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顶的吊灯并不明亮,散射的光均匀地投向整个房间,然而聚焦到纸张已然泛黄的书上,去辨认那些厚重的铅字,就格外费力。
温怀淼蜷着腿倚在床上,又把书摊在腿上。
其实她许久没有碰过纸质的书。
想起以前不睡觉也要熬夜看完一本书才作罢,现在看铅字,完全是另一种境遇。
只觉得她不认得它,它亦不识得她。
她读了半晌,视线仍在原处打转。
“威尼斯(Vience)是一个别致地方。出了火车站,你立刻便会觉得:这里没有汽车,要到哪儿,不是搭小火轮,便是雇‘刚朵拉’。”
这还是出发前,她瞥了一眼书柜,依稀记得当年把它当课文来读的场景,便顺手塞进行李箱,权当攻略来看。
一路上没碰过,今晚从行李箱里拿衣服,才郑重翻开。
温怀淼叹了口气,长时间没有阅读,连目光都难以集中。
她费劲地用手抵着铅字,一行一行读下去。
读到,“威尼斯不单是明媚,在圣马克方场走走就知道。这个广场南面临着一道运河;场中偏东南便是那可以望远的钟楼。”
隐约觉得熟悉,歪着头想是不是在她厚厚的读书笔记中出现过。
再歪了歪头,索性就歪进枕头里了。
最后歪进被窝前想起来,原来是钟楼,今天跟Giorgio走在人潮涌动的巷道里,听见的那阵古朴钟声。
不知为何,她近日的梦,加起来比过去一年的梦里的场景都要繁复。
过去几年里的梦境,可以说是乏善可陈。
顶多是暗示自己要上洗手间的梦。
更多时候是一夜无梦直到天亮,不是她睡眠有多好,反而常常不到七点就醒来,再也睡不着。
温怀淼又做梦了。
她知道自己在做梦,就是如何也醒不来。
头顶未关的白炽灯还隔着眼皮刺得她难受。
于是梦境里,她坐在刚才的露天餐厅内,明晃晃的阳光正对着她,让她眼角发涩。
对面坐着Giorgio逆着光,浑身笼了一层不真实的光晕。
温怀淼不知何时已经选好了未完成的塔罗牌阵,他看着牌面思考。
他的声音愈□□缈,“逆位的战车。”
他又开始困惑,“这暗示着,你失去了感情的方向。”
她想开口,让他不用再继续说了。
和上次一模一样,她发不出一丝声音。
很快Giorgio后面说的话她也听不见了。
温怀淼又一次猛地睁眼,剧烈地喘息。
她深吸了两口气,就伸手去摸床头响铃的手机,把她从意识河床里解脱出来的手机。
拿到耳边,发现自己的嗓音粗粝得像今天走过的砂石路。
她极其疑心,自己再听不见的时候,又发出呼喊。
原来只是无名的骚扰电话。
温怀淼放下手机坐起来,发现自己的睡裙已经湿透了。
不知道自己做梦时候出了多少汗,做了些什么挣扎。
明明在她浅薄的睡眠状态里,她分明是不能动亦不能说的状态。
出了房间,被穿过阳台的风一吹,又阴腾腾地蒸发,她不由得缩了缩胳膊。
视线瞥见那对情侣住的房间,跟她回来时候看到的一样,房门敞开着,里面黑团团一片。
然而现在已经过了十点了,她这才意识到,他们很可能已经退房离开了。
温怀淼有些心不在焉地走进浴室。
听到滴滴答答的水声,她往窗外看了眼,今晚的天气延续了白天的晴朗,没有那天的阴雨绵绵。
她跨进浴缸,拿下花洒开了水。
热水总要先放一会儿才出来,她把花洒对着浴缸壁,半弯着腰低低地举着。
一股冰凉的细水柱就迸溅在她脸上。
还有水流灌进她睡裙领口。
温怀淼被水拍地愣住。
