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随便玩，我自己走走，你也别跟着我了。”林舒说着，拍拍手走了。
彭静云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层层叠叠的桃树后，他收回目光，手指颤动了一下，换了一只手去拿那束桃花，那只手则是慢慢凑近了鼻子，果然，在手心嗅间了一股熟悉的味道。
彭静云眯起了眼睛，脸埋在自己的手中深深地嗅了起来。
“淳安你怎么还把桃花给折了？”背后传来李都的声音。
彭静云似乎没听见，还闭着眼睛一脸陶醉地嗅着手心。
李都几人走过来，看见彭静云这番作态都有些惊讶，一人拍了拍他肩膀，终于将他弄清醒了，“没想到你这么喜欢桃花。”
彭静云收回手，白净的脸庞还有些淡淡的红晕，眸子带上了澄澄的水光，看起来好像是做什么坏事一样，几人觉得有些奇怪，“林舒人呢？”王玉生问。
“哦……”彭静云慢吞吞地思索了一下，接道：“他去那边了。”
他举起桃花枝，指了一个方向。
李都皱了一下眉，说：“他怎么乱跑，这林子不小，走远了就走散了。”
有人笑了起来，说：“又不是小孩了，待会儿不是说还要游湖吗？到时候去林子外边等就好了。”
“也是。”李都说。
彭静云清醒了许多，他趁其他人不注意，低头又嗅了一下那只手，手上的香气已经快消散完了。
“过去吧，里面的桃花开得更好。”有人说。
彭静云心不在焉地跟在他们身后，听他们即兴对诗，也没什么兴趣，他的注意力落在手上鲜艳欲滴的桃花枝上，勉为其难地举到鼻子下嗅了嗅，有珠玉在前，这等新开出来娇艳的桃花也像是最不起眼的玩意儿了。
*
林舒钻进了深处的桃花林子，在满地的粉色桃花花瓣上漫步。
现在的天气恰好，不会很冷，也不会热，是很适中很舒服的天气，还有些微风，裹夹着桃花新鲜的清雅香味和青草的清香，扑面过来，也能让人整个人都清爽起来。
林舒幽幽吐出一口气，抬头望着明媚湛蓝的天空，余光里是带着清媚的簇簇桃花。
青竹和明书两个人去找船了，说好在桃林外等他们，他还有个把时辰可以呆。
他不怜花，也不惜玉，对美好的事物可没有书生那样酸邹邹地想要“任其肆意开放，亭亭玉立”，他看四下无人，干脆脱去了鞋子，又一次攀上了树。
一刻钟后，他手里便多了几簇开放得正热烈的桃花枝，“等青竹来了，让他带回去酿酒。”林舒自言自语道。
他捧着花，低头嗅了嗅，脸上便溢出愉悦的笑来，然而没等他下树，一个好听的男声忽然在林舒极近的地方响了起来，“你爬这么高，不怕摔下来？”
这声音太耳熟了，林舒死也忘不掉，他吓得身子一晃，脚下一滑，差点应男声说的那样，差点摔下去。
待他稳住身体，抓着树干往身后扭去，果然看见了人。
那是一个长相十分俊美的男子，高鼻深目，剑眉，眼珠子呈现出一种金棕色，很明亮，唇很薄，总喜欢挑起一个微小的弧度，看着好像时刻在微笑一样。
这可真的是大熟人了，林舒想，这家伙居然这么早就在渝州城了，难怪了，怕是很早就和苏明珠勾搭上了。
男子见林舒看着他也不说话，唇角翘起，微微笑似的，“我也是过来赏花的，不用在意我，下来吧。”
这个男人叫季衡川，看着总在笑，脾气十分好似的，只有林舒知道他有多可怕，林舒可忘不了他一边打他，嘴角还是翘着，模样仍然温柔缱绻的场景。
