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身影背对着他们,海藻般的深青色头发披散在白皙圆润的肩头,直坠到腰上,在月光的清辉中,发出幽幽的光芒来。
她上半身与人无异,身形如同凡间少女那般小巧,下半身却是一条巨大的青色的鱼尾,时不时撩动着海水,扇形的弧度带起了一阵阵涟漪。
是鲛人。传言鲛人的歌声如天籁,殷采听到她这般动人的歌声,再看到她的样子,瞬间明白过来她是谁。那么,她下午看到的那个青色身影也是这只鲛人吗?
正想着,徐鹤龄却在她耳边轻轻道:“师姐,我们可以想办法拿她的鳞片。”对了,鳞片,这才是青岚试炼的重点,她又轻声问道:“阿龄,你有什么主意了吗?”
殷采的气息拂在了徐鹤龄的耳朵上,只见他的耳朵又不受控制地红了起来,殷采瞬间觉得好笑,偷偷抿了抿唇。阿龄的耳朵真好玩,就和结业测试那次一样。
徐鹤龄刚想说话,却听到那鲛人停止了唱歌,柔声道:“别躲了,我知道你们在里面。”她的声音也缠绵动人,好似琵琶琮琤,极为动听,拥有着蛊惑人心的力量。
殷采、徐鹤龄两人却不动,暗自戒备着。殷采更是悄无声息地召出飞剑盘桓于身边。那鲛人又放低了声音,“我没有恶意的,你们不是要拿我的鳞片吗?我可以给你们,不过,我想要你们答应我一件事。”
她声音中的乞求之意令人不忍拒绝。
听到这,殷采、徐鹤龄两人对视一眼,便走了出去,听到他们的声音,鲛人也转过了身,只见,她脸庞精致无比,鼻梁高挺,樱唇丰润,可能是常年居于深海的缘故,脸色显得有些苍白。殷采注意到,她的眼睛是灰色的,而且看过来的视线仿佛没有焦距。
她是盲的?难怪听觉那么灵敏了。
不小心扫到她白皙的脖子下面,殷采又发现,这个鲛人居然没有穿衣服,殷采不由得有些尴尬,偏头却看到徐鹤龄早就侧过了身子,神色看起来有点冷。
殷采缓缓问道:“你想要我们答应你什么?”
“帮我找一个人。”
“找一个人?”殷采又问道,“那个人是谁?我们要怎么帮你找?”
“我的心上人,殷长淮。”鲛人的声音中含着无限的缱绻与怀念,“他被困在中心岛屿。”
殷采却愣了一下,这个名字,莫非,是和她一样的皇室中人?和那艘沉船有关系吗?而且,她为什么会求他们帮忙?殷采本能地觉得这件事情并不简单,于是,她问道:“你为什么要我们帮忙?”
“你们是长琴门的修仙者吧?”她不答反问。
“是。”
“他被蜃妖带到了中心岛屿,而我这个样子,并不能将他从中心岛屿带回来。但是,你们不一样,我能感觉到,你们可以帮到我。”她定定道。
殷采沉默了,思索了一会儿,终于道,“我答应你。阿龄,你呢?”殷采又偏过头,问了句,徐鹤龄也点了点头。
“那么,你告诉我们,关于你和那个人还有那只蜃妖的一切吧。”殷采望着她,等她开口。
鲛人缓缓开口:“我叫阿皎,这个名字,是他给我取的。取自刚刚我唱的歌谣中的‘月出皎兮’,这首歌谣也是他教我的。”殷采瞬间想起,今天下午看到的那个残破的竹简片段上面刻的,不正是个“皎”字。
阿皎继续说下去,神色虽然平静,却带着不明的悲伤。
阿皎还没有名字的时候,才一百来岁,是族中最小,以人间年龄来看,她尚是个年幼的少女。同大部分这个年纪的凡间少女一样,她怀揣着热忱的天真,对什么事物都有着本能的好奇。
鲛人一族深海而居,不轻易出水活动,只有到了满月时候,他们才会齐齐聚在中心岛屿中,沐浴在月光下,放声歌唱,他们的歌声是天赐的礼物,拥有令人如坠幻梦的蛊惑力量。
又是一个满月的夜晚,每个月的集会让她觉得无聊,于是,她偷偷从中心岛屿溜了出来。她白天经常在这片玩耍,可是,她还没试过夜晚出来,这个机会刚好可以满足她旺盛的好奇心。
而就是这个时候她遇到了殷长淮。
满月的光芒洒满了海面,粼粼波光被她的鱼尾划开,不一会儿又恢复原状。就在她边哼着歌谣自娱自乐的时候,忽然看到一艘巨舸缓缓向她驶来。
她的目光瞬间被吸引住了,她很好奇,大晚上的,是哪个不要命的想要乘船越过妖物丛生的无相海,于是,她急忙向着那艘大船游去。
游近一看,发现这艘船华丽无比,珍贵的扶桑木被用来做船体,而船上阁楼层层,阁楼上雕着各种各样的灵兽,旌旗如云,桅杆高耸,船上还围着一圈雕花的围栏,处处彰显着气派。
她还想再近前去,却发现怎么也靠近不了。待看到船体上刻着的密密麻麻的符咒,她这才明白,为什么这艘船的主人胆敢乘船越过这片生长着各种各样妖物的无相海。
她又好奇地向上望去,只见一个人手撑着围栏,静静地站在那里,他衣着华贵,容貌出众,甚至不输于鲛人族,只是身上却有着与这富丽堂皇的装饰格格不入的萧索与寂寞。而且,仔细一看,他的眼睛还呈现出了灰白之色。
“啊!这原来是个瞎子。”她不由得低呼出声,觉得这么好看的人是个瞎子十分可惜,待意识到自己的鲁莽,她立马捂住了嘴巴。
回头再看了一眼,她摆了摆尾就准备离开,却听到后面传来一个好听的声音,琅玉碰撞一般,“姑娘,这么晚了,你为何还在这里逗留?”
