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胖子,过他,过他!”
“你怎么背后铲人?!”
随着一阵叽叽喳喳的打闹声,七八个小孩儿像一群小鸟一般,忽然从右侧车道窜了出来,嘻嘻哈哈地追逐着一只脏兮兮的足球。
“吱——”刺耳的刹车声划破空气。
傅雨城狠狠一脚踩下刹车,腹部伤口顿时传来一阵拉扯般的疼痛。他“嘶”地倒抽了一口冷气,用力拍了几下喇叭:“急着投胎啊!”
那群熊孩子压根儿不理会他,一窝蜂地从车子前面跑了过去。
带球的小黑胖子甚至还回过头,手指头把下眼睑一拉,吐出一截舌头,冲他“哇啦哇啦”地扮了个鬼脸。
“张小胖,皮痒了是不是?”傅雨城破口大骂,“我明天就告你妈!看她不打断你的腿!”
张小胖显然并不害怕他的威胁,嘻嘻一笑,带着球一溜烟跑了。
男孩望着那群远去的小孩儿,疑惑道:“他们在做什么?”
“一群小兔崽子……”傅雨城又喃喃骂了一句,才回答男孩的问题,“他们在踢球。怎么,你没踢过?”
男孩摇了摇头。
傅雨城同情地看了对方一眼:“可怜的小鬼。”
这时,那群熊孩子已经你推我搡地钻进了左侧车道,不时发出阵阵快活的尖叫声。
“吵个屁!”
一个光头男人咒骂着,从一辆巨大的集装箱牵引车上走了下来。他的个子很高,留着浓密的络腮胡,穿了件紧身黑背心,两条花臂肌肉虬结,看起来十分显眼。
光头男人冲着那群踢球的小孩骂了几句,皱眉向这边望了过来。
傅雨城隔着挡风玻璃,面无表情地同他对视了一眼。
光头微微一愣,随即恶狠狠地冲对方比了个中指,“啪”地往地上啐了一口浓痰,走回车里了。
傅雨城嗤笑一声,拍了拍趴在车窗上的男孩:“小鬼,别趴在那儿了,给我好好坐着。”
男孩犹豫了一下,坐了回来。
“这地方有点儿乱。”傅雨城熟练地往左打着方向盘,房车拐进一条狭窄的车道,“刚才那个光头,是地头蛇贺磊的马仔,他家老大跟我有点儿过节。像你这样白白嫩嫩的小孩儿,在这些人面前,简直跟个小羊羔似的,一只手就轻轻捏死了。”
“地头蛇贺磊?小羊羔又是什么?”男孩蹙起了眉毛。
“贺磊这人……他是飓风堡的临时管事,勉强算四号停车场的老大吧。至于小羊羔嘛,是一种小动物,听说挺好吃的,不过现在已经没有了,早就灭绝了。”
男孩点了点头,没再继续问下去。他心里暗自估摸着,这所谓的“小羊羔”,大概不是什么好话。
“到了。”傅雨城缓缓把车倒进停车位里,终于松了口气。
他撑着驾驶座的靠背,勉强站了起来,拖着两条发麻的腿走到沙发边,一头栽了下去 :“真他妈累死我了。”
男孩皱眉望着他:“你的伤,不找医生处理一下?”
“小伤而已,没伤着内脏,死不了。回来的路上,又吃了几片消炎镇痛药,这会儿药效还没过呢。”傅雨城满不在乎地挥了挥手,“再说了,这里是地球,又不是生态区,只有不靠谱的赤脚大夫,哪儿来的什么医生?”
“咕——”一声不合时宜的腹鸣声忽然响起,他顿了顿,尴尬地眨了眨眼睛。
“哎,小鬼。”他摸了摸下唇,“我看你模样挺机灵的,会做饭吗?”
男孩一脸茫然,缓缓摇了摇头。
“其实做饭这事儿吧,挺简单的。”傅雨城尽可能地放柔了声音,试图诱拐童工,“再说,你也饿了吧?要不这样,我教你怎么弄,待会儿你做好了,咱们一块儿吃,好不好?”