除了下意识闭紧双眼,她都不知该作何反应。
不过三五秒时间,因为冷水拍面显得愈发漫长。
她以为是花洒拿反了,手腕一翻就去倾斜花洒。
谁知这回水流的方向扩大,连膝盖和小腿以下都是冷水冲刷。
她一面把花洒凭手感翻回去,一面站直了忍着寒意,胡乱用手抹了把脸。
站直身子以后,喷洒的水流冲击力不见减小,只换了往她的胸口到腰腹位置浇去。
温怀淼的头发和眼睫毛上都还在滴水,眯着眼睛伸手把花洒开关按下去了。
脚下涓涓的水流停了,但四处溅射的水柱仍没有停歇。
原来是花洒开关下方的水管里,正滋滋地往外喷水。
大约是管道爆裂。
因为楼层低,水压高,漏水的地方劲头十足地往上方迸溅。
她把花洒放到地上,跨出浴缸,又把帘子拉上,免得漏水地方溅出来。
温怀淼睡裙本来就薄,睡醒时候就已经湿透了,现在更是淋了一身冷水。
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哆嗦。
拿起浴巾包裹自己,又擦了擦被浇湿的发丝。
她正好对着镜子,发了好一会儿愣,直到把那缕发丝擦得乱成一团。
她才回了神,回房间打电话。
她不过刚离开餐厅不久,她再听Giorgio的声音,觉得陌生少许。
他语气安慰,“别担心,我很快就来。”
温怀淼听见他和另外一个人对话。
他用英语匆匆说了句,“酒店那边客人有事,我要先走。”
温怀淼猜他是在和刚才那个侍应生对话。
他重新问她,“是什么地方漏水?”
温怀淼回到浴室,半掀开帘子,伸手比了比。
“大概在开关十厘米左右。”
温怀淼说完才想起来,“你现在来,路已经淹了吧。”
说话间Giorgio的呼吸又变得粗重起来,“不要紧。”
温怀淼知道他肯定在快步跑,朝她而来,这种感觉又像那个晚上,他问她到底在什么位置,他冒着雨从车站一路跑过来找她。
Giorgio仍在一边问着她漏水的细节,一边喘着粗气。
温怀淼都能想象得到,他听着电话,在巷子里跑的模样。
一定是抿着嘴,额前卷发跟着颤。
她没有去吹头发,反而去阳台上,隔着栏杆往下看。
这边阳台的位置只是斜对着院子入口,院子又比外面的地势高出不少,看不见进入院子的小巷里,究竟被海水涨潮灌成什么模样,水深不深。
她仍这样想着,就看见月光下的院子门口闯进来一个人。
正是Giorgio一头扎进来,跟她想得一模一样,他急得连院子的铁门都没有关,跑进来两步又倒回去关门。
温怀淼心里好笑,她这会儿几乎快忘了,自己被浇得湿透,浑身发冷。
她站在门口替他开了门,他身上已经没有穿着那件侍应生马甲了。
显然是跑得时候又热又急,他衬衫的袖子又被他卷起来,皱巴巴地胡乱卡在手肘上。
他额头上都是细密的汗珠,白衬衫也被他出汗湿透,紧紧地贴在身上,看他胸口剧烈一起一伏的架势就知道他刚才跑得有多急。
Giorgio还不忘他作为民宿管理人员的职责,进门喘着气跟温怀淼说了句抱歉。
“我很抱歉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温怀淼抱着肩,摇头表示不在意。她不忘紧了紧披肩的浴巾,她的睡裙也还在往下滴水。
不知为何,他们见面时候,总是这般湿漉漉。
Giorgio看了一眼就快步走近浴室。
温怀淼跟着他进去,水流迸溅在帘子上,因为距离近,听着像夏季的暴雨,正好砸在西瓜地的棚顶上。
