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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翌日巳时初,雪儿领着安济坊的大夫给初香诊脉。
挥退闲杂人等,初香只留冰雪两个丫鬟侍奉在侧。
耐心听这位胡须半白的老大夫讲完病情与注意事项,初香抬眼示意冰儿:“替郝大夫奉茶。”
冰儿福身退开:“是,夫人。”
郝大夫挥手婉拒:“夫人您不必客气。”
初香坐直身子,眉眼浸着笑意:“这观音韵是今年新茶,郝大夫莫急,我还有些问题想要向您讨教。”
据雪儿探听,那赵柔怜请的便是安济坊的大夫。
不过不是这位。
而是另外一位年轻些的大夫。
说话间,冰儿已奉来茶水。
新茶鲜嫩,碧绿的芽儿尖在清透泉水中沉浮,氤氲出丝丝缕缕涩中含甜的芬芳。
郝大夫畅饮半杯,连赞好茶。
初香跟着品了些,味道确实不错。
她没着急打探消息,先是问了些保养相关的话题。
随后才若有似无地把话题引向夹竹桃毒液。
初香倒没说旁的,只夸安济坊的大夫们如何厉害,尤其那位治好她表妹赵柔怜的年轻大夫。
为了少生枝节,初香口头上把赵柔怜认作表妹。
郝大夫初始还拱手应声,说什么救死扶伤乃医者之本。
渐渐地,脸上便挂不住了。
初香权当没察觉,还天花乱坠地胡乱夸了一通。
最后郝大夫离开时整张脸都是黑的。
“夫人,您这是想做什么?”冰儿去送郝大夫,雪儿俯身收拾桌上茶水,她瞧了眼初香托腮笑眯眯的样子,格外不解,“郝大夫好像都生气了!您是故意那么说的吧?但我不懂夫人您的意图。”
初香收起撑着脸颊的手,有点内疚:“虽然对郝大夫很抱歉,但是——”
但是要达到目的,就必须不折手段!
若替赵柔怜看诊的那位当真医德好医术佳,想必郝大夫不会那般不耐。
初香特地请来郝大夫,也是想探一探虚实。
方才有好几个瞬间,初香觉得郝大夫都要拍案而起。
他那副模样,绝对不是单纯的妒忌,更多像是不服气与愤慨。
看来中间的猫腻不是一般的多。
初香高兴地脸蛋儿微红:“雪儿,你让阿贵……”
等等,她这熹微院貌似被钟槐今给圈禁了呢!
可恶的钟槐今!
初香烦闷地在心底腹诽几句,不甘心地问:“熹微院有没有狗洞呀?”
雪儿:“……”
自是有的。
于是雪儿不得不在初香的威逼下钻出狗洞联系阿贵。
并把初香交待的事吩咐下去。
接连三日,钟槐今都未来过熹微院。
初香吃好喝好,感冒恢复得奇快,第二天就是活蹦乱跳的初香了。
与此同时,阿贵办事的效率也是高得很。
第四天,所有证据已落在初香手中。
给赵柔怜看诊的大夫名叫李恒。
几天前,阿贵按照初香指示,假装成患者家人,成功请郝大夫吃了场酒。
那日郝老大夫在初香这儿吃了满肚子气,自是觉得窝囊,遇到热情的阿贵,也不曾多想,便跟着去了酒馆。
几杯酒下肚,醉醺醺地,就什么都说了。
原来李恒在京中还颇有名气。
他医术略通,却不拔尖。
只因权贵家后院的龌龊事儿多,少不得需要大夫来帮衬圆谎。
这李恒就是其中的佼佼者。
很多大夫自持身份,不肯狼狈为奸,李恒却不这么想,富贵人家的后院脏乱虽多,可油水也多。这不,短短几年,李恒不仅黄白之物挣得盆满钵满,名气亦是一飞冲天。
这些背地里的勾当都上不得台面。
同为大夫,为了医馆名声,哪怕知道内情,大多也都睁只眼闭只眼。
毕竟道不同不相为谋。
以救死扶伤为己任的医者瞧不上李恒,但不代表他们不愤怒不嫉妒。
这不,郝老大夫的怨言控诉就满满一箩筐。
初香低眉看着李恒亲写的忏悔书,一目十行匆匆扫过,索然无趣。
阿贵并没费多大功夫,他把从郝大夫嘴里打听到的事一桩桩讲给李恒听,威逼恐吓他若不交代清楚赵柔怜的事儿,便将此事报官。
只为求财的李恒当然明白他该选什么。
终归到底,还是赵柔怜胆子太大,这件事只要彻查,绝对能查出原委。
不过赵柔怜这招险中求胜的法子也确实高明,她只是在赌。
毕竟初香该做的不该做的都做了,谁会怀疑赵柔怜故意服下夹竹桃毒汁呢?
