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泛起了鱼肚白,灿金的芒刺开始穿透翻滚的云浪,洒落在礁石之上。阿皎的故事还没讲完,她抬头望着这略为刺目的阳光,甩了甩自己的鱼尾,忽然停了下来。
“我先带你们去中心岛屿,路上,再和你们说完这个故事。”说着,就要没入水中。
“等等。”殷采忽然出声打断,然后她走了过去,将身上的弟子服脱了下来,就要给阿皎披上,“你披着吧,这样方便些,弟子服可以防水的。”
阿皎瞬间明白过来,点了点头,脸上浮现出些许羞赧之意,感激道:“不好意思,谢谢你。”然后才沉入了水中。
殷采回头,“阿龄,你灵气恢复了吗?我们走吧。”徐鹤龄点了点头,却走了过来,将自己的弟子服披在了殷采身上,殷采连忙道:“我不冷,你自己穿吧。”
徐鹤龄却撒娇一样说道:“师姐,可是我热。”殷采没办法,只得穿着他的弟子服。徐鹤龄的弟子服比殷采的大了不少,殷采穿着,整个人显得愈发纤巧玲珑。
两人给自己施了个避水咒,也跟着走入了水中。
阿皎与他们并排游着,她的鱼尾在海中划动着,好像轻薄透明的青色绡纱,柔柔地拂过水流。
“然后呢?”殷采开口示意她继续讲完那个故事。
她欢快地对殷长淮道:“我来找你玩啊。”她用鱼尾轻轻拨动起浪花,溅起一串串的水珠,又滴入海中,形成一圈又一圈的涟漪,“你听到了吗?”
“听到什么?”殷长淮的声音中含着笑意,虽然他并不明白她在说什么,但是却觉得她这天真的态度十分有趣。
“我在用尾巴拨动浪花呢,水珠掉下来的声音特别好听。”见殷长淮不明所以,她又道:“我再给你听一次。”叮咚叮咚的声音,大珠小珠落玉盘。
“嗯,我听到了,很好听。”他笑答。
听到殷长淮的回答,她内心瞬间觉得满足极了,又献宝一样道:“我唱歌也很好听的,我唱给你听。”
殷长淮却“嘘”了一声,“你会把其他人吵醒的。”
“好吧。”她微微失落。
殷长淮却接着道:“你是鲛人吗?我听说鲛人的歌声犹如天籁。”
“是啊。”听到他的夸奖,她又开心起来。
船舱中忽然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音,殷长淮回头说了句,“我得走了。”然后在月色中转身迈入了船舱。
她重重“嗯”了一声,然后又道:“下次我还来找你玩。”殷长淮的背影已经消失了,也不知道有没有听到她的话。
船接着在无相海行驶了十几天,他们在夜晚也说了十几天的悄悄话,居然也没被船上的其他人发现。她有时候好奇地问殷长淮去尧山干嘛,殷长淮却都不回答她,而是双目无焦距地定在前方,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时间就这样一天天过去。终于,在一天的上午,这艘船抵达了尧山山脚,她默默地看着殷长淮被人一步一步扶着上了那长得望不到尽头的石阶,然后闷闷不乐地游远了。
之后,她每日都怀揣着希望,游到这边,远远张望着,等待着那艘船再次行驶过来。每次,她胸腔里都涌动着剧烈的情感。
她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那么想再看到殷长淮,她只知道自己很喜欢看到他的笑容,那会让她也觉得开心无比。也不知过了多久,她一天天等得都有点蔫蔫的了,才发现,那艘船忽然动了起来。
她眼睛一亮,欣喜不已,他终于要回来了!
迅速追逐着那艘船,来到周围,她却发现,这次殷长淮没有出现在围栏旁,她瞬间感到失望,他是不是不记得她了?不过随即又想到,殷长淮一向喜欢夜晚出来,她的心底又马上生出期待来。
于是,她便一直紧紧尾随着这艘船,忐忑不安地等待着夜晚的降临。终于,天黑了下来,她静静地望着围栏,想要看到殷长淮过来,像以前一样,和她说话。
可是,他却还是没有出现,她不由得难过起来,殷长淮不会真的忘记了她吧?她还执着地想要靠近,可是那密密麻麻的符咒令她不能多靠近,哪怕一丁点。
船舱中有说话的声音响起,她连忙竖起了耳朵,想听清楚他们在说什么,只听见,那个尖细嗓子带着微微的哭腔道:“王爷,您好歹吃点吧,奴才求您了。”
“你先放着吧。”是殷长淮的声音,听起来疲惫不堪,他怎么了?为什么不肯吃东西?她有些着急,殷长淮又不像她,可以好久不吃东西,他只是个普通人,不吃东西怎么行?
尖细嗓子接着恳求道:“王爷,奴才知道您心中不好受,只是您还得保重身体啊!总会有办法让您的眼睛恢复的,裴门主不也说过,只要找到鲛人和您换眼睛就可以的吗?”