Giorgio一把掀开帘子。
水声没了遮挡,声音小了许多。
然而四处飞溅的水柱却比温怀淼刚才离开时候多,似乎也扩大了面积。
Giorgio低头看了看,又伸手敲了敲水管,“要明天才能修了。”
他跟她解释,“要换一截新的。”
他皱着眉,一边抬手把被浇湿的额前卷发往后撸。
温怀淼还是冷,不由自主打了个哆嗦。
他又看了一眼她披着浴巾的模样,跟她保证,“但是今晚可以洗澡。”
温怀淼摇头,“如果太麻烦的话,明天再处理吧。”
进门时候就看见他的裤脚是湿漉漉的,已然是淌了水过来的。
Giorgio眼神倔强,“没关系。”
他转身出了浴室,很快拿了个沾着一层浮灰的工具箱进来。
跨进浴缸里,半跪下来,四溅的水花都往他脸上招呼,湿哒哒的头发软软地塌在两侧。
Giorgio眯着眼睛,撕开防水胶布,把第一圈缠上去。
漏水的地方不止一处,因为止不住水,往上缠防水胶布格外费劲。
而且每一圈,都要从水管与墙壁之间的缝隙里绕出来。
缠了一圈,他才发觉这是个艰难的活儿。
水几乎冲着他眼睛去,越凑近去看越睁不开眼睛。
外国人的动手能力强,更何况是Giorgio这样要管理民宿的,往常有水管坏了,他都自己修理。
只不过今天时间晚了,没法挨家挨户通知住在楼上的人,他关不了总闸。
索性衬衫已经被浇得湿透,Giorgio把防水胶布掉在水管上,三两下解开扣子,也不管水管脏,就脱下来绕过水管绑了个结。
只留了晃晃悠悠的那一圈胶布。
水流有了遮挡,很快彻底洇湿了衬衫,就顺着他的白衬衫往下淌水。
温怀淼听得里面水声砸在帘子上的声音小了,以为他已经处理好。
把帘子掀开她就愣住了。
Giorgio仍半跪在浴缸里,手里拿着防水胶布。
但他却把身上的衬衫脱了,露出最蓬勃的年轻肉体。
大约是身上也淋了水,他身上的水滴颗颗饱满,缓慢地顺着他麦色的肌肉曲线往下流淌,似在细细描摹他的肌肉纹理。
在这几天见他这么几次里,她始终觉得他是个孩子。
除了初见时候的严肃,其余时候,包括在漫过腰的大水里扛着她,都是个成熟的稳重的孩子。
现在她觉得不了,他是该放在美术馆里大卫。
他身躯饱满又健美,该用年轻的男人来形容。
四目相对里,温怀淼先垂了眸,“需要帮忙吗?”
Giorgio点了点头。
他额间的湿发因为他的动作往下掉,他又抬手抹了把脸。
又卷又翘的睫毛上挂着水珠。
他已经缠了过半,他把衬衫往下一拖,漏水的地方又暴露出来。阵势已经比刚才小了许多。
他用手掌堵住了漏水的地方,水流就顺着他的指缝,温温吞吞地汩汩留下来。
他指了指,“像这样,可以吗?”
温怀淼点头。
她这回才看见他衬衫的去处,原来是方便他补漏而为。
地上湿滑,都是先前溅出来的水。
温怀淼小心翼翼地扶着浴缸壁进去,她弯着腰凑近,伸手替他堵住还未缠住的漏水之处。
她的睡裙仍在滴滴答答地滴水。
她看见Giorgio视线朝她飘了一眼。
温怀淼没在意。
浴缸里就这么大,又拉着防水帘子。
不知是不是冷水放得差不多,现在管子里漏出来的水,都是温热的。
他跪着,她弯着腰,两个人几乎头挨着头。
近得能闻见,他浑身都是汗津津的味道。
属于少年特有的汗味。
水流慢慢随着他手里胶布的缠绕小了,从瀑布变作细流,渐渐真的止了。
很快他凑近水管,歪着头用牙咬断了胶布。
又用力捏紧漏水地方的补漏。
温怀淼问他,“修好了吗?”
