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4章

    寒风从破窗呼呼灌入,吹动桌上灯火乱晃。

    初妍在昏昏沉沉中被人推醒,茫然间竟不知身在何处,今夕何夕。她努力撑开沉重的眼皮,对上了宋炽黑而亮的眼眸。

    她迷迷糊糊地叫了声“阿兄”,抬手覆在面上,自然而然地向他诉苦道,“我身上好热。”

    宋炽伸手试了试她的额头,眉头微皱,见她眼睛半闭不闭的,又要睡过去,开口问道:“你的换洗衣服在哪里?”

    初妍雾蒙蒙的桃花眼从指缝中露出,愣愣地看向他。

    宋炽见她一副没清醒的模样,温言又问了一遍:“你的换洗衣服在哪里?我在屋里找了一圈,没有找到你的衣物。”

    初妍道:“我不知道。”

    宋炽目光微冷:“你既然住在这里,怎么会一件衣物都找不到?”

    对啊,为什么?初妍脑袋疼得厉害,晕晕乎乎的,一团浆糊,怎么也想不明白,呆呆地看着宋炽:“我不知道。”

    宋炽笑了,笑意却未达眼底:她说她原本就是住在这里的,是把他当傻子哄了吧?这里找不到她的换洗衣物不说,真是在这种贫苦环境下养大的小姑娘,会养得这样娇滴滴的?

    “无妨,”他修长如玉的手慢慢摸向初妍的喉口,轻轻摩挲了几下,“你现在不肯说,以后总会肯说的。”

    初妍原本喉口就痒,被他这么一刺激,剧烈咳嗽起来。

    宋炽冷漠地看着她,五指微收。忽然,“啪”一下,他手上一疼。

    居然打他?宋炽愕然看向初妍,却见小姑娘捂着眼睛,脸儿通红,边咳边笑着嚷道:“别闹,痒!”

    宋炽:“……”半晌,从旁边捞起一块用凉水浸过的帕子,丢在她的额上,又将一堆衣物丢在她脚边,说了声:“自己换上。”转身走了出去。

    额头的凉意让初妍清醒了几分,她勉强坐起身来,拿起脚边的衣物。

    她一眼就看出衣服是宋炽的,松江细棉布的毛边中衣,灰扑扑的细葛布外袍,穿在她身上松松垮垮的,下摆几乎到膝。初妍嫌弃地皱了皱眉,却没有别的选择。

    不合身总比没得穿好。就是还觉得冷,又冷又饿。薄薄的中衣和葛布袍子丝毫抵御不住早春的料峭。初妍重新将斗篷裹上。斗篷内衬是皮毛,不易沾水,用帕子擦一下就干了。否则,这么冷的的天,她真得把被子裹身上御寒了。

    做完这一切,她几尽虚脱,正打不定主意,该躺下还是讨杯热水安抚空落落的肚子,敲门声响起。

    她忙将换下的内衣团成一团,藏在外衣里,这才说了声“进来”。

    门帘掀起,人未至,一阵香味先飘了进来,一个十五六岁短衣打扮的少年端着一个托盘走入。

    初妍认得来人,是宋炽的长随平安,性情最为活泼。

    平安一眼就看到了无力地倚在榻边的初妍,微微一愣,眼中闪过一抹惊艳。小姑娘生得是真好,纵然面带病容,形容狼狈,从骨子里透出来妍媚之姿却未损半分。

    他不敢多看,垂下头,脸上带着三分笑,恭敬地道:“姑娘,小的捉了两条鱼,做了碗鱼汤,又从大人的干粮袋中匀了一张饼出来,姑娘休要嫌弃。”先前的香味正是从盛着鱼汤的碗中飘来的。

    初妍意外:她只是随口一说,并没抱多少指望,没想到宋炽还真叫人准备食物了。

    平安将托盘在榻旁的小圆桌上放下。

    初妍已经饿得快失去知觉了。换了从前,鱼汤味腥,饼子粗粝,她是断断咽不下的,这会儿却顾不得许多。

    大多数时候,她很能随遇而安,纵是高烧之后胃口不好,还是认认真真地,一点点把这些食物全咽了下去。

    隔壁堂屋传来了低低的说话声,似乎是宋炽在和人商议事情。初妍没有在意,随着食物吃下大半,她发现了一件奇怪的事:她居然有饱腹感!

