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吾山与妖之国以锁星渊相隔,山势险峻,毒虫遍地,暴雨不止鲜有放晴之时,相传此为上古雷神殒命之地,是故山头暴雷不散,那雷威力之大,元婴以下修士连一下都无法承受,而修为高深者免不了为其所伤,因为太过危险,所以昆吾山虽盛产赤金,但长久来一直是无主之地,直到两千年前,陆临出现。
陆临无门无派,来历不明,在孑然一人登上昆吾山巅前,无一人曾听闻过这个名字。没人知道昆吾山巅是什么,有人说是雷神之魂,也有人说是雷神遗落的武器,众说纷纭,莫衷一是,唯一确定的是在陆临登上昆吾山顶之后第三天,山头的乌云渐渐散开,暴雷亦偃旗息鼓,这万年无主之地就这么被他收入囊中。
雷祸平息后,这盛产赤金的昆吾山就成为一块人人垂涎的宝地,不少门派宗族争相打主意想除掉陆临取而代之,一番协商后结成联盟前来讨伐,他们认定陆临势单力薄,纵使法力通天又怎能敌得过这数十门派宗族结成、有化神高手数名的联盟。
这场声势浩大的讨伐之后被命名为“千日之殇”,不但因为这场近两千年来最大的争端持续了三年,也因为前去昆吾山的上千修士中活着回去的只有几个,还是被陆临放回去传话的。
——吾乃魔尊陆临,以汝等血骨筑城,来一人,城则高一厘,来百人,城则高一尺,万仞宫墙尽为君之冢。
魔尊陆临之名,一举成为人人闻而变色的存在。
昆吾城实力日益壮大,如今已是四城之首,城中热闹非凡,华丽的楼阁比比皆是,而城主住处的布置还是和初建时一样简单。
仅仅是一座七层高的楼阁,和其他城主所住的恢宏府邸相比说不出有多寒碜,但是没有一个人敢轻视这座阁楼,只因为陆临在此。
夜已深,议事堂空空荡荡的,只有一玄服男子闭目静坐于北首,不一会儿,一人匆匆前来,见到那玄服男子,立即恭恭敬敬俯首作揖。
“参见城主,属下有要事相禀,求城主定夺。”
那男子正是陆临,他缓缓睁开眼,露出浅灰色的瞳眸,身形不动,却散发出他人难以逼视的威压,他沉声道:“何事?”
“属下接到确切消息,千面偃出现在了云中城。”
“此事当真?”陆临面色稍沉,语气中添了几分肃杀之意,“确定是千面偃?”
“千真万确。”那下属身子颤了颤,他跟随陆临几百年,自是不难辨认出城主此时的情绪。
不满,或者恼火,反正和愉快没半点关系。
陆临思索片刻,便道:“我知道了,你速将此事通知竹先生。”
“是。”那人得令后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吞吞吐吐道,“还有一事……不知当不当讲。”
“你说。”
“二城主安排在西南的说书人,近日被人发觉行踪,损了二人,我本想告知二城主,可二城主如今闭门不出……”
他话未说完,就被陆临挥手止住,然后听到他问:“何人所为?”
“是个年轻姑娘,应来自天一宗,只有筑基修为,但身怀重宝,四人都敌她不过。”
“一帮饭桶,连个筑基小贼都敌不过,还有脸回来?”陆临冷笑。
那下属顿时冷汗直冒,可话还未说完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后来还来了两个人,分别是天一宗的长离仙子和……”
“和谁?”
“和一个持枪的红衣女人,从描述来看,属下觉得说不定是百里大人……”
“百里宁卿?”陆临又皱起眉,面色很是不悦,“搞什么鬼。”
“属下不知。”
这便是那下属觉得难以启齿的原因,百里宁卿和天一宗的人,怎么看都只可能是敌人,如今却同时现身而且看起来相安无事,真叫人摸不清头脑。
“罢了,由她去。”
“那二城主吩咐的事是否继续?”
“照旧。”
陆临的声音很冷,神色也很冷,这个掌管昆吾城杀戮的男人总是散发着冷酷的气息,可在下属离开后,面上却好似有一丝玩味一闪而逝。
他抬眼望向漆黑的夜空。
一丝风都没有,可那双浅色的瞳眸中倒映出了风起云涌。
震泽以南有一片竹林,自外看不过占了数里地,可一旦踏入其中,跋涉千里而出路难觅,若御剑往上,纵然及百尺高空,仍是置身于翠竹之中,是故被称为无归林,未得主人相邀而贸然闯入者无不困死其中,而此间的主人便是竹茂林。
他正在院中翻晒刚采的草药,突然听到柴门被人一脚踹开,一袭红衣风风火火冲进来。
“宁卿,这次怎回来这么早。”他转身迎向来人,双手张开,清隽的脸上露出浅浅的微笑,说道,“莫非是相思成疾,夜不能寐?”