“别说了。”殷长淮打断了刘义的话,“你先放着吧,我等会会吃,还有,你先退下,让我一个人静静。”
“王爷……”刘公公还想说什么,见他态度坚决,只得回了句,“是。”然后叹息着退下了。
殷长淮推开了船舱的门,又来到了围栏旁,她默默地望着他,他瘦了好多,整个人清癯苍白,衣袍都宽大了不少。他那灰白的眸子彻底暗了下来,徒劳地望向某个地方,宛如一潭死水。
“殷长淮!”她连忙出声唤道。
殷长淮虚弱地笑了笑,“你怎么来了?”月光下,他好像随时都要消失一样。
她的声调强自撑起欢快之意,仔细地端详着他的脸色,神情中却含着悲伤,“我来找你玩呀!”她又甩了甩尾巴,“你还记得这个声音吗?”叮叮咚咚的。
“记得。”他的笑容深了起来。
她沉默了好一会,忽然开口:“殷长淮,你可以帮我取个名字吗?我想要个名字了。”
殷长淮听到她的话,有些愣,很快又点了点头,“可以,你想要个什么样的名字?”
“都可以。”只要是你帮我取的。只是,这句话她却没有说出来,“好听的就行,最好可以引经据典,你可不能太敷衍我。”
她的声音带着少女的娇嗔,殷长淮不由得失笑,“好。”
“那我明天晚上再过来找你。”她游出了几步,频频回头,咬咬牙,才终于又道:“你是不是没有好好吃东西?看起来好瘦。你以后要好好吃东西,要是,你名字没给我取好,自己先昏过去了,我可不饶你。”仍是那种娇嗔的语气。
“好。”他终于笑了出来。
她这才依依不舍地离开了,回到深海居所,她便直奔鲛宫去了,她想找到,有什么术法可以让她和殷长淮换眼睛。
听到这,殷采不由得望向阿皎,她为什么,那么心甘情愿地牺牲自己?只一瞬,她便收回了目光,眼神却黯了下来,如果,如果那个人是阿龄呢?她会像阿皎一样甘愿牺牲自己吗?
殷采觉得这种羁绊太过沉重,她竟然有些不知所措,徐鹤龄却始终静静注视着她,将她的情绪尽收眼底。
殷长淮总算愿意吃东西了,他白天喜欢坐在围栏那边,一边静静地听着周围的动静,一边用手摩挲着竹简,辨认字形,竭尽所能帮她想名字。
刘义见他情绪一天天好转,又是欣慰又是叹息,也不再煞费苦心地将他拘在船舱中了。
她对殷长淮的变化也感到格外开心。船一天天行驶着,她都借故不喜欢殷长淮取的名字拖延着时间,努力在鲛宫查阅典籍,寻找着换眼睛的法子。很快,船行了大半的路程,这天,终于,她找到了方法。
她急忙从水面浮了上来,丝毫不顾这是大白天,她兴奋不已,出声唤道:“殷长淮!”
殷长淮正在摩挲着腿上的竹简,这是一首古老的歌谣,名唤“月出”,他听到了声音,忽然笑了笑,“你来了,正好,我想到你的名字了,‘月出皎兮’,你又是鲛人,不如叫阿皎吧。”
她听了,怔了怔,竟分不清自己心里是喜悦更多还是难过更多。只听得她轻轻重复了一遍:“阿皎。”然后又道:“我喜欢这个名字,你能教教我这首歌谣吗?”
殷长淮听到她说喜欢这个名字,脸上也露出来笑容,“你喜欢就好。”然后一字一句教阿皎这首月出,阿皎则跟着他轻轻哼出了声。
她是鲛人,有着天然的乐感,任是再平庸的句子到了鲛人口中也能变得动人起来,何况这首月出本就缠绵悱恻。
最后,她又完整轻哼了一遍,带着期待问道:“好听吗?我终于可以唱歌给你听了。”眼泪却不知不觉落了下来,结成颗颗珍珠,她慌忙用手接住。
“很好听。”殷长淮温声开口,她的歌声无比悠扬,却又带着幽怨之意,教人无端生出许多的风月愁肠来。许是太过幽怨,反而没有那种令人迷了心智的蛊惑感。
阿皎还在兀自唱着,歌声越来越响,宛如丝竹管弦齐奏,高遏行云,飞珠溅玉。很快,船舱中的人都来到了围栏前。
“快看!是鲛人!”这群小厮婢女中不知谁高声说了一句,顿时,一片慌乱,刘义在围栏那头死死望着阿皎,眼神阴鸷。
“停下!”殷长淮喝道,“阿皎,你干什么?”她将这些人都引过来想干嘛,蓦然有种不好直觉,他的心脏都颤抖了,“你快走!”
阿皎却不理他,向着围栏内的众人坚定开口:“我有办法,让你们王爷的眼睛恢复。”刘义目光沉沉,不一会儿才扯着尖细嗓子,欣喜叫道:“王爷,您听到了吗?您的眼睛有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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