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晚过去,闲灯睡得头晕眼花。
他睁眼时,兰雪怀已经换了一身新的衣服,而自己则还是盖着兰雪怀昨晚穿的外套。
闲灯站起身,规规矩矩地将兰雪怀的外套叠好,送还给他。
兰雪怀哼了一声,道:“你穿过的衣服,我才不穿,免得你成日对我想入非非。”
闲灯如老僧入定,左耳朵听进去,右耳朵过出来,权当做耳旁风。
半个时辰之后,何老爷拖家带口地出现在院子里,对着兰雪怀就是一个跪拜。
“仙君,救救我儿!”
闲灯见兰雪怀没动,十分有做小弟的觉悟,上前扶起何老爷。
“何老爷不必行此大礼,百姓有难,我们修仙的当然是义不容辞。你先坐下,一把年纪别跪来跪去的,跪的我折寿。说说吧,怎么回事。”
何老爷的姨太太指挥下人搬来了两根凳子,何老爷咳嗽咳够了,就坐在老爷椅上,掩面而泣,缓缓道来。
此事发生在三个月前,何员外给何大捐了个芝麻官,何大新官上任三把火,判了几个案子之后,名声大噪,意气风发之时,却不料遭小人暗算,遇到了一个厉鬼作祟,害得他性情大变。
闲灯乐了一声,心道:这哪儿是性情上的变化,这是物质上的变化。
兰雪怀听到此处,立刻看向闲灯。
闲灯打了个手势,将兰雪怀带到了一边。
他虽然失忆,但有些奇怪的知识储存在脑子里,似乎成为了一种本能,仿佛无论他丢失多少次记忆,这些东西在他醒来之后,依然会第一时间跃入脑海。打个比方,一个人失忆之后再次醒来,他是不会忘记吃饭和穿衣的本能,而闲灯脑子里时不时冒出来的片段,包括对灵力的使用,对神神鬼鬼的了解,就如同穿衣吃饭的本能。
他顿了一下,开口道:“一般来说,厉鬼是不会招惹人的,除非何大做了什么,惹到了它。否则招惹到修士,一掌下去,打得它魂飞魄散,它就算前功尽弃了。”
兰雪怀道:“他还有事瞒着我们。”
闲灯点头,低声道:“你说得对,何员外一定是有什么东西没说。不过不要紧,我有办法。”
他说完,转身走进屋中拿出了昨晚上兰雪怀削下来的——何大的断臂。
何老爷看到这只手后,脸色蹭的一下就变了,他猛地从凳子上站起来,惨叫道:“我的儿啊!”
闲灯伸出手,做了个暂停的姿势:“何员外,先不急着哭。你的儿子还没死,只是断了一只手臂。但是你再有所隐瞒,你儿子就不是断臂那么简单了。”
何员外面如土色,看着闲灯。
闲灯道:“何大少爷如今还没有完全成为一个怪物。何员外现在不肯说也没关系,只是等到明天,何大少爷是不是人,我就不能担保了。”
他每说一句,何员外的脸色就难看一分。
闲灯对兰雪怀说道:“我们走吧。”
刚到门口,何员外追了出来:“仙君!仙君留步!不瞒你说,我是真的走投无路了。”
闲灯笑道:“好说好说,我这不是给你路来了吗。”
何员外纠结片刻,终于毫无保留的告诉了闲灯前因后果。
何大新官上任三把火是不错。可惜这个官是个糊涂官,而且还判了一个糊涂案子,这个案子就是浔阳郊外的寡妇案。
寡妇姓王,丈夫外出打猎的时候遭到邪祟攻击,死于非命,留下了一个小叔子照顾王寡妇。王寡妇生得漂亮,小叔子与她日夜相伴,生出了歹毒的心思,强上了自己的嫂嫂。不久后,王寡妇有了身孕,在邻居周氏的帮助下,遂上浔阳报官,正好赶上了何大坐镇浔阳衙门。
小叔子怕东窗事发,牵连自己,偷偷地给何大塞了一笔银子。何大收了人家的好处,判案的时候不分青红皂白的乱判,跟小叔子联合起来到打王寡妇一耙,指控王寡妇不守妇道,与周氏珠胎暗结,勾引小叔子不成,还想污蔑小叔子清白。
何大三言两语结了案,将周氏斩首之后,又将王寡妇关在牢中。王寡妇万念俱灰,悲痛欲绝,在天牢中用一根腰带自缢身亡。死前她以自己鲜血涂满全身,死状恐怖。后来,何大就开始连夜做噩梦,他的房间外,也总有妇人的哭声和脚步声,惊得他不能安眠,精神也越来越差。
闲灯插嘴道:“这位寡妇是存心要化作恶鬼的。女人自缢,最怕含有怨气,这也就是我们常说的人死一定要咽气,这口怨气要是藏在喉咙里吐不出来,很容易就会成为煞。穿红衣死,煞气最大,王寡妇没有红衣,却用自己的血涂了全身,可见她怨气之大,死后必然立即成鬼。加之她腹中还有胎儿,新生胎儿未出世便早夭,怨气不比王寡妇小,两相结合,王寡妇一定是一个十分凶残的厉鬼。不知道何大少爷是怎么躲过这一劫的。”
兰雪怀偏头问道:“你对邪魔外道之事为何如此了解?”