    她也是才想到,梦中的一切都是假的,她怎么可能获得饱腹感?难道真是死后的梦别具一格?

    *

    一墙之隔的堂屋此刻灯火通明。

    漆迹斑驳的四仙桌旁,有两面坐了人。坐在主位的宋炽依旧一身大红官袍,清姿玉颜,神情温煦,一手搭在桌沿,指尖落在桌面一张染血的信纸上,面露沉吟。

    刚刚将信呈上来的李虎许久没等到宋炽的反应,疑惑地往信上看去,顿时呆住:“这,大人……”信上一片空白,竟是一个字都没有。

    信是从刚刚被射杀的保定府通判钱霖中衣的暗袋中搜出来的,信封上不落一字,以三道火漆密封,他们原本抱了很大的期望。没想到里面竟空无一字。

    难道,他们上当了?

    宋炽唇边露出一丝意味不明的笑来,将信塞回信封,放到袖中收好,吩咐李虎道,“今夜警戒加一倍。”

    李虎满头雾水。信既然是空白的,对方根本没必要来抢夺啊。大人何必这么谨慎?

    宋炽看了他一眼,转向坐在他右手位身材瘦削的中年文士:“楚先生,你和他说。”

    中年文士名楚天际,见多识广,学识渊博,无奈时运不济,屡试不第,身体也败了,不免心灰意冷。后来被宋炽的师父明衍大师举荐给宋炽,名义上是账房先生,实则充当了幕僚谋士,极得宋炽敬重。

    听到宋炽点名,楚先生捋须道:“听说有一种特殊的墨水,需要用专门的药水才能显出字迹来。”

    李虎这才明白过来:也就是说,这封信是有用的?

    他精神一振,再不迟疑,大声应道:“属下这就去安排人手。”飞快地退了下去。一边心中感佩不已:大人不愧是大人,虑之有理,信既然是真的,对方狗急跳墙,多半会连夜来争夺,他必须尽早加派人手做好守卫才是。

    楚先生目送他离去,转向宋炽,目露忧色:“大人,这药水……”没有药水,他们拿到信也是一纸空文。

    宋炽道:“我心里有数。”

    楚先生便没有再说什么。宋炽年纪虽轻,却做事老到,行事素有章法,他既说了心中有数,必定是有了办法。见事已议得差不多,他站起身道:“那学生先告退……”

    宋炽抬起一手,止住他道:“先生今日住在西间吧。”

    楚先生失惊:“这怎么行?”这幢小屋统共只有三间半,中间堂屋,左右各一间屋子,另有半间后搭的厨房。东屋被那位形迹可疑的小姑娘占了,只剩西屋一间能住人的屋子,自然该身份最高的宋炽住。

    宋炽含笑道:“先生和我还见外?”他自幼修习禅功,寒暑不侵,随便一个蒲团便能打坐一整夜,相比之下,身体孱弱的楚先生显然更需要一张床。

    楚先生也知道这一点,想了想,不再客气,感动地道:“多谢大人。”

    宋炽摆了摆手:“时辰不早,先生先歇息了吧,明日还有一场硬仗。”

    楚先生一凛,神情郑重起来,应了声“是”,没急着进屋子,先去了厨房,找热水简单梳洗一番。

    宋炽也站起身,打算出去巡视一圈。他习惯性地去抓斗篷,却抓了个空,这才想起斗篷给了那个小姑娘。

    听平安说,小姑娘吃东西时心不在焉,压根儿没有留意他们谈的军粮案的话题。

    这就有意思了,如果不是为军粮案,她背后的人又是为什么派她而来,或者是她沉得住气,打算放长线钓大鱼?

