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轻轻吹起俞婉言耳边的碎发,带来些许凉意。挽云抖开披风,为俞婉言系好:“姑娘,要回去了么?”
“回去罢,天就要亮了。”
两人一路踏着残碎的月色回到兰汀榭,兰汀榭本就建在一片水池之上,此刻水中月影摇摇,水畔的香草散发出幽微的香气。俞婉言看着那水中的月亮,忽地停住了脚步:“挽云,你先回去,我想去凉亭坐一坐,把灯笼给我罢。”
挽云有些奇怪:“姑娘,那边还黑着呢,你一个人去那边做什么。若是嬷嬷知道奴婢丢下姑娘自己一个人回去,肯定要训奴婢。”
“今天的事情过后,我需要静下来想一想。”俞婉言道:“你回去若是嬷嬷训你,你就说我执意如此。”
挽云依旧摇头:“那么奴婢走远一点,在曲廊上等着姑娘。”
俞婉言微微皱眉,见她坚持,也不好说什么,只得同意了。两人穿过池上曲廊,俞婉言令挽云在折角处等着,自己提了灯笼进入凉亭。
凉亭小巧,只能容得下几人赏景。俞婉言面对着四面来去的风,低声道:“辛夷公子?”
凉亭之上,有人闲闲应声:“我何时有了这个名号?”
“那么我该如何称呼公子?梁上君还是人皮君。”俞婉言的眼睛并不往上偷看,而是端坐在石凳上,平视前方,看样子,真是在想事情。
“那还是辛夷公子好了。”辛夷公子平白得了一个外号,不难听,就接受了。
俞婉言笑了笑:“公子这次来,还是为了找东西?”
辛夷公子不否定:“东西没找到,却无意中看了一出好戏。姑娘让我们神农门的人帮你找线索,你却独自行事。是信不过还是等不起?”
“都不是。”俞婉言捡起脚边的一小颗石子,丢进水里:“我只是在别人害我之前,顺势反击罢了。辛夷公子身处江湖,大约不明白,内宅之中风云诡谲,丝毫不输于江湖血腥。”
辛夷公子沉默了一会儿,也不知道是同意还是反对。正当俞婉言以为他已经悄然离开的时候,他又出声了:“那么,姑娘上次说的线索,还要不要?”
俞婉言轻轻道:“并非我有意戏弄公子,只是情势易变。”
辛夷公子轻笑一声:“如此说来,俞家的那件东西,俞姑娘也不打算帮我们找,然后交给我们了?”
“非也。”俞婉言道:“我们的约定依然有效,但是我的条件会换一个而已。”
“姑娘莫非觉得,神农门是个轻易讨价还价的地方?”
“辛夷公子。”俞婉言正色道:“据我所知,神农门虽然是江湖门派,却行事作风颇为端正,不会以大欺小。我们是正经谈交易,只是条件换了一个。目的同样能达到,想必堂堂辛夷堂之人不会为难我一个小女子。”
这一顶高帽子扣下来,辛夷公子一时无法反驳,叹道:“真是个伶牙俐齿的小姑娘,说罢,你的条件换成了什么?”
“我还未想好。”俞婉言回答,还未等辛夷公子发作,又补充道:“不过,我两个月之内会找到东西交给你们,在这个时间内,我一想好条件,就告诉你,可好?”
“可好”这两个字,带着少女特有的软甜,合着空气中弥漫的香草气息,如同一道可口的糕点。
“姑且给你两个月时间。”亭子顶上飘下一朵玉雕的辛夷花,正正落在她黛色的裙摆之上:“想好了就把这个给云从舒,他会联系我。”
俞婉言拾起玉辛夷花,放入袖中,算是应承了。行动之间,露出了手腕上的蔓藤玉镯。辛夷公子目光一凝,神色忽地复杂起来。
原来,这只玉镯,到了俞婉言的手上,父亲寻找了许久,未曾想到,玉镯就在京城之中。
罢罢罢,想必玉镯的原主人,已经不在意它的去处了。
俞婉言轻舒一口气,她其实没有看见过云从舒的刺青,只是上一世听到过,一名姓云的大夫窝藏朝廷要犯,被抓捕斩首,后来被一群神秘人救走了。官兵查看尸首,发现神秘人的手腕处,都有辛夷花的刺青。
云从舒这一世进了俞府为父亲调理身子,若是还和上一世一样,她们俞府也会受到牵连。他一个大夫,会窝藏什么朝廷要犯呢?
挽云一直不错眼地看着姑娘,见姑娘一直安静地坐着,也不知想通了没有。将将压下一个哈欠,忽地一阵风过,亭中唯一的灯笼,突然灭了!
挽云惊慌地叫起来:“姑娘,姑娘!”