闲灯:……
这、他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只是听到何员外这么说之后,脑子里自然而然的就浮现出诸多理论来。
何员外听闲灯一通言论,对他已然是五体投地,坚信不疑。
闲灯又问他:“何大少爷什么时候开始发疯?”
何员外的姨太太插嘴道:“大少爷是二月初二开始有些不对劲的。”
闲灯看了一眼姨太太,发觉她妩媚动人,娇俏美丽,何老爷已经到了风烛残年之时,疾病缠身,每说一句话都要咳嗽半天,她配何老爷还真是一朵鲜花插牛粪了。
“何员外,请给我一张纸和一支笔。纸要白纸,笔要墨笔。”
何员外不敢怠慢闲灯,连忙将纸笔都给闲灯备上。
兰雪怀问道:“你干什么?”
闲灯用笔沾墨,说道:“画符。”
何员外:“画符?画符不是用黄纸朱砂吗?”
闲灯道:“是啊。现下你也找不到黄纸朱砂,放心好了,我这白纸墨字的符一样管用。”
他画完之后,在符纸的最下面写了一个“许”字,意在成符。
画符者一般都要在符上写自己的姓名,如若不写,此符就等于一张废纸。在符上写字,须得写反字,这就是阴阳不同。符咒威力的强大,基本就靠画符者的灵气与名字,灵气是由闲灯灌入符中的,而名字则像是一道通行令,你这道符纸若是要调神兵遣鬼将,就得看你的名字管不管用了。
就好比你要去请一位大人物来帮你的忙,对方要你报上姓名,你是一个籍籍无名之辈,自然就请不动他,但你要是修真界数一数二的大人物,那对方就不敢不从。
说白了,就是看权行事,相当的狗眼看人低。
因为失忆的缘故,闲灯虽然记得画符的方法,但暂且还不知道自己的名字能有多大的面子,因此也只是碰碰运气。
成符之后,他吹干墨迹,将符咒依次贴在院子的四个角落。
随后,又拿出一张新的白纸,在纸上演算起来。
兰雪怀问道:“你这次又在干什么,画符吗?”
闲灯摇头:“何大少爷是二月二日开始发疯,这一天是六十甲子日中的辛巳日。人死如灯灭,灯灭之后还有一股烟气,这就是死人的煞气,俗称殃煞。殃煞所临之处,人必有病。《阴山法笈》有言,辛巳日发病者,殃煞起一丈五尺高,男化黄气落东南辰地,女化青气落西南未地,不出一日,家中必有变故。”
何员外连忙问道:“仙君可知如何解?”
闲灯道:“符已经贴在西南未地了,听你所言,加上我的推算,如果没出错的话,王寡妇一定也是辛巳日自缢身亡,此日身亡者,青面獠牙,八方作祸,其形如娇女,常常啼哭,呼唤冤屈。”
何员外小鸡啄米似的点头:“确实如此,多谢仙君,多谢仙君!”
