鞋,开门走了出去。齐汀兰想追出去,但是她此刻全身都没有力气,拿着照片瘫坐在沙发上没法动弹。
夜半时分,母亲再一次出现在齐汀兰的梦里,她在梳头发,头发越梳越长,身体也越发的佝偻。然后她转过身看样子是想给齐汀兰梳头发,可是齐汀兰看向她的脸,那埋在浓密长发里的脸,苍白、枯萎的皮肤包裹着头颅,两只眼眶里格外突出的眼睛浑浊发黄,那失去瞳距的眼睛好像是在盯着齐汀兰,干瘪萎缩的嘴唇完全遮不住嘴里的尖牙。她手里的梳子突然掉到地上,她没有理会,而是将干枯的手伸向齐汀兰,就当那双手肮脏的长指甲马上要触到齐汀兰脸的时候,她突然一个机灵惊醒。
齐汀兰坐起身,房间里静悄悄的她甚至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她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她不能相信梦见的是母亲,她那么美丽,至少在齐汀兰的印象里,她是个温柔、动人的女子。
按照经验推测,齐汀兰以为闷油瓶第二天会卡着饭点推门而进,但是等到晚上,齐汀兰也没等到闷油瓶现身。她还等着闷油瓶继续西沙考古的话题,等到夕阳西下的时候,齐汀兰再也忍不住了。她敲了敲闷油瓶的门,没有人回应。
齐汀兰趴在门上努力想听清屋里的动静,屋里面一片死寂。
“难道又走了?”齐汀兰掏出钥匙打开门,门口扔着闷油瓶的双肩背跟脏外套。屋里面其他的设施,还是齐汀兰最后打扫的样子。“闷葫芦,不对,张先生你在吗?”
卧室里拉着窗帘,闷油瓶躺在床上,齐汀兰走近闷油瓶,他的呼吸声非常的急促。
“喂?”齐汀兰叫了闷油瓶一声,“我说……”
闷油瓶的动作一闪,快得齐汀兰都没分清他运动的方向。她只下意识后退,然后她感觉一股巨大的冲击力将她推向墙壁,后背重重砸在墙上,震得她五脏六腑都在颤,闷油瓶掐住了她的脖子将她压在墙上,屋里很黑,闷油瓶慢慢靠近齐汀兰的脸。
“谁?”
“是我。”闷油瓶看清来人是齐汀兰才松了手。
齐汀兰的脸憋得很红,她捂着自己的脖子咳嗽了起来,这如果是胖子,她难保自己不会冲上去一边问候胖子的老妈一边对他拳脚相向,但是她知道闷油瓶不是胖子,不一定会打不还手。待她理顺了气息,大声嚷道,“我靠,你是想掐死我吗?”
闷油瓶默默无语,坐在床上喘着粗气。齐汀兰突然觉得哪里不对,怎么闷油瓶这点运动量就喘得跟刚跑完马拉松似的。还有哪里不对?齐汀兰盯着闷油瓶看,他穿了件黑色的背心,露在外面的胳膊上有奇怪的花纹。
齐汀兰惊讶心想:我靠,这纹身,难道这家伙混黑道的?难怪打不过他。可是齐汀兰稍一回忆,他上次洗澡出来的时候,没看过这个纹身啊,难道是她看错了?还是这几天消失是因为他专门去纹了身?
闷油瓶似乎很痛苦,他喘息着重新躺回床上。齐汀兰过走去。“你怎么了?”
闷油瓶默默无语,齐汀兰壮着胆子抬手杵了杵闷油瓶。
这一杵不要紧,“你发烧了?”齐汀兰第一反应是速速退后,现在正是敏感时期,搞不好就直接ICU,之后就太平间了。
她飞快的跑回自己的房子,翻出学校发的口罩,还有退烧药,然后她站在闷油瓶的门口,考虑是不是要给医院打个电话,那么自己是不是也会被隔离。万一闷油瓶不是非典,送进医院会不会被传染上;万一是非典两个人已经接触过了,自己也跑不了;万一是非典不去医院会不会耽误治疗;万一不是……
她用力抓了抓自己的头发,然后深吸了一口气,心里想着,反正早死晚死都得死,闷油瓶要是非典了,自己也跑不了,死马当活马医吧。她戴上两层口罩,小心翼翼的走进闷油瓶的房间。
她也没理闷油瓶是不是醒着,义正言辞地说,“现在是非常时期,你发烧了,我要送你去医院咱俩都得被隔离,咱们先观察两天,两天如果没有退热立刻去医院,你放心反正我也陪你一命,你不亏。”
床上的闷油瓶没有反应,齐汀兰提起手摸了摸闷油瓶的额头。“你嗓子跟头疼吗?”闷油瓶摇了摇头。“拉肚子了吗?”闷油瓶又摇了摇头。“你觉得冷吗?”闷油瓶还是摇了摇头。
齐汀兰呼出一口气,目前看来他还没有电视里说的非典症状。“我这有退烧药,你先吃一片吧。”
齐汀兰将药片凑到闷油瓶的嘴边,他却侧过脸,拒绝吃。齐汀兰翻了个白眼,“不吃就没法退烧。”闷油瓶闭着眼睛似乎很痛苦,平时毫无表情的脸上眉头微微皱着。