“思你个头。”百里宁卿瞪了他一眼。
大白天的,什么成疾难寐的,她看是几天不见就欠家法。
“那……”竹茂林正想与她多打趣几句,突然感受到往这赶来的另外两道气息,眼中顿时出现疑惑之意,问道,“你做了什么?”
“我收了个徒弟。”
“徒弟?谁?”竹茂林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住。
“我抢了吴老狗的徒弟。”百里宁卿面不改色心不跳,就像是在说什么无关紧要的事一样。
“你……你?”竹茂林的笑顿时挂不住了,捂住脑门看起来倒像是偏头痛犯了,视线落在才铺开的那堆药上,叹息连连道,“我是不是要搬家了?我那些装药的瓷罐可经不起你们动干戈。”
听他这么一说,百里宁卿终于露出些心虚,眼神游移干笑道:“应该不用吧,暂时……”
她话音刚落,外面便传来一道清冷的嗓音:
“天一宗长离求见。”
钟明烛觉得自己睡了很长一觉,似乎梦到了什么,又似乎只有黑暗相伴,她睁开眼,首先跃入眼帘的便是窗畔那抹白色的身影。
她坐起来时,长离正好听闻动静转过身,四目相接,透过昏黄的光线,她似乎在那漆黑的眸底看到浅光摇曳,然而待她眯起眼细细打量时,看到的只是和梦中相似的沉寂。
大抵是睡久了眼花,她如此想着,活动了一下肩膀,想了想又拉开衣衫瞧了瞧之前受伤的地方,发觉那处如今只剩下一道浅红色的印记,便掩好衣服下了地。
这床板太硬,躺着还不如站着。
揉着眉心,她回忆起昏迷前的情形,几幕画面一闪而过,她不禁倒抽了一口冷气,突然有种两眼一闭再昏过去的冲动。
她先是掐了她师父的脖子,再是叫嚣着要折断她师父的手。
虽然曾经她不止一次妄想着把剑摔长离脸上的情形,可都是想想而已,如今到好,真的动上手了。
“都是那毒的错!”她如此念叨着,目光微微一抬,正正好好落在长离的领口。
沾上去的血迹都清理掉了,如此一来,青紫色的指痕印在雪白的皮肤上,尤其明显。
她并不觉得这是长离故意留下来叫她心生愧疚的。
一来长离是这世上最不会绕圈子的人,二来她也不会心生愧疚。
那时她意识不清,根本没认出这是她师父,下手不分轻重理所当然。
本应如此,可她却鬼使神差地向前了几步,抬手抚上那片痕迹,指腹立即传来微凉的温度。
“对不起。”她凝望着那片自己留下的青紫痕迹,如此低语。
长离轻轻推开钟明烛的手,反手捂住脖间,她一抬手,宽大的袖子顺着手臂滑下,手腕上一圈与脖间如出一辙的青紫顿时露了出来,看得钟明烛又是一怔,这时她才后知后觉意识到钟明烛看到了什么,下一刻便见一团淡青色的柔光包覆住伤处,眨眼间那些青紫色的印记就消失无踪。
“无碍。”她轻声说,接着便问道,“你呢?可有不适?”
“我?”钟明烛摸了摸肩膀的伤口,稍有些刺痛,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异处,掐了那边手臂一把,能清晰地感觉到疼痛,说明毒素已清,于是她摇了摇头,答道,“感觉没什么问题了,我睡了多久?”
“三个时辰。”
“才三个时辰?”钟明烛惊了,她还以为自己至少睡了三天三夜,和那妖兽搏斗是在早上,过了三个时辰,此时不过傍晚,她很快露出不屑一顾的笑,把那妖兽好生数落了一通,“原来这毒这么不济。”
长离却打断她的喋喋不休,道:“是救你的人医术高超。”
“嗯?”钟明烛摸了摸鼻子,心头突然涌起一股不好的预感,“是谁救的我?”
