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烂一条街上新开了一家按摩店。

    这条街是去往不良高中开久的必经之路。由于本就地段偏远生意惨淡,又常被混混们强收保护费,这里的店铺早已破落得七七八八,这头是没什么油水的兽医站,那边是夜半三更鬼打碟的小酒吧。

    按摩店正夹在鸡飞狗跳与鬼哭狼嚎之间。

    那天相良猛路过时,瞥着门口新鲜挂出的“盲人推拿”招幡,心说就这个风水宝地,不是瞎子还真选不出来。

    早上去堵红高的今井时路过这里,毛玻璃门紧闭着,瞥一眼什么也望不见。然后在小巷里欧拉欧拉地激情互锤一波之后,他结结实实挨了三桥那王八蛋一记九天雷霆双脚蹬,魂飞魄散当场去世。

    这口要吐不吐的老血直到回家时还滚动在他喉头。

    相良猛很不舒服。

    挨了打只是附加因素,即使是他打别人的日常,也并不见得有多少开心。

    往上说,被黑道的前辈按着头训话就很令人不爽了,自家老大智司又是束手束脚掰不动的一根筋;往下说,小弟一个比一个不成器,无论顺毛老大还是安顿手下,都得他自己亲力亲为,最后还要被人在背后议论:“他就是越有人捅娄子越高兴,相良哥为人好可怕啊——”。

    相良:......我就寻思,这他妈咋啥话都让你说了呢?

    直接招呼是不可能的,这辈子也不可能的,正大光明地打,他根本就打不过......啊不是,正大光明地打,那还叫什么不良?然而作为团体里唯一一个(?)有脑子的人,手段太差等于无所作为,耍点心眼就要被骂无耻下流。

    高不成低不就,开久的二把手相良大人难受得一批。这种难受千言万语描述不好,总归就是一句话:

    都他妈是三桥的错!

    相良晃着肩膀形影相吊,颜色浅淡的眉头拧成一团。他阴鸷地想,这笔账绝对要算,要打死这个混蛋——打死他也解不了相良大人心头之恨!

    这样的他在傍晚路过破烂街的时候,就发现按摩店的两扇门都大敞开着,门口的藤椅上端坐着一名少女,大概是想晒晒落日余晖,又好像在静悄悄地宣告,店子已经开张了。

    少女年纪不大,穿着干净清爽的白裙子,手指在摊开的书页间摸索。她闭着眼睛,嘴唇微动似乎在念着什么,此时夕阳恰到好处地透过毛玻璃照进来,将她的侧影框成一幅暖色融融的油画。

    如果相良此时能离得近一点,就会听见她只是在对着满纸盲文切齿:“这几个点能摸出什么来啊。”

    她简直要真实落泪了!

    然而他正耳鸣得厉害,完全听不到。

    于是捂着耳朵的相良,纵使眼光挑剔也只得承认:第一眼看着就觉得她真好看。

    难得被皮相所惑的少年不觉驻足,直到那少女也似有所感,半睁开眼睛,平直地向着前方发问,“您好?”她可能觉得有些唐突,就局促地笑了一下,“我是说,请问有什么需要吗?”

    她“看”向眼前人的时候,那双形状优美的眼睛却毫无神采。相良又不禁心生失望——第二眼依然觉得她好看,可惜是个瞎子。

    这样的失望并未磨灭他的兴趣。相良慢慢迫近,直到自己的身影取代了夕阳色彩,将她圈入一片阴翳之间。盲女在他的影子里仰起面孔,丝毫没有对于陌生人迫近的推拒,她眉睫舒展,瞳色像沉淀杯底的可可糖稀。

    这是相良的第三眼。一见钟情倒不至于,但此瞬心动的感觉,他还是能体会到的。

    她就算是个瞎子,也还是好看的。

    相良猛足足停顿了两秒,才寻回几分吊儿郎当的气度。他瞄一眼少女身后敞开的玻璃门,状似无意地发问:“开张?”

    “对呀。”

    “有什么服务?”

    顾客上门,少女就细数了一些肌肉按摩经络梳通之类的内容。她说话很慢,偶尔顿一下,看起来并不是很熟悉自己的工作,新鲜上任的样子。

    有赖于她清甜如水果硬糖般的嗓音,相良竟然能听得下去——即使他根本也没琢磨清,她说的究竟是些什么。

    接下来的流程就像是水手被塞壬的歌声拖入海峡。行吧,这个比喻可能有那么些肉麻的偏差,但等夏日傍晚的温度在身上完全退却,相良终于发觉,自己已经被少女引进店里了。

    不同于传统的日式按摩会所铺设叠席,这家店里横列着按摩床,仅有三张,另一边分给茶桌和两张椅子,往后大概是个人空间,被柜台和竹帘隔断,整体格式小而整洁。

    充作吧台的矮柜上搁着纸笔,摊开的纸页不甚整齐地重复写满了名字。起初几行结构有些分散,向下就稍微得体了些,末几个笔画已经十分流畅了。

    見崎楓——他拿起那张纸,看到的是这样三个字。

    他念出来时有人应了声是。相良转回头,发现少女不知道从哪摸了一副小圆墨镜戴上,配合她清透一团的脸蛋,那点因为眼盲而生的木然不见影踪,若不是拄着盲杖,说是涩谷街头拍摄杂志的小模特都更令人信服。