“算了,要不去医院吧,隔离就隔离。”齐汀兰把药跟水往床头柜上一放。
闷油瓶还是没有反应,齐汀兰气急,她一把薅下自己的口罩,“你到底要怎么样?现在是非典时期,你刚从外地回来,又开始发烧,谁知道是怎么回事,我还有好多事没问……”
闷油瓶终于发出了声音,打断了齐汀兰。“热——”
齐汀兰摸了摸闷油瓶的额头,温度比刚才升高了许多,甚至让人感觉有些烫手,齐汀兰冲到厕所拧了把毛巾搭到闷油瓶的额头上,可是完全没有作用,闷油瓶出了好多汗,他的头发黏在脸上,嘴唇变得干裂。
“张大哥,您可别吓唬我,我胆儿小。”齐汀兰一边嘟囔,一边作了个揖然后给闷油瓶换了个毛巾,闷油瓶原先微皱的眉头已经皱成了一个结。
天已经完全黑了,屋子里只有床头的灯发出昏暗的光芒,齐汀兰把几条湿毛巾塞进了冰箱的冷冻层,她的手因为长时间跟这些冰凉的毛巾接触已经变得有些麻木。
闷油瓶的背心已经被汗水浸湿,无论齐汀兰跟他说什么,他都没有反应,但是他的呼吸倒是变得很平静,好像进入深度睡眠一般,只是温度完全没有降下去。
“会不会烧傻了?那我还问个屁。”齐汀兰一手叉腰,一手用冰凉的手按了按自己的额头,她感觉有点疲倦,她到厕所洗了洗脸。
镜子里的自己一脸的水渍,几缕打湿的长发黏在脸上,她长得与母亲有六分相像,但是她没有母亲那种恬静温柔的气息,也许是她还没有当过母亲的原因,母亲对于她很近也很远,她盯着镜子里的自己看了一会儿,目光落到一瓶酒精上面,这是她之前用来擦厕所的。
她从厨房拿了根筷子回到厕所,把长头发都捋到脑后,用头发缠住筷子,只转了几圈,用筷子一别就固定好刚才乱糟糟的头发。盘好头发,齐汀兰看上去也精神了许多。
拿起闷油瓶脑门上的毛巾,摸了摸温度,齐汀兰叹了口气,晃了晃手里的酒精。“张大哥,我这可是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您可不要怪罪小的,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齐汀兰才把闷油瓶的上衣脱了下来,把她自己也弄了一身的汗,脱下闷油瓶衣服的瞬间,齐汀兰愣住了。“靠,这个纹身还很专业嘛。”
这是一只动物的形态,灯光太暗齐汀兰不能确定这是麒麟还是其他别的什么。
拿着脱脂棉,齐汀兰蘸着酒精开始给闷油瓶擦着身体,擦过那只怪兽的时候,她还拿起棉花看了看,确定不是一擦就掉的贴纸。“张大哥,您可要挺住啊,我还有好多问题没有问。”
酒精快速蒸发,带走了一些热量,闷油瓶感觉到一阵的凉意,他眯起眼睛看向齐汀兰,昏暗的的灯光给她镀上了一层温暖的桔黄色,她的表情既严肃又温柔,白净的脸上还挂着一丝红晕,她眼睛盯着自己的手,动作轻柔小心。她手里的蘸着酒精的棉球是凉飕飕的,她碰过闷油瓶身体的指尖也是凉凉的。闷油瓶感觉好多了,他筋疲力尽地闭上了眼睛。
时间不知道过了多久,闷油瓶终于从漫长的回忆中醒来,他感觉好像在大海中游了很久,浑身都有些酸疼,而且湿漉漉的,脑子里重新被很多的画面填满。他睁开眼,墙上的指针已经指向凌晨两点。
他掀开被子坐起身,一块毛巾从头上掉了下来。他转头看到床边趴着的齐汀兰,滑稽的是她的头发上歪插着一根竹筷子。
竹筷子动了动,然后齐汀兰揉着眼睛坐了起来,她迷迷糊糊的看着眼前的人,“你还烧吗?”
闷油瓶摇了摇头,齐汀兰眨了眨眼睛没有看清他的动作,然后抬手摸了摸他的额头,又摸了摸自己的。“还好不烧了。”她打了个哈欠,“你不烧了,我就回去睡了。”她晃晃悠悠的站起身伸了个懒腰,一边打着哈欠,一边走出了闷油瓶的房间。
齐汀兰坐起身的时候,闷油瓶就看到她的脸上不知道蹭上了什么,好像是铅笔印,闷油瓶看向她刚才趴过的地方,放着一张白纸还有铅笔,纸上画得正是他的麒麟纹身。他拿起纸看了一会儿,然后慢慢将纸攒成团,扔到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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