Giorgio转头看她,点头。
直到他站起来,下巴几乎抵着温怀淼的发顶,呼吸一下一下拂着她的发。
两个人才感受到气氛的暧昧和温度的攀升。
温怀淼抬头去看他的眼睛。
原来那双蓝色眼睛一直看着她。
里面像有个漩涡,深深地吸着她的目光。
其实她不去看他的眼睛,视线也不知该往何处安放。
垂眸就能看见他朝气蓬勃的身体,隔了半个人的距离,都能感受到他散发的热量。
即使他已经湿透的衬衫被丢弃在浴缸的地上。
他们一同站在狭小的浴缸里,被防水的帘子隔绝了外界。
她内里是冷的,周遭是热的。
Giorgio的眼睛像冰凉的海水,却燃着火焰。
Giorgio的目光,不再像个懵懂的少年。但又有少年特有的坦率和炽热,他毫不掩饰地从她的眼眸看到下巴,从锁骨看到她湿漉漉的睡裙,勾勒出东方女性柔美的曲线。
他抿了抿唇,似用力隐忍,竖沟上尽是细密的水珠。
她不说话,他也不说。
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她,直到她看得他耳朵发红。
他终于弯了腰,单手握住她的肩头,他的手果然烫得厉害。他慢慢逼近她,最后他额头抵着她的额头。
原来他头发这般柔软,蹭得她心头发痒,而那双蓝色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直视她。
他的声音里透着恳求,“我想吻你,可以吗?”
温怀淼看着那双海水一样的眼睛,闭上了眼。
他的唇滚烫地贴近,带着一丝颤抖。
该怎么形容少年的吻,无论是多少次亲吻,都显得虔诚和野蛮。他起初还小心翼翼,双唇相贴就让他心如擂鼓,握着温怀淼肩头的手上用力,让他们起伏的胸膛紧贴。
但他显然也不是第一次拥吻。
温怀淼由着他掌握节奏,事实上她已经记不清自己上次接吻是几年前的事情了,她生疏他也不是此中高手。
全凭本能去完成唇齿间的亲密。
Giorgio的唇瓣饱满,温怀淼闭着眼睛都能清晰感受到,他唇部中间的一道浅浅沟壑。她不知不觉也主动回应他,去描摹他柔软的唇。
后来他就变得不知疲倦地横冲直撞,握着她肩头的手,已经滑去她背后拥着她,把她紧紧地贴在怀里。
浴室里又湿又滑,他们的吻也一样,水汽绵绵里隔绝了空气,越吻越满鼻腔水雾,吻得让人窒息。
温怀淼许久没有经历过这般精力饱满的拥吻,几乎被抽了所有气力,被他松开时候靠着他才站住。
他的眼睛比刚才还亮,不吻她的时候,又孩子气地用额头贴着她的,轻轻蹭着。
他一把抱起温怀淼,两个人浑身都是水,他也不管不顾地放她在大床上。
她的睡裙被床单蹭的卷到大腿根。
他的吻又铺天盖地地压下来,温怀淼闭上眼睛。
由着他从她眉眼吻到鼻尖,从唇瓣吻到锁骨。
他的卷发毛茸茸地蹭着她。
她似乎回到第一天晚上,那种晕船带来的眩晕感仍未消退之时的感受。
仿佛一闭上眼睛就回到海上,只有抓紧他,才能避免这种溺水感。
不知不觉间她的睡裙已经卷到腰腹。
露出她妊娠疤痕,几年过去,还是一道蜈蚣型的浅褐色疤痕留在她平坦光滑的小腹上。
Giorgio低头凑近,手指轻轻抚摸着她的疤痕。
他的声音里透着困惑,又有几分笃定,“你有baby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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