唱歌的周台逸无论在哪里都是发着光亮的,于人群中一眼就能看得见她,可一曲结束之后,她便又缩回自己的壳里,安安静静当团里最不起眼的存在。
钟忱溪所处的那个时代中,每一年都会有人跳出来或无意或刻意非要把四个人排上个一二三四顺序,钟忱溪单飞最早,早就适应了独自一人的圆滑,嚣张二人组唱而优则演,综艺节目上了大大小小都玩得开,唯独周台逸一个人话又少又不会交际,前三个或许还轮流转,垫底的总是她。
旁人不平,嚣张二人组不满,歌迷们吵吵闹闹撕破了天,周台逸见了也是一副平淡无奇的样子,再被逼问几句也只是耸耸肩“哦”一声,好像只是件很平常的事情。
钟忱溪一直都有点搞不懂这个人整天到底在想什么,后来咄咄逼人把对方逼到了角落里才终于听见一句实话:“钟忱溪,我想要的自始至终都只是一份平淡的生活。”
现在她唱完了歌便自己主动打散了那束加在她身上的光芒,一个无意识的举动来源于最纯粹的心底声音。钟忱溪自诩心理年少还不成熟时一直都觉得这些是借口是周台逸自己安在自己身上的墙,到了她觉得自己已经成熟到能重新回过头看从前的幼稚时,这个人在她心中已经有意无意被她自己加上了深深浅浅只有自己才懂的或愧疚或欢喜或各种各样情绪的标签,那时候她重新再看周台逸早已经不够客观理智。
自一觉醒来下意识捂着明明跌到舞台下摔得头破血流的头鲤鱼打挺坐起来,发现自己所在不是医院也不是升降台下,而是自己家里后,整整三天都莫名其妙一直在努力适应新环境还嫌假期太短时间不够的钟忱溪忽然发现了自己从头来过的乐趣所在。
以前那些受于自私轻狂以至于刻意捂着自己的眼只想看见自己想见的偏执被通通强硬地换了一种更加理智客观的角度,当跳出让自己一直安心的舒适圈没有回头路时才能发现自己经历过的并不如自己映像中的那般狭隘。
周台逸就是这样的存在之一。
这一刻的钟忱溪忽然又有一点明白当初二十七岁的周台逸为什么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钟忱溪自始至终都不了解周台逸,她所知道的、所了解的,从来都是在她心里把自己喜欢的不喜欢的标签强行贴在对方身上的那个所谓的“周台逸”。
她看见的只是自己心里的另一面。
忽然意识到这一点的钟忱溪一瞬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萎靡下去,她有点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在心理年龄三十而立往四十蹦、生理年龄二十三四岁时才想通这个困扰也影响了她大半辈子的简单又当局者迷的道理。
说出去一定会被笑掉大牙,可这些蒙着眼睛的偏执也确确实实发生在已经活过半辈子的钟忱溪身上。
继而她发现除了“周台逸”以外的东西也都可以用这一套旁观者清的理论解释清楚,其实是很简单的问题。
台上的话题换了又换,钟忱溪忽然被旁边的人在用道具桌遮掉的地方一指尖捣醒,自唱歌单元之后一直都流过她耳朵又从另一只耳朵出的声音现在终于有了第一句实体:“……嘉宾登场!”
前面的话大概是康哥的“让我们欢迎……”之类的。钟忱溪收掉了出神后就一直作掩护并且似乎没被发现的职业微笑,现在才感觉笑得太久面部肌肉有点僵硬。
于是她就用面无表情甚至是有一点臭的脸跟刚出场的裴济打了照脸。
趁着大家都在寒暄时,周台逸悄声问:“济公今天惹你了?”得到一个反问的“怎么可能”的回答后,她用眼神示意钟忱溪这张脸:“那为什么他一出场你就臭脸?”
钟忱溪做贼心虚地看了眼台前,康哥的炮.火都被嚣张二人组吸引走,裴济真的惨,当然关系也跟她们真的好,堂堂制作人被嚣张二人组明面上公开笑作外号“济公”,康哥问这种没大没小会不会生气,被肖梦舒一句“他大人有大量当然不会跟我们这种小咖计较啦”逗笑。
周台逸看见钟忱溪的反应才明白过来:“哦,脸笑僵了?”
钟忱溪尴尬地笑了笑,听见对方缓了一口气又慢悠悠问道:“所以你公开出神到底是怎么不被发现的?”
这就要来源于她多年受采访的功底了,好歹也是出道十六年、单飞十年的娱乐圈老前辈,行走江湖没点技能也太天真了。钟忱溪在心里洋洋得意着,面上一副高深又怕动作太大被抓包而故意装出来的平淡表情说:“教你?”