她不由得觉得这个人说话文绉绉的,还带着些书生的酸腐气,虽然她对书生的认知都是来自从海市淘来的人间话本子。她忽然轻笑起来,“奴家本来就居于深海,为何不能在这里逗留?”她也学着他,文绉绉地回了过去。
那人却不说话了,只是嘴角上扬,好像很开心的样子,真是个怪人,不知道在开心什么,她想。不过这笑容使他身上萧索的感觉也淡了不少,显得怪好看的。她又道:“喂,你不怕吗?万一我是吃人的妖怪呢?”
“不怕。”他的声音中含着些笑意。
“王爷,这么晚了,您怎么出来了?”一个尖细的声音一惊一乍地响起,刘公公看着他靠在围栏旁,连忙战战兢兢地扶过他,诚惶诚恐的,“您要是出了事,奴才怎么和圣上交代啊!”
他不再说话,颔了颔首,便被那尖细嗓子慢慢扶着进了船舱,而她竟然会突然觉得,他的背影看起来格外可怜。
见他已经进去了,她便不再停留,径自游回了自己的深海居所。
第二天,她又在海中漫无目的地溜达着,没成想,又遇到了这艘船,它还在缓慢地行驶着,她不由得想到,按这个速度,他得多久才能越过无相海啊?
目光却不自觉望向围栏那里,那个人正好从船舱里面出来,他挥手挥退了身边围着他转的小厮,“别跟着我!”似是有些不耐烦。
“是。”知道王爷的脾性,小厮只能毕恭毕敬地退下了。
然后他倚在了围栏旁边,一言不发,眼睛却定在了远处,仿佛在看着什么,她不由得有些好奇,明明看不见什么,为什么他还要看呢?
“喂。”她开口了,“你又看不见,你在看什么?”她这话说出来颇为伤人,可是,她的语气又带着少女的天真与娇憨,仿佛只是无心说出来的,让人不忍苛责。
殷长淮也不在意,他的声音还是一贯的朗润,“我是看不见,但我想听听周围的声音。”
“那你听到什么声音了吗?”她看了看四周,除了海风吹过,海水拍打着船身的声音还会有什么?而这些都是她常常能听到的,并不觉得新奇。
“听到了你的声音。”他顿了顿又说,“很好听。”他的话说得特别诚恳,脸上还微微带着笑容,一点都不会显得油腔滑调。
她咯咯笑了起来,声音脆如银铃,“谢谢你。”虽然她知道自己的声音很好听,但是能被别人夸奖还是令她非常开心。
那个人的嘴角又勾了起来,笑得十分动人,她望着他的样子又认真夸奖道:“你笑起也很好看。”那个人愣了一下,唇角的弧度更大了,“你叫什么名字?”
“名字?”她有些纳闷,“我没有名字。”鲛人都不需要名字,他们是独来独往的种族,除了月圆之夜会聚集在中心岛屿,其余时候,几乎不怎么交流,也就没有取名字的必要。
她又问道:“你呢?你叫什么?”
“殷长淮。”他温声答道。
她在心头默念了一下,还想开口,却听得尖细嗓子又叫了起来,围在他身后,急得团团转,手足无措的样子,“王爷,求您体恤一下奴才吧,别站在那里了,太危险了!您要是出了事,奴才哪里有颜面去见圣上!”
殷长淮的神色瞬间凝固了,他回头道:“我回去了。”然后走了过去。她望了望那华丽的船舱,觉得那里好像一个冰冷的牢笼,她的心忽然没由来揪了一下,然后沉默地沉入了海底。
到了晚上,她又浮上了海面,追逐着那艘船的踪影。待看到了那艘熟悉的船,她立马惊喜地游过去,却发现围栏旁边并没有人,殷长淮不在。她忽然有些失望,心不在焉地甩了甩尾巴,就想回头离开,却听见船舱门被轻轻推开了。
殷长淮踏着清亮的月色走向围栏,月光给他的脸庞镀上了一层银色,朗朗如玉,他发冠整齐,身量修长,一派光风霁月的君子模样。
她欢快地唤了句:“殷长淮。”
听到声音的殷长淮愣了一下,很快,又勾起了嘴角,开心极了,“你怎么过来了?”他怎么这么喜欢笑呀?不过他笑起来真的很好看,想到这,她自己也不由得跟着勾起了嘴角,笑得灿烂无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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