林舒清楚的知道前辈子这个人揍他，第一次是警告，第二次是教训，第三次好像是真的想把他打死，虽然那三次都是他惹的他，凭心而论，他也是真的该打，但……林舒实在怕了他了，他觉得季衡川就是个两面人，平常总是一副温和有礼的样子，但他揍他的那个样子，才像是他的真面目。
他本质上就是个暴戾、心狠手辣的人，还喜欢戴面具。
好像被季衡川揍还是昨天的事情，林舒有些战战兢兢起来，他手脚发软地抱住树干，从树上滑了下来，他的衣服沾满了树干附着的细小青苔和落在他身上的桃花花瓣，他也来不及清理，赤着脚踩在有些冰凉却湿润的泥土里，找到了被他脱掉的鞋子，也来不及擦脚，穿上鞋子转身就走。
季衡川看着他的背影，唇角的弧度微微落下来几分，而后又翘了起来，他的目光落到了地上，那面容漂亮的少年看起来很怕他似的，匆忙逃走，却在这里落下了一块小小的玉佩。
“衡川，你怎么走到这里来了。”霍江临追了过来，看见季衡川半跪在一棵桃树下，似乎在看什么，他靠近过来，便看见他白皙宽大的手掌心上躺着一枚色泽细腻光润的玉佩，他是识货的人，看一眼，就知道这玉有多值钱，他笑了起来，由衷的高兴，“捡到的吗？这下好了，正好缺钱，真是想睡觉就有人送枕头。”
季衡川低头看了一会儿，不知为何，凑近了轻轻地嗅了嗅那块小小的玉佩，霍江临觉得他的模样有些说不出来的微妙，忍不住问：“你在做什么？”
季衡川睁开眼睛，将那枚玉佩收进掌心，扯起唇角笑了起来，“这可得物归原主。”
“什么啊？拜托大哥，我们现在什么情况，也别装君子了，等不到顾叔送钱过来，我们都得喝西北风，卖了这块玉能撑一段时间了，我看看，这他娘的还是羊脂玉，撞大运了，还物归原主……”霍江临喋喋不休地说着，季衡川却没听，他将玉佩收到怀里，捻了捻刚才拿起玉佩的手指，笑着打断了霍江临，“我说物归原主，就是物归原主，不用再说了。”
霍江临停下来，叹了一口气，“都快饿死了。”
季衡川说：“饿不死。”
霍江临笑了笑，没说话。
那边林舒匆匆逃离了有季衡川存在的空间，他回头看了一眼，没再看见季衡川了，才停下脚步，吁了一口气。
他们其实也没有什么不死不休的大仇，前辈子的确是他娇纵爱惹事，还羞辱过他，被打……也真的是他活该吧，他嘴贱，还不懂事。
他现在不会这样了，不会去羞辱季衡川，不会去辱骂他，挑衅他，所以季衡川应该也不会记恨他，也不会被他揍了，所以……他其实也不用这么怕他。
但是季衡川那样子，他忘不了，所以还是躲吧，他从前辈子就知道了，这人也很记仇，他对他三番两次的羞辱，他怕是没有表面上表现的那么大度，心里应该恨死他了，否则也不会差点揍死他。
林舒想起那个被揍的那个画面，心里还有些发颤，他头一次见人一边柔情蜜意似的笑，一边发狠揍人，拳拳见血。
他那次被打得两个月没下床，等下了床，表妹苏明珠已经嫁给了穷小子季衡川。
别想了，林舒拉回了回忆，他摸了摸手臂，感觉手臂都激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他走的方向恰好是过来的路，没走一会儿，便和彭静云他们碰上了，李都望见他便笑了起来，“我还怕碰不上呢，没想到这么快就碰见了，这次也别走太远了，我看他们已经迫不及待想去花船上看看了。”
林舒有点没精神，他低低地应了一声，说：“不会走远了，我跟着你们。”
“找到船家了吗？”李都问。
林舒说：“出去吧。”
这就是找到了的意思了，李都他们眉眼舒展开来，神情更轻松了。
他们没注意林舒的表情，彭静云却注意到了，他压低声音说：“你从树上摔下来了？”