本来这场PK赵柔怜赢定了。
但很抱歉。
现在的初香不再是以前的初香。
重新穿回书里,略知剧情看来也算很大的金手指。
拾起碟中的一块黄金糕,初香开口:“雪儿你让门口的小看护去告诉钟槐今,我要见他。”
“大人并未休沐,听说近日公务缠身,每晚都踏着月色归来。”
“有这么忙吗?”初香继续啃黄金糕,她眯着眼睛梳理剧情,这个时间,钟槐今好像是在帮皇帝彻查什么贪污受贿案吧!最后钟槐今还凭借这次机会连升数阶,成了本朝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吏部尚书,应该是吏部尚书吧?
初香揉揉脑瓜,她记不清了。
反正钟槐今升职这事儿是妥妥的。
至于那时的初香,唔,早因失德而惨遭钟槐今休弃了。
吃完剩下的半块糕,初香好整以暇地擦净手。
没关系,现在她已经拿到了证据,坐等和离便是。
初香笑眯眯吩咐雪儿:“不管多晚,你告诉小看护,请钟槐今务必抽出时间过来一趟,他若不来,我跟他没完!”
雪儿:“……是。”
夜幕在漫长的等待中终于降临。
初香特地让冰儿准备了一碟瓜子。
边嗑边等钟槐今大驾光临。
病了一遭,初香完美融入老年人的生活作息。天刚亮就醒,天才黑就困。
才等了半个时辰,初香已困得不像话。
猛地从瞌睡中惊醒,初香瞥了眼桌上少了大半的瓜子。
这都什么时辰了,钟槐今怎么还没回来?
惺忪地往腹中灌了半杯冷茶,初香时不时瞅向大门处。
“夫人,大人他……”又过去大半时辰,雪儿急忙进来禀明,待看到趴在桌上睡着的初香,她未说完的话语戛然而止。
初香睡得浅,粉嘟嘟的脸颊还印上了几道深浅不一的褶子,听到动静,她揉着快睁不开的眼睛:“他回了?”
雪儿犹豫道:“大人今日不来,说是乏了,还说明晚若回的早,就来熹微院。”
睡得迷迷瞪瞪的,好半晌初香才回过味儿。
钟槐今不来?
初香本就染了层红晕的脸颊顿时布满绯色。
她娇俏俏地冷哼一声:“哼,来熹微院就说乏,他去看赵柔怜不挺勤快嘛?”
雪儿无意为钟槐今开脱,实事求是回:“其实大人最近也鲜少去看那赵姓女子。”
初香好气:“雪儿你到底站在我这边还是站在他那边啊?”
“……”雪儿只得老老实实闭嘴。
闷坐半晌,初香睡意全无。
她不甘心。
如今被禁足,钟槐今还不是说来就来,说不来就不来。
男人的话不可信。
指不定明儿钟槐今依旧不愿踏足熹微院。
初香思来想去,不能坐以待毙,为了和离大计,她必须主动出击。
“夫人别生气,咱们明日再说。”雪儿在旁耐心劝慰。
“对了——”初香灵机一动,突然想起上次的那个狗洞。
绽出一抹喜悦的笑容,初香翻找出安济坊李恒画押签了字的忏悔书,这里面将他如何与赵柔怜勾结的过程写得清清楚楚。
白纸黑字在此,钟槐今若不信,再请大夫替赵柔怜把脉便是。
雪儿以为初香想硬闯:“不行,院外还有人守着。”
“谁说我硬闯?”初香朝雪儿灵动地眨眨右眼,“上次你钻的狗洞位置在哪?”