有师徒之实,然无需行师徒之礼,不会干涉她与天一宗的关系,在他人面前亦可装作陌路,百里宁卿似乎只想要个师徒的名份,其他一概不要,简直莫名其妙,而遇到长离,事情就变得很简单。
她一个字都不会多问,给百里宁卿和竹茂林各奉了一盏茶,便是结了礼。
之后,长离去守着钟明烛,百里宁卿和竹茂林就在大厅枯坐。
“宁卿啊,为什么连我也要喝那茶?”钟明烛醒来的时候,竹茂林突然问。
换来几个字:“有难同享。”
之后两人继续盯着茶杯一言不发,神情愈发凝重,皆是如临大敌的模样。时间一点点过去,百里宁卿掐指算了算时间,突然出声:“一刻钟已过。”
听起来竟有些得意。
“莫急莫急。”竹茂林抿了一口茶,道,“只消未过一刻半,都是我赢。”
“那就走着瞧。”百里宁卿露出胜券在握的笑,然而这笑容还没维持多久就被一阵噼里啪啦的巨响震碎。
听起来像是有人在砸东西。
“少年人,气血方刚。”竹茂林似是惋惜地摇了摇头,然后对百里宁卿勾出一抹堪比春风的微笑,“不才承让。”
“笑个屁,给老娘记账。”百里宁卿翻了个白眼,桌下的脚抬起在竹茂林衣摆上狠狠踩了几下以作解气用。
原来是两人等得无聊,知道钟明烛脾气不好,便拿她醒来后过多久发脾气打起赌来。
竹茂林抢先说了一刻钟,百里宁卿只能说两刻,她满心期待长离能多和钟明烛交流交流感情,斥责也好关切也好,只要拖过一刻半就成,可她还是低估了钟明烛的脾气。
这不,上一刻还在说对不起,一听到长离真的要当百里宁卿的徒弟就暴跳如雷,一抬脚就把最近那张竹案踢得粉碎。若非这房子有结界加固,简直怀疑她能直接把房子拆了。
不一会儿,就见一道青灰色的身影冲进大厅,指着百里宁卿的鼻子骂道:“卑鄙无耻!”
“彼此彼此。”百里宁卿皮笑肉不笑回道,她本以为这话会换来更激烈的骂声,可一抬头,却见钟明烛深吸一口气,面上忽然变得无一丝表情,那些暴怒仿佛只是假象一般。
她静静看着百里宁卿,那双比常人稍浅的瞳眸中不含半分暖意,忽然,那张清秀的脸上展露出柔和的微笑,然后她什么都没做,什么都没说,就这么转身离开了,连开门关门都没发出多余的声响。
百里宁卿却因为那个微笑坐立不安起来。
“完了完了……”她抱住头,声音中出现一丝懊悔,“还是现在就搬家吧。”
这时,一只青鸾飞入厅中,落在竹茂林手中,化作一张帛绢,竹茂林读了上面的消息,看好戏的轻松神情一扫而空,他将帛绢递给百里宁卿,道:“她们不能待一起,你快把你、啊不,我们徒弟追回来。”
“什么追回来?”百里宁卿一头雾水接过帛绢。
钟明烛离开后不久长离也离开了,这些她不至于察觉不到,反正目的已经达成,她便也没必要追着不放,可看清帛绢所书之事后,她轻轻叫了声“不好”,当即身形一闪化作流光追逐而出。
长离还没出那片竹林,就被百里宁卿截住了。
“何事?”她不动声色问道,钟明烛当着她的面把那一屋子家具砸得稀巴烂,可她就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立于夜风中,衣袂翩跹,心却稳若磐石,亘古无变。
“你那么急着是去做什么?找那混账?”百里宁卿明知故问。
“她不是混账,是我的徒弟。”长离直视她,不躲不闪,一板一眼答道,“她一人在外易遭危险,我需护她周全。”
百里宁卿翻了个白眼,又叹了口气,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味,说:“好个师徒情深,不过依我看,你死了她还活蹦乱跳呢。”
长离不再多言,调转剑尖方向欲换个方向离开,以她的修为,就是绕四五个大圈子也能追得上钟明烛,可很快就因百里宁卿的话停住。
“你想护她,还是离她远些比较好,千面偃正在找你。”
随着那三个字,几近尘封的回忆浮上长离心头。
凌驾于一切的强大力量,还有喉间一寸一寸收紧的五指,以及最后关头笼罩周身的熟悉气息。
长离仙子为何能打败千面偃,是一个谜。
连她自己都不知晓谜底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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