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这个台阶,萧瑜便自然地接着道:“既然如此,像晏大人所说,裴尚书的提议便不能施行,但是宜州之危还需解决。本宫自六月听闻宜州大旱之日起,到现在已有三月之久,这期间宜州并未降一点雨缓解旱情,本宫对此也很是忧心。故本宫欲开坛祈雨,希望上天看在我这几年勤勤勉勉的份上,或许没过几天宜州就解了旱情。”
她话锋一转,声音似是低落道:“可今天裴尚书说宜州百姓对本宫颇有微词,若还是本宫祈雨,恐宜州百姓更加抵触。既然如此,为安抚他们,本宫提议让皇上亲自祈雨,皇上是真龙天子,其言必能上达天听。这样一来,不仅解了宜州旱情,也能开解宜州百姓的愤懑之心。季相觉得如何?”
季本钲微抬起了眼睛,望着她,没说一句话。
萧瑜也笑盈盈地望着他。
她知道今年宜州不会有雨,季本钲和裴伯彦二人对此也知情,这样一来可以让他们好好头疼一阵。
本来事情十分顺利……然而,晏尘竟接着道:“臣以为让皇上祈雨十分不妥。”
萧瑜眉头一跳,昨天那封信上的最后一句话盘旋在她脑中,经久不散——晏尘事先知道宜州无雨。
他知道却不告诉自己,现在又公然帮着保皇党。难道说,策划宜州事,也有他?
她微眯起眼看着在下面立得笔直的晏尘,神色晦暗不明。
晏尘道:“臣以为宜州百姓是因天灾之故而引起的暴动,迁怒于长公主也是因一时冲动。朝廷的责任是为百姓做表率,倘若朝廷也和百姓一般,为区区流言大动干戈,倘若以后出了更大的事又该如何?故而臣以为殿下之提议不妥。”
晏尘这话虽有些道理,但细思却又站不住脚。
萧瑜淡淡道:“既此法不可行,晏大人对此可有什么良策?”
晏尘道:“臣并无良策。”
裴伯彦以为晏尘不知宜州今年无雨,对他误打误撞帮了自己一把正暗自心喜。见他如此说,于是清了清嗓,咄咄道:“那宜州之事,晏尚书就不打算解决了?”
晏尘神色不变,面上仍挂着一副淡淡的笑意:“愚以为,像刚才季相所说,事缓则圆,现在宜州之事骤然发生,许多人还没反应过来。而裴尚书和长公主的提议又都不能实施,现在也没能想出新的解决之道。如此倒不如让各位大人回去好好想想,说不得就能想出好办法,也就是宜州百姓之福了。”
他这话便是在拖了,用刚才季本钲说的话再堵回去,裴伯彦一时也没有办法反驳。他只有三个月的时间能扳倒萧瑜。倘若他失败了……
裴伯彦衣袍下的手紧紧攥了起来,面上却扯出一个温和的笑:“既如此还请各位好好想想办法,事情也不能拖得太久,宜州百姓若是因此觉得朝廷不作为,让他们寒心就不好了。”
晏尘点了点头,没说话,其余人也都暂时按捺下了心思。
这场戏,终于暂时落了幕。
……
季相府正厅,门都大开着,季本钲一身红色朝服,背对着门口立在厅内,负着手,眼睛望着中堂正上方的黑底金字四字匾,上面龙飞凤舞地书着四个大字——清正廉明,落款是一个四四方方的印,仔细看,印上写的是‘正清帝印’四个字。
这是先帝正清帝御笔亲题,亲自督造的匾,季本钲直直地盯着匾中间的那个‘正’字,一闭眼,仿佛还能回想起十几年前,先帝将匾赐予他的情景,还能看见那个意气风发,独掌乾坤的先帝。
季本钲一动不动地微抬着头,不知是在看匾额,还是在透过匾看别的东西……
屋内的漏壶已渐渐指向巳时。
没过多久,同样一身绯红朝服的裴伯彦像风一般刮了进来:“季相,大喜啊。”
季本钲对裴伯彦的到来无丝毫惊讶,他只是将视线从匾上收了回来,轻轻说了一声:“坐吧。”
裴伯彦看见离主位最近的左侧下首旁边的几上放着一杯茶,便知这是季本钲早知道自己会来,提前备好的。
于是他也没客气,直接在位子上坐下了。
他等了好一会,见季本钲仍是站着,既不看他,也不说话。裴伯彦的心咯噔了一下,他就是再蠢也能看出来现在季本钲的心情不算好。于是他只好试探道:“季相对今□□上之事可有什么看法?”
季本钲叹了一口气:“宜州的事是你做的。”
这话说的笃定,裴伯彦没想瞒他,深知也瞒不过,索性便直说了:“不错,是我做的,那又如何?”