周台逸立刻弯眼对她笑:“好呀。”
二十七岁的周台逸面对着胡搅蛮缠的她只会露出叹气和避之不及的皱眉,三十四岁的周台逸看起来成熟又稳重,内敛被她发挥到了极致。
会对她这么笑的只有二十四岁的周台逸。
钟忱溪已经很久没见过周台逸卸下心防在她面前这么笑了。
然后她就发现了重新来过的第二个好处。
她重新拥有了时间与选择权。
尤其是第二项紧接着就在她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按照台本上的剧情,康哥把话题引向了单飞。每个团体组合都或多或少不能避免被问到单飞话题,无论团体火与不火,天团或是刚出道,大众总会乐此不疲地关注某个团员在某一刻或无意或被有心流露出单飞意愿。当然团体发展到一定程度,各团员一定会有自己和商业的考量,单飞是发展后期的一个单选,只是总是被不分时机地轰炸就有些烦恼了。
甚至还拽上了表面制作人私底恩师的裴济来抛出一个卖点,纵使从康哥到裴济再到在座四人都对这种戏码烦到翻白眼,但娱乐行业就是用于娱乐大众,观众才是上帝,哪怕这些上帝的关注点实在是无聊到不行也只能奉陪。
裴济被问到如果四人某一天,康哥还好心地加上了一句“在合适的时机”,四个人要选择一个人率先单飞发唱片,会选到谁。
裴济的视线在刚听到问题暂且结束“教与授”话题回到通告中的周台逸与钟忱溪二人上来回转,钟忱溪脑中“翁”地一声,还没有彻底想清楚这一幕在记忆中的样子,身体已经率先在心里默喊一句:“来了!”
钟忱溪的条件反射在第二句喊了一个名字,与裴济念出来的名字一个发音不差地表里重叠在一起。
“周台逸。”
她能感觉到身边坐的人在这个名字被叫出来后一瞬间坐直了许多,然后是忽然被点名又茫然又不自在的僵硬,僵硬到连钟忱溪都能感觉出来这个人的不知所措。
钟忱溪在心里发笑,她面对成熟稳重的周台逸太久,现在忽然觉得这个还为单飞的周台逸稚嫩又可爱。
裴济在讲完后又很快地补上一句:“这只是我个人的观点,而且我完全是从一个制作人不带任何私人感情的角度上来选的。”他怕他的选择出来后会破坏到团里四个人的相处方式,又怕引起团体不合,纵使是在综艺效果极度夸张的综艺节目上也要很严肃认真地讲自己的理由。
“周台逸的声音条件和对音乐的热爱是首选,而且音域非常广,所以很期待她能唱一些量身为她写的歌。”
即使这么客观解释,现在的裴济也一定意识不到这番话会成为那个自持甚高的钟忱溪负气单飞的导火线。
那个时候,生理和心理年龄都二十三岁的钟忱溪也意识不到,她在未来所发生的一切想过如果的事,都是从这个负气的决定开始就埋下了种子。
钟忱溪察觉到了一道毫不掩饰的视线落在她身上,她知道是刚刚缓过神来的周台逸,在她的记忆里对方曾经也这么瞧过她,但那时候她在裴济说完后只能勉强控制住自己的情绪而无暇再顾及别的,周台逸落在她身上的视线她自然也没管。
——如果……
如果那时候钟忱溪转头看了周台逸呢?
——如果你曾经回过头看过梦……
钟忱溪忽然就想试一试,她稍稍侧了侧脸刚好能看见对方的眼睛,周台逸从眼神到表情都彰显了一个词:关心。周台逸切切实实地,不带一丝虚伪表演地在关心着她。
是怕同样喜欢音乐的她灰心丧气,还是怕她控制不了自己的失落当众留下口舌?
都已经不重要了。
钟忱溪在心里对自己说:你看,这就是周台逸啊。
康哥又问团员们的选择,接下来众人的反应她都记得。张雅徵完全不在意裴济的选择:“她实至名归啊。”肖梦舒故作一副惊奇的样子:“这有什么好惊讶的?拜托,这个结果我们都知道好吗,你们节目组能不能找点更深层次的话题来啊?”周台逸作为话题当事人被排除在外,只留下钟忱溪一个人还未做选择。
——假如我们的人生能够重来一次,你会怎么做。
跟十年前那个偏要冒大不韪指着自己的钟忱溪不同,这一次她毫不费力地指着旁边的周台逸,时隔十年,终于从心说出了当初不愿相信也拒绝说的话:“周台逸天生就该站在舞台上唱歌。”
说完后去看对方的反应,周台逸发着愣,眼中全是不解和震惊。
钟忱溪发自肺腑地笑,往一旁靠了靠,手勾着周台逸的肩,对她也是对所有歌迷、观众说:“你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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