    “见笑了,这个是我的练习。”见崎枫解释,笑起来毫无阴霾,“就算是瞎了以后,也有很多时候需要签名呢,字写得太丑可不好呀。”

    “......”相良对此不置可否。他可不是个好学的人,不,是整个开久根本就不算什么上学的地方吧。

    “您可以叫我阿枫。”少女还在自我介绍,笑容实在淳朴而可爱。

    相良对这种坦荡的善意有些无所适从,即使她仅仅是为了揽客。他单音节地应付着,心说自己莫不是被打出毛病来了吧?

    他来这种地方干什么?

    这个问题一经抛出,相良只想扭头就走,奈何店长热情且眼瞎。

    阿枫手臂一挥,安排得明明白白,“客官您里边儿请,淋浴间在里面。”

    “......就不用了吧。”在外面洗澡什么的,完全没有安全感,他实在敬谢不敏。

    “毛巾和浴衣在这边哦。”

    “啧,所以都说了不用啊!”

    .

    行吧。渐渐后悔的相良心想速战速决,身上也确实酸痛得厉害:“按按肩膀——就行。”

    他说完就伏趴在按摩床上不再吭声了。

    阿枫似乎感觉到他溢于言表的抗拒,挽起袖子来不再说话,两掌交叠双眼一闭,约莫确定了位置便向下一按——

    那双手触到背上的一瞬相良模糊地想起了什么。

    那双手用起劲来的时候他完全清楚地想起来了。

    你,有没有见识过一招从天而降的jio法?

    相良猛同学就见识过,在并不遥远的几个小时前。三桥踢的那下比驴尥蹶子还狠,就这么半天的时间痊愈,可能吗?

    不可能啊。

    这一掌按下去堪称雪上加霜,相良眼前灭顶一黑,十分努力地把痛叫连带脏话压回嗓子眼里。他倒是没有丢脸出声,就是猛然一窜,直挺挺地从按摩床翻到了地上。

    阿枫被这一着吓得够呛,连忙绕到咸鱼一样的相良面前,“客人,您没没没没事吧!”她有心扶人又看不见,不小心碰到他低垂的脑袋又觉得不妥,舞动的小手无处安放。

    相良趴在地上,半口气差点没上来。

    谁能料到小姑娘看着瘦瘦弱弱的,手劲儿一点不小,他甚至不得不怀疑见崎枫是把体重都压上了。刚才那一下按得精准且用力,痛得他都想打人,但真动手吧,她又实在是太漂亮了,不是,因为这样一点事情就对一个瞎子发脾气,也太伤害尊严了吧!

    ......更伤害尊严的难道不是被人推到床底下吗?

    他恶向胆边生,有心骂上两句,而阿枫正愁得直吞口水,还不等他出声就五体投地叩头谢罪,“实在万分抱歉——”

    没来得及说话的相良艰难地半弓起身,想站起来却力气不足,只能瞪她乌黑的后脑勺,虚弱且凶狠。

    这时候如果有人过路,准以为他俩刚刚对拜礼成。

    莫名代入这种心态的相良顿时也不是那么有脾气了。他扶床起身,扯正大金链子,对眼前的小碎花按摩床产生了条件反射性的抗拒。

    “我保证!”阿枫手掌合十,可怜兼诚恳地许诺道,“刚才真的是意外,我绝对不会再把您推下去了。”

    一番半推半就以后相良重新趴回了床上。

    他很挫败。后心那一块痛得要命,见崎枫又力气足得像在工地里拧过钢筋,相良无力反抗,只能一个劲地用眼神放小刀,脸阴沉得像泞在墨汁里的一块皱抹布。要是开久那些个不成器的小弟瞧见,早吓得腿肚子转筋了。

    偏偏眼前这人两眼一抹黑。

    一抹黑的阿枫隔绝他的戾气,稳了稳心神,重新找落手位置。

    没道理啊。阿枫心里纳闷。她刚才并没有多么用力啊,为什么他表现得这么痛呢?

    阿枫还没想通,但是手已经下去了;相良倒是清楚,可惜他刚才没说。

    这次他倒是没有掉床。相良用足了平时抡人的力气,才克制住全身逃跑的强烈愿望。

    她专业学的是杀人吗?

    饶是自诩手段卑鄙的相良,在惨遭如此虐待之下也忍不住颤抖着转头,认真地问了她一个问题:“说实话吧,你是不是三桥请过来的救兵?”

    阿枫扶一扶滑下鼻梁的墨镜,无辜反问:“您说什么?”

    相良:“......稍微往下一点,按按腿就行。”

    相良委屈,但相良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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