    宋炽一边思忖着,一边绕着小屋巡视了一圈。见李虎安排得到位,勉励了几句,重新回了屋子。

    他前脚进,后脚另一个长随平顺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大人。”

    宋炽吩咐道:“进来!”

    平顺和平安差不多年纪,长得黑瘦黑瘦的,一对眼睛极其有神。他向宋炽行了一礼,将一个布囊呈上,愧疚地道:“小的无能,寻到的珠子都在这里了,少了十一颗。”

    宋炽接过布囊,目光从东屋低垂的门帘掠过,手缓缓伸进布囊,轻轻一抄。佛珠从他的指缝落下,互相撞击,发出啪啦啦的清脆声响。

    四周仿佛冷了下来。平顺垂着手,低眉顺眼的,一动都不敢动。

    他和平安是贴身服侍宋炽的,比谁都清楚这串佛珠对宋炽意味着什么。那小姑娘着实大胆过分了。

    等到啪啦拉的声响静止,宋炽恢复了惯常的温和,目光落到平顺拎的另一个布囊上:“这是什么?”这个布囊和装佛珠的布囊差不多大小,底部却全湿了,正这会儿还在滴着水。

    平顺现出尴尬之色,没有回答,直接将布囊递给了他。

    宋炽难得生起些许好奇心来,平顺的性子向来稳重内敛,不好意思可不容易。他打开布囊,发现里面是一只湿透的精致绣鞋,鞋头镶了块白虎皮,颇为别致。

    他想起先前小姑娘脚上少了的一只绣鞋,心中微动:“你下水捞上来的?”

    平顺解释道:“小的原是去捞佛珠的,恰好看到,顺手捞了上来。”

    宋炽看了他一眼。

    这一眼极为平静,平顺心里却一个咯噔:他怎么就忘了大人的规矩?天地良心,他真的只是觉得小姑娘可怜,绝对没别的意思。他懊恼地跪下请罪道:“小的擅作主张,还请大人降罪。”

    宋炽没有说什么。

    平顺以额触地,不敢抬起,这么冷的天,他背上居然不知不觉出了一层汗,又说了一遍:“请大人降罪。”

    良久,宋炽淡淡的声音响起:“今夜你不必睡了,听李虎那儿,听他差遣。”

    平顺松了一口气:“谨遵大人之命。”顿了顿,伏在地上,小心问道,“去之前,小的去厨房拎些热水过来,先服侍大人梳洗?”

    宋炽不置可否,挥了挥手放行。待平顺退出屋子,他又看了眼手中的绣鞋,想到刚刚半途而废的问话,神情莫测。

    平安轻手轻脚地拿了几个蒲团进来,一一摆好,又过来把灯挑了挑。

    宋炽想了想,取过一盏油灯,掀帘再次进了东屋。

    油灯昏黄的光与圆桌上留的灯火光芒相融,照亮了半边屋子。靠墙的榻上,黑乎乎的蜷着一团。

    宋炽举着灯向床榻走去。榻上的情景随着他的靠近渐渐清晰。

    小姑娘似乎冷得厉害,紧紧裹着被子,蜷缩成一团,乌黑如缎的长发凌乱地披散在枕上,秀靥带着不正常的红晕,呼吸粗重,偶尔,还有几声咳嗽逸出。

    又睡着了?吃饱了就睡,现在的奸细都这么心宽吗?

    他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放下油灯,在榻边坐下,伸手在她身上几处穴位不轻不重地推拿了几下。初妍在睡梦中不安地扭动,试图逃开,他伸手摁住她不让她动,直到看到她身上发出汗来,将大指摁上她的人中。

    初妍硬生生地被弄醒,头痛欲裂,起床气蹭蹭直涨。正要呵斥“大胆”,耳边忽然传来熟悉的温润声音:“谁指使你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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