任由雪儿千般劝告警戒,初香自是不听。
主仆二人一路悄声走到狗洞边。
雪儿仍希望初香改变主意,她不敢大声说话:“夫人,您这般跑去找大人,岂不是故意惹他大发雷霆?您先消消气,等明儿大人来了,再跟他有商有量,而且现在太晚,夫人……”
初香扒开掩盖狗洞的一丛狗尾巴草:“你先回屋睡吧!等我和钟槐今商量好和离的事儿,就带你和冰儿回太师府,以后的日子咱们自己过,等着吧!这次夫人我一定马到成功。”
“和、和离?”雪儿瞠目结舌,她竟不知初香居然在谋划和离,等等,为什么突然要和离?
雪儿还没从初香愉悦的语气中回神,初香已经成功“越狱”。
墙的另一边,初香拍走裙摆上的杂草,小心翼翼沿主道前往钟槐今居住的浩瀚院。
这宅子是今上御赐的。
上任主人大概偏爱江南庭院风,亭台楼榭假山池水一应俱全。
钟槐今搬进来后也没大动,是以风格上还保留着江南特有的温婉精致。
浩瀚院与熹微院隔得并不远。
借着灯笼的昏黄橘光,初香摸索着从偏门潜入。
院中寂静。
初香拍拍胸脯。
许是气氛的原因,她竟生出几分紧张与局促。
钟槐今出身于普通读书人家庭,作风淳朴。
他院中侍奉的人很少,沐浴洗漱等事也从不假以旁人之手。
初香顺利地沿长廊溜进无人的寝房!
大大方方转悠了半圈,初香正四处瞧着,一记男人恭顺的声音陡然传入耳畔,“大人,醒酒汤煮好了。”
初香没听清回话,也无法判断钟槐今人究竟在哪。
“是,我将汤端到您寝房。”恭顺的声音再度响起。
寝房?
不就是这里吗?
脚步声渐近,初香立即慌乱地躲起来。
等藏到衣柜阴影处,初香才缓过神。
她躲什么?
她可是堂堂正正来找钟槐今商量和离的,又不是意图不轨。
灰衣男仆将托盘里的小盅汤放到桌面,转身退下。
初香待在原地斟酌了下说辞,她想言简意赅告诉钟槐今事情经过,然后让他答应和离。
打好腹稿,初香刚准备出去,怎料又有人进来。
来不及多想,初香下意识把脑袋收回来。
又躲什么躲?
初香拍了下脑门,简直服了自己。
关键这次应该是钟槐今本人回来了?
初香露出双眼睛,暗暗观察。
男人背对着她,一袭单薄的素色长袍,系带松松垮垮,半湿的黑色墨发仿佛瀑布般笔直垂下。
随着他的进来,连空气中好像都多了几丝浅淡的芬芳香味。
看背影,是钟槐今没错,沐浴后的钟槐今。
大抵室内无人,钟槐今神情很放松。
他缓步坐到侧对初香的案台边,右手撑在桌面,指腹轻揉眉眼。
动作拉扯间,丝绸长袍从他左肩微微滑落,露出大片赤/裸的精瘦胸膛。
以初香的角度,不仅能欣赏钟槐今的盛世美颜,还能将他散落的春光一览无遗。
完了——
初香赶紧收回视线。
怎么办?如果此时现身,恐怕跳到黄河都洗不清了。
要是被钟槐今发现,他指不定以为她又双叒叕来勾引诱惑他,那还怎么一本正经谈和离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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