男孩只觉得这人的语气十分古怪,带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哄骗意味。他防备地看了对方一眼,没有吭声。
“再怎么说,我今天也算救了你的命。我现在行动不方便,于情于理,让你做顿饭,不过分吧。”傅雨城此时又累又饿,原本就不多的耐心更是直线下降。
他伸手指了指流理台:“水槽里还有几颗土豆,你随便洗洗,去了皮切成几块,锅里放点水,烧开后把土豆放进去,煮个几分钟就好了。对了,电磁炉的开关往左旋。”
男孩垂下眼帘想了一会儿,终于谨慎地点了点头:“我可以试试。”
傅雨城诱拐童工成功,欣慰地笑了:“乖孩子。”
男孩没再同对方多说什么,转身走到流理台前。
他低头看着流理台上的一滩狼藉,有些无语。他在洁净到几乎严苛的实验室长大,实在不太习惯如此“随意”的环境。
银白色的流理台是合金材质,只有两尺长,一尺宽。左边是电磁炉,右边是一个小小的圆形水槽。水槽里堆着一大叠油腻的锅碗盆瓢,以及几颗脏兮兮的土豆——这些土豆个个表面发青,看起来就快发芽了。
电磁炉上的小奶锅更是惨不忍睹,锅身和锅底一片焦黑,锅里是一层已经干掉的褐色糊状物,里面还插着一柄勺子。
显然,主人已经没有干净的碗筷了,索性把这奶锅当碗用了。
……这也太邋遢了。
傅雨城见男孩盯着流理台发呆,大概知道对方在腹诽什么。
他多少有些不好意思,尴尬地摸了摸下唇:“咳,我平时还挺忙的,没时间打理这些家务琐事。对了,流理台下面的柜子里有盐和砂糖,你凑合着弄吧。”
“嗯。”男孩应了一声,似乎终于接受了现状。他把袖子挽起一截,开始试着清洗碗筷和奶锅。
“这里不是生态区,水资源有限,你省着点儿用。我这车的清水箱容量两千升,加满一次水,得十五个币……呃,小鬼,你是不是没洗过碗?这样是洗不干净的,得先泡一会儿。”
“我知道了。”男孩点了点头。他把奶锅泡上水,接着拿起刀子,开始给土豆削皮。
他削皮的动作十分利索,没过两分钟,便将几个土豆削得干干净净。
“小鬼,你这刀工,挺不赖啊。”傅雨城盯着他熟练的动作,若有所思道。
男孩削皮的动作略微顿了顿:“在实验室学过使刀,都差不多。”
傅雨城点了点头,没再继续追问。
此时,镇痛药的效果已经渐渐变弱,他的伤口又开始疼了起来。他不想再浪费珍贵的镇痛药,索性阖上双目,放松身体靠在沙发背上,平心静气地抵御疼痛。
“哒哒哒……”耳边是男孩切土豆的声音,细碎而沉稳。
在这规律的响声中,不知不觉间,傅雨城竟然又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空气中逐渐弥漫起一股热腾腾的食物香味。
“唔……”他下意识抽了抽鼻子,勉强睁开眼睛,侧头向一旁望去。
“咕嘟咕嘟……”简陋的电磁炉上,小奶锅的锅盖被泡沫顶得一颠一颠的。
男孩站在水槽边,正仔细擦拭着一只破了口的瓷碗。他似乎听见了沙发上的动静,转头向这边望来。
“饭做好了?”傅雨城迷迷糊糊地揉了揉眼睛。
“嗯,好了。”男孩点了点头,“咔嚓”一声关上电磁炉,用湿抹布包着小奶锅的手柄,小心翼翼地端了过来。
“我以前没做过饭。”他把奶锅放在沙发前的小方几上,神色有几分迟疑,“……不过,应该可以吃吧。”
“我瞧瞧。”傅雨城撑着身子坐了起来,低头望向奶锅。
男孩把这只陈旧的小奶锅清洗得很干净,原本焦黑的锅身被刷得雪亮。锅里的煮土豆切得很整齐,多余的水已经滤掉了,还撒了一点粗盐。
傅雨城盯着那终于见了天日的锅身,心情有点复杂。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锅里的煮土豆,只有稀稀拉拉十几块,勉强把锅底铺满。
“就这么点儿?不够吃呀。”他有点儿犯愁。
“很多都坏了,我削掉了一大半。”男孩误解了对方的意思,有些着急地解释道,“没有偷吃。”
“咳,我不是这个意思……唉,这土豆放的时间太久了。没办法,看来明天还得找老板娘借点儿吃的。”
傅雨城挠了挠头,拿过旁边一只粗瓷碗,盛了一半土豆进去。他想了想,又舀了两块进去,才把碗递给男孩。
男孩微微一愣,没有接碗。
傅雨城有些不耐烦了:“拿着!”
男孩抿了抿嘴,终于伸手接过碗,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他犹豫了一会儿,才道:“那你呢?你够吗?”
傅雨城毫不客气地把小奶锅整个儿端到自己面前,舀了一大块土豆放进嘴里,含含糊糊道:“上个月,我在西撒哈拉捡东西,不小心被流沙困住了,整整四天四夜没吃没喝,不也没事儿?我是成年人,和你这种发育期的小鬼可不一样。”
“四天四夜……接近一百个小时,完全不摄入水分?这不可能。”男孩皱眉道,“会脱水昏迷的。”
傅雨城吹牛被识破,不由得微微一噎:“咳,小鬼,知道什么叫做铁一般的意志力吗?”