闲灯:“你先别急着谢我。等到今晚过后,我再来看看。”
何员外眼珠子一转,连忙道:“不知两位仙君可有住处,若是不嫌弃,可到在下府上一住。”
闲灯一听,心中发笑,暗道这个老头子真是贪生怕死极了,他害怕自己跟兰雪怀跑了,就变相的请两人上他府上住。一来是能够保护他的安全,二来还能把他们放在眼皮子底下盯着,免得他俩耍花招。
兰雪怀和他想到了一起,按照他的脾气,必然是甩袖子走人的。不过闲灯现在急着解决脸上面具一事,并且他似乎认定自己的面具跟何府的怪事脱不了干系,因此兰雪怀看在闲灯的面子上,也没有立刻就走。
他看向闲灯,闲灯正在看昨晚上因为打斗坍塌了一半的房子,他摸了摸鼻子,掂量了一下自己的身价,于是却之不恭,跟着何员外到了新何府中。
何员外招待的十分热情,闲灯对他倒是不冷不热。下午的时候,他又借口要去买些东西对付厉鬼,拉着兰雪怀暂时出了何府。
两人走在街上,闲灯不说话,兰雪怀先开口:“你叫我出来要做什么。”
闲灯嘿嘿一笑,说道:“小仙君料事如神。有些事不方便在何府说,只能出来与你说。”
兰雪怀颔首,示意闲灯继续。
闲灯道:“何员外不老实,还是不肯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清楚。”
兰雪怀道:“你说的不错。”
闲灯挑眉。
兰雪怀:“院子里并没有怨气,你贴的符是做给他们看的。”
闲灯拍手叫好:“真是知我者小仙君也。”
兰雪怀哼了一声:“少拍马屁,没有奖励。”
闲灯十分自然的绕回话题:“是了。其一,王寡妇化为的厉鬼早就已经消失了,他却撒谎,还不肯说何大是为什么变成这样的。第二,何员外明知道何大现在的模样,依旧不肯将何大交给天机变,反而养在家中,他们一家倒是搬走了,等着路人去何府求住一晚的时候,就是何大开饭的时候。这一做法,无疑就是养尸。”
兰雪怀道:“何大已经死了?”
闲灯:“并非死人才能称之为养尸,活人也能叫做养尸。何大现在不知道吃了多少活人,昨晚是遇到了我们踢了铁板,但是他竟然有能力接下你一剑,便说明他已经小有所成。假以时日,何大必然会成为一方祸害。”
兰雪怀看着他。
闲灯道:“他不肯说实话,只好让他吃一点苦头。”
话毕,走到转弯口,闲灯目光一瞥,被一处花花绿绿的摊位给吸引了。他在摊位前站定,十分好奇地打量这些瓶瓶罐罐。
兰雪怀见状,也站在他身侧。摊子上的瓶罐跟其他地方的不一样,每一个瓶子都十分显眼,并且样式也很好看。两人一时间都看入迷了。
小贩笑道:“客人要买吗?”
兰雪怀问道:“这是什么东西?”
小贩诧异道:“客人不知道吗?不是吧,您开我玩笑呢,天下谁还不知道这玩意儿啊,流行了好几年了,路上随便抓个人都晓得。”
兰雪怀听罢,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闲灯,有些不自然。
正巧闲灯也在看他,兰雪怀连忙收回视线。还好,闲灯没注意到他的视线,只兀自在心中想道:兰雪怀也不知道这个东西?我见他穿得这么好,懂得又这么多,应该是样样都知道的。难道他家里没见过这个吗?
转念想道:是了,他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大户人家的小公子,这些平民百姓的东西他肯定不知道。说起来,我还不知道他家住哪里,家里有兄弟姐妹吗?像他这么好的皮相,说亲的一定踏破门槛了,也不知道有没有未婚妻……
想得有些远了,闲灯好一会儿才回过神。
小贩正好问道:“客人,你要买一瓶吗?”
闲灯笑道:“实不相瞒,我是真的不知道这个。可否为我介绍一下?”
小贩十分热情,拿起其中一瓶讲解道:“此物叫做‘春心荡漾三六九’,一种吃了可以令人飘飘欲仙的神药,想看到什么就看到什么,特别是看到心爱之人……吃完我们这药,随你为所欲为!不过你放心,这些当然都是假的,就是图个乐子罢了”
闲灯恍然大悟:哦,原来是一种春.药。
一想完,他突然后背一凉,心中暗道:完了!
闲灯转头去看兰雪怀,果不其然,兰雪怀的脸色已经是雪白一片,难堪至极。
他是晓得兰雪怀脸皮薄的,同时也可以知道,兰雪怀是真的不知道这个“春心荡漾三六九”了。
小贩将春心荡漾三六九塞进闲灯怀中,闲灯因为挂念兰雪怀动静的缘故,忘记第一时间推开。
兰雪怀扭头,眼尾发红,死死盯着闲灯,他咬着牙齿,一个字一个字的从牙缝里蹦出来:“你、敢、买。”
平日里喜欢占他便宜就算了,现在这个登徒子的胆子是越来越肥,三天不打何止上房揭瓦,房顶都被掀了!现在还敢当着他的面买这些下三滥的东西?给谁用?!
还能给谁用?他不就成日里惦记着自己吗?
闲灯完全读懂了兰雪怀的眼神,吓得浑身一抖:不不不不不不……
不是我要买啊!!
不对——
不是我要给你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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