“我没事,只是刮了一阵怪风而已。”灯笼重新亮起来,俞婉言吹灭了火折子,提着灯笼走出亭子:“挽云,我们回兰汀榭。”
俞婉妙一觉醒来,得知母亲被关起来,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再地问含芳吐蕊,把昨夜的情形问得七七八八,生气起来:“父亲这是吃了哪门子的邪风,胡乱怪罪起母亲来。母亲好好的当家主母做着,怎么会自打嘴巴,藏男人在屋子里,一定是被人陷害的呀。”
含芳道:“奴婢们听说,老爷这次是真的大怒了,关着夫人和邢嬷嬷的房间钥匙都亲自拿着,不许别人探视。”
“那么母亲那边有没有人伺候,这日上三竿了,莫非早膳都无人送?”
含芳吐蕊支支吾吾,当家老爷气头上,谁敢去触这个眉头,从昨夜到现在,一个人都没往落虹堂去呢。
“我去见父亲!”俞婉妙站起来:“府里怎么多人,怎么没人去给母亲分辨分辨,让她受这样的委屈?”
“奴婢们不晓得。”吐蕊道:“今儿一早才得的消息,只听说昨儿晚上,大少爷,大姑娘,三姑娘都在落虹堂。”
俞婉言也就算了,俞融和俞婉湘为何无动于衷?白费了母亲的疼爱。俞婉妙越想越气:“走,先去银霜阁找一找我的嫡亲妹妹。她这人,只知道忍忍忍,我倒要看看,她要忍到何时!”
自从俞婉言及笄之后,就一直不顺。昨日去游玩,没有见到夏绮烟,俞婉妙偷偷地问交好的姑娘,她们私下告诉俞婉妙,夏绮烟的生母不慎坠楼身亡,夏绮烟近日,都不会出门了。
俞婉妙心里咯噔一声,不知道夏绮烟是真的不出门,还是被禁足了。她们的事情,夏家又知道多少?思绪惶然之间一路游玩,只不过是强言欢笑而已。
待回了府,又太困,早早睡下,未曾把这个重要消息告诉母亲。没想到,一早起来,母亲就出了事!
这俞婉言,真真是个丧门星!
“俞婉言,我要你好看!”俞婉妙咬牙。
绿枝与碧丝正在院子中央做针线活,却见俞婉妙风风火火地来了,还未笑语相迎,绿枝已经迎面挨了一巴掌:“叫她出来,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思窝在房里?”
碧丝连忙劝:“二姑娘息怒,三姑娘已经去了老爷的书房。”
俞婉妙一愣,火气稍稍降了一些:“哼,如今知道去劝,昨夜怎么不动?”
碧丝道:“不是三姑娘不劝,是出了事情之后老爷气得头痛,当夜请了云大夫过来诊治,几个时辰过去了,云大夫都没从书房出来。如今大少爷,大姑娘和三姑娘都在书房那边候着。”
俞婉妙瞪了含芳吐蕊一眼:“你们怎么不说!”
含芳小声道:“奴婢还未来得及说,姑娘就过来了。”
这么说,书房只少她一人。俞婉妙跺了跺脚,转身往俞行敏的书房而去。
到得书房,果然见其余三人都在,俞融面露不悦:“二妹妹倒是睡得舒适。”
俞婉妙心头火气上涌,冷笑一声:“大哥哥这是什么话,我相信母亲,自然睡得着。倒是哥哥,母亲平日最疼爱的就是你,处处护着你。而你呢,母亲需要你的时候,你做了个缩头乌龟。”
俞融本就语言不及俞婉妙伶俐,一时瞪着眼说不出话。俞婉言道:“二妹妹,父亲昨夜,头痛得不能下地了。现在云大夫还在为父亲诊治,我们在外面不宜太吵闹。”
俞婉妙瞪眼:“你这个--”
“姐姐,大夫就快出来了,我们且听听他怎么说。”俞婉湘拉过俞婉妙,与她使眼色。
正吵着,书房的门开了,云从舒拎着药箱从里面走出来,面上难掩疲惫。
众人都围上去,俞融问:“云大夫,我父亲身体如何?”
云从舒拱手道:“俞大人本来就旅途劳累,身体疲乏,又经受了巨大刺激。若不是事先含了丹药,后果不堪设想。如今他的头疼症已经缓解,好好休养几日便无碍了。”
众人长舒一口气,云从舒不甚放心,又嘱咐一句:“切记静养,莫怒莫躁。”
家里才刚刚发生变故,要父亲莫怒莫躁,着实不太容易。
众人静默了一会儿,俞婉湘看向俞婉妙:“姐姐,我们先去看父亲罢。父亲是家里的天,一切应以父亲为重。”
“我晓得,不用你说。”俞婉妙一甩袖子,率先走进书房。俞婉湘冷眼看了一下俞婉言,也跟着进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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