“这不是意志力能解决的问题,这是人体生理极限。”男孩认真道。
“……小孩子家家的,哪儿来那么多废话?吃你的土豆。”傅雨城简单粗暴地结束了话题。
“可是,”男孩疑惑地看了他一眼,“整整四天四夜……”
“闭嘴。”
男孩虽然十分疑惑,但还是听话地闭了嘴,没有继续追究下去。他舀了一块土豆放进嘴里,似乎还在思索着四天四夜不摄入水分的可行性。
“小鬼,你这土豆煮得不错,不软不硬。可惜,我这儿的调料只有盐和糖……像你这种生态区来的小孩儿,估计吃不惯这种粗粮。”
“我觉得很好。”男孩喝了一口土豆汤,含含糊糊道,“咸的,暖的。”
“你这要求,也太低了吧。”傅雨城忍不住有些好笑,“小鬼,你想吃什么,明天我找老板娘借一点儿。不过嘛,她这人向来比较小气,最多能借点儿红薯、玉米什么的,水果和腊肉是不要想了。对了,你喜欢甜的还是咸的?”
男孩微微偏着脑袋,似乎在回忆什么:“没有喜欢的。我以前吃水剂、膏剂……还有片剂,味道都差不多。”
傅雨城愣了愣,随即明白了。
之前他就隐约猜到了,这小鬼应该是生态区实验室长大的,估计从来没有吃过普通食物,靠营养师配制的营养剂为生。
液体状的营养剂称为水剂,膏体状的称为膏剂,固体药片状的称为片剂。至于味道么……傅雨城也非常熟悉。毕竟,作为一名天生的精神力场控制者,他自己也吃这破玩意儿长大。
就像男孩所说的,所有的营养剂,吃起来都差不多——没有任何味道,不会对味蕾造成多余的刺激,摒除了普通食物对人体的一切不良影响。
可是,真他妈的难吃。
这么一想,傅雨城不由得生出一种同病相怜之心。
他伸手揉了一把男孩的头发,语气十分沉重:“不用说了,我都懂。”
男孩的头发被揉得像个鸟窝一样,乱七八糟地四处支棱着。他莫名其妙地瞥了对方一眼,继续津津有味地喝着寡淡的土豆汤。
吃完了土豆,时针指向二十二点一刻,已经到了睡觉的时间。而车窗外的景色,依旧是永恒的黄昏,并不因为时间的流逝有任何改变。
男孩收拾了碗筷,在水槽边认真清洗着。
傅雨城舒舒服服地躺在沙发上,他望着那个弯腰洗碗的小小背影,不知为何有种剥削童工的罪恶感。
他看了一小会儿,困意就像潮水一般涌了上来——今天实在太累了,也太漫长了。
“小白,开启睡眠模式。”
“滴滴滴——已开启睡眠模式。灯光关闭,隔音启动。”
越野车的百叶窗和遮光幕布自动放下,车厢里顿时暗了下来,只有流理台旁边的一盏小夜灯,发出暗淡的暖黄色光芒。
傅雨城打了个哈欠,拉起毯子裹在身上:“小鬼,你待会儿睡上面那张床——从你旁边那道梯子爬上去,就是了。那是我以前睡觉的地方,我现在不方便爬上爬下,就睡沙发了。”
“小心点儿,别滚下来啊。”他又嘟哝了一句,便翻身闭上了眼睛。
男孩手上微微一顿,点了点头:“嗯,我知道了。”
傅雨城十分疲倦,也懒得再多说什么,自顾自睡了。
过了一会儿,男孩手上的活儿终于做完了。他犹豫了片刻,才无声无息地攀上梯子,窸窸窣窣钻进了上铺的被窝。
单薄的被褥上有股浅淡而陈旧的肥皂味儿,浆洗得硬邦邦的,既不柔软,也不好闻。
男孩侧躺着,身子蜷缩成小小的一团。
对面沙发上,傅雨城裹着一床旧毯子,已经睡得沉了。
小夜灯晕黄色的灯光,安静地映照着毯子垂在地上的一角。这条毯子已经很陈旧了,俗气的粉色玫瑰花纹显得十分廉价,边缘还有一块手术时留下的斑驳血迹。
那块血迹已经完全干透,呈现出一种干巴巴的暗褐色。
男孩盯着那块暗褐色的血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小夜灯的光芒昏黄而黯淡,耳边只有男人匀净低沉的鼻息声。
渐渐地,他的眼皮越来越沉,越来越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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