季本钲问道:“你可知宜州百姓已遭了大半年的灾?十几万百姓生活在水深火热中,你我既忝居高位,就应该为百姓做事,你抬头看看,先帝亲笔题的字就在这里放着,你摸着良心说,你可做到了这些?”
裴伯彦也来了脾气,声音有些冲:“季相先别急着怪我,我来了相府多次,这上面的字时时印在心里,不敢违抗半分。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皇上,为了百姓,从未给自己谋过私利,就算让我摸着良心说,这上面的字我也全都做到了,我上不愧于皇上,下不愧于百姓。”
“不愧?宜州百姓受灾,安抚应是第一要务,现在宜州乱成这样,你这叫不愧?”季本钲转过身,望着他的眼睛道。
裴伯彦的声音有些傲:“当然不愧,季相你也太小瞧我了,好歹我也在户部待了十几年,见过的事多了,轻重缓急我还是分得清的。因为一个长公主置宜州百姓于不顾,稍有差池就成了千古罪人,我怎么可能会做这种事?”
他继续道:“现在的宜州,只是对长公主的怨气深了些,百姓没有损失。宜州百姓的赈灾粮照发,宜州官员也照常安抚,一切和以前没有任何区别。”
季本钲问:“那今□□上说的,宜州已经乱了难道是假消息?”
裴伯彦道:“不是假的,是真的,宜州确实乱了,但是这个乱还在我们掌控之中。宜州舆论就是我们手上的一把刀,会一直向着长公主的方向捅去。”
裴伯彦从季本钲脸上仍看不出其他情绪,于是将最后一个杀手锏放了出来:“皇上没多少时间就要亲政了,现在正是非常之时,皇上顺利亲政比什么都重要。”
“你要记住,无论如何,宜州不能乱,否则你我就成了千古罪人了。”季本钲说完这句话,终于面对着大门,坐在了主位上。
裴伯彦知道这是季本钲妥协了,声音里也带上了一丝如释重负:“季相放心。”
还没等他坐稳位子,喝口茶润润嗓,季本钲的声音又响了起来:“你可有想过,长公主若是有后手,到那时你该如何?”
裴伯彦毫不在乎地笑:“季相多虑了,策划这事,从我当时从你这听说宜州无雨之事时,就开始计划了,若没有万无一失的把握,我也不敢动手。现在大局已定,长公主想翻身简直天方夜谭,不管怎么样,她终究是女子。既是女子,便非正统,既非正统,她想待在这个位子上,就只能从民心上入手。此事一出,她就失了民心,既非正统,又无民心,她要是还想翻身,除非她把整个朝廷不服她的人都杀了。”
说着裴伯彦抿了一口茶,放下茶杯,凑近季本钲:“季相可能还不知道,朝上晏尘虽巧舌如簧,迷惑了一些官员,但长公主现在的颓势,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在我来之前,已经得知,如今朝上有近七成的官员支持我们,长公主就是有通天之能,也绝挽不回这次的颓势。”
说到最后裴伯彦因激动而涨红了面庞,仿佛已预见到了胜利。
季本钲仍很淡定,抛出了一个疑问:“万一长公主觉得自己前路无多,与我们鱼死网破该如何?”
裴伯彦愣了。
见他没听懂,季本钲只得说得直白些:“你也知道,晏尘是长公主的心腹。他是镇国公府的人,镇国公府世代掌兵权,若是长公主举兵逼宫呢?”
裴伯彦倒吸一口冷气:“不会这样吧,无民心就算逼宫成功也绝守不住,到最后还是死。”
季本钲淡淡道:“会不会这样谁也不知道,只是你自己想想,若同样是死,你是想默默等死还是想再拼一把?”
裴伯彦没话说了,若他是萧瑜,肯定会选择再拼一把。
于是他问道:“那,季相觉得,该如何?”
季本钲道:“镇国公戎马一生,忠君爱国,这些年,他在朝中保持中立,应该就能看出,他承认长公主摄政,不是因为支持长公主,而是先帝的遗诏,所以你只要稍稍提醒一下,镇国公绝不会糊涂。到时候,朝廷就能将损失降到最小,至于其余依附于她的官员,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那些官员忠心虽不足,能力确实有余,他们只要不弄出什么乱子就行。”
裴伯彦恍然大悟:“我明白了。”
……
同时,萧瑜下朝后直接去了长公主府书房,现在对她来说,最紧要的是解决宜州对她的影响,她不轻不重地敲了三下书桌,暗卫鬼魅般地出现在了书房。
萧瑜冷声吩咐:“你马上动身,去一趟宜州。”她冷笑:“百姓不是让我退位吗?只传流言怎么够?你在宜州百姓暴动上再添一把火,将动静搞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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