林舒愣了一下，见他盯着自己身下，也移了目光，低头看下去，看见了浅蓝色的锦袍沾上了绿黑色的痕迹，花瓣也碾碎了沁出了点汁液沾染在他的衣服上。
已经有些脏了，林舒拍了拍，没拍干净，彭静云伸手过来，将那些碾碎了的桃花碎片捻着取了下来。
林舒说：“算了，回去再洗。”
彭静云收回手，说：“扯平了。”
林舒“嗯”了一声。
彭静云看他情绪还是不太好，嘴唇动了动，没说话，他们的关系可没好到去问“你怎么了，是不是发生什么事情了”这种地步。
哼，他可不问，反正应该不会有什么事情。
彭静云这么想着，便将已经快到嘴边的话吞咽了下去，假装毫不在意地拍了拍手，跟上了李都他们。
林舒手里那一簇花紧握着好一会儿，手心都已经出了一些汗，汗湿都将树枝弄得有些湿软了。
他们到了桃林外边，青竹和明书两人带着一艘修得格外雅致的船停在了岸边，见他们过来，青竹兴奋地朝他们招手。
林舒走过去，将他折来的桃花递给青竹，说：“带回去酿酒。”
旁人听了忍不住笑，“这点桃花可以酿多少酒，不如让你爹买下这块地，整片林子都是你家的，想酿多少桃花酒都行。”
“说什么呢！”林舒终于笑了起来，“我爹不喝酒，就用这点酿个一小坛，埋我院子下边，两年后挖出来下菜吃。”
众人哄笑起来，彭静云抽抽鼻子，喃喃说：“你倒是有雅兴。”
林舒的视线不经意间落到他身上，却是看见他又是满脸潮红，眼神望着那束桃花变得炽热起来。
“………”林舒感觉有点毛，“这不能给你了，你想要自己去折吧。”
彭静云反应过来这是和他说的，他顿了一下，似乎在组织语言，过了一会儿才说：“我不需要。”
林舒让青竹收好，便打开船舱的小门，进去了。
里面由青竹和明书两个人布置，他们这一群人游玩，基本都是蹭林舒和彭静云的便宜，林舒有钱，也不在乎那些虚的，很多东西都是他报销的，彭静云就精明一些，他不出这个头，李都几个人对他也不敢过分，但对林舒，就比较无赖了。
林舒不打算做他们的钱袋子，这次还是他和彭静云两个人请游船，但点心之类都只有两个人的份。
林舒一进去，就舒舒服服地吃起点心糕饼，他们几人进来抱着栏杆观望了一会儿湖水的光景，很快失去了兴趣，坐下来，望着林舒吃的开心，也馋了起来。
彭静云没有进船内，他寻到青竹，用自己手里的一簇桃花与青竹换。
青竹乍一听这个要求，还有些懵，有点无法理解，“这不是一样的吗？”
彭静云不耐烦道：“别废话，把那些桃花给我。”
青竹不敢说话了，马上找到刚才放着的桃花，拿在手里的时候，还有点警醒地比较了一下那簇更多，看的彭静云有点火大，又忍耐下来，说：“等回去我给你补一篮子桃花，快点给我。”
换掉了手里的桃花，彭静云吸了一口气，船上的凉风一吹，他身上已然出了一声细汗。
他有些悲哀地想，他是真的对林舒的味道着迷了，距离林舒半尺就能闻到他身上游动沉浮的香气，远离了尚且还能撑住，但林舒拿过的东西，也能沾染上那种味道，他刚才就发现了，林舒手里那簇桃花浅褐色的枝干，都被汗水濡湿了，呈现出一种暗褐色，那种味道更浓烈一些，却也不会腻，也是十分好闻了。
他得到了桃花枝，心里却并不痛快，那股味道时刻缭绕在他鼻间，和他有些烦躁的情绪互相冲撞着，让他的脸色变得有些怪异。
他踏步走进船内，听见林舒带着诧异的声音响亮地在这个不算小的空间里响了起来，“这是我的点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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