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iorgio听见她喊他名字,松了一口气。
转头才想起来去摸床头灯。
温怀淼被光刺得闭上眼睛,“不要开灯。”
视线又暗了,但是这回看不清他的脸了,只有他侧脸的模糊轮廓。
Giorgio语气担忧,“你还好吗?”
他旋即解释,“我听见你在呼喊,发生了什么事?”
“噩梦。”
视线渐渐适应了黑暗,他的轮廓慢慢变得清晰,看见他唇部张了张,语气不安,“你的门是开的,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外国人极其重视隐私,大约觉得自己大惊小怪冒犯了温怀淼。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那我出去了。”
温怀淼下意识拉住他胳膊,这回是她觉得冒犯了,松了手,“等一等。”
深蓝色的眼睛里充满疑惑。
温怀淼平复了一下呼吸,感觉到自己汗涔涔地,头发濡湿得沾着脸侧。
脖颈上也是一层黏腻的汗,起先觉得自己嗓音喑哑,现在又觉得还好。
可能是感冒药的药效,让她发了一场汗,身体的轻微不适又让她在陌生的环境里做了噩梦。
Giorgio耐心极好,蜷腿坐在地上,等她缓过来。
温怀淼轻声开口,“我刚刚在喊?”
Giorgio同样压低了声音,两人都想到了隔壁卧室已经入眠的情侣。
他语气还有点自责,“恩,但是我听不懂中文,我以为你出了什么事。”
温怀淼摇头,“谢谢你,如果不是你,我的噩梦结束不了。”
“那就好。”
两人沉默了片刻,她不开口,他又不确定她刚刚说的等等,是否还有事需要帮忙。
温怀淼看着天花板上的光晕,再次感受到了眩晕感。
“能陪我一会儿吗?”
她说完自己都愣了愣。
反倒是Giorgio丝毫不奇怪,他低声笑了笑,“我小时候做噩梦,也让我妈妈陪我。”
“那你现在呢?”
Giorgio歪头想了想,“我想不起来上次噩梦是什么时候了。”
他亮晶晶的眼睛在黑暗中借着窗外黯淡的光都看得清楚。
靠着床沿,像来寻她的彼得潘。
她忍不住去触碰他的手,不知道他能带她去哪里。
月光是最宽容的,亦是最温柔的,他反握住她的手。
两人并没有打算跨越陌生人的界线,只有手心相连,一句多余的话语都没有。
温怀淼闭上眼,刚才梦境的画面仍然清晰,如在眼前。
只不过手心传来的真实的触感,让她不再觉得窒息。
她甚至有种错觉,自己很快又睡着了,听见自己平缓的呼吸声。
惺忪地睁眼,发现Giorgio已经趴在床头睡着了,睡着的他分明是个没长大的男孩儿。可是已经是自己独当一面,不再为噩梦困扰的男孩儿。
她愣了会儿神,步入三十以来,日常生活的圈子似乎固定了。
多久没有认识陌生人,所有人都各司其职,在他们该在的轨道上跑着自己的生活,她也是。
原来人与人之间的安全距离可以这么近。
她轻轻推醒他,“Giorgio.”
她怕他着凉,“回去睡吧,我已经不怕噩梦了。”
Giorgio揉了揉眼睛,他起身以后认认真真说了句,“Have a good dream.”
“You too.”
或许真的因为他这句话,温怀淼再无噩梦,睡得安恬直到天亮。
说是天亮,不过也就7点。
她已经睡不着,下来找拖鞋。为了方便,带的是酒店那种男女通用的一次性拖鞋。
这会儿不见踪影,她索性光着脚出了房门。
Giorgio正坐在沙发上,手中捣鼓什么。
朝阳透过阳台的栏杆,映照得他一头棕色的卷发变成漂亮的金色。
他见她出来,两人一同说了句,“Hi”。
Giorgio低头举起来什么东西,“你在找拖鞋吗?”
他有些不好意思,“我昨晚不小心穿错了。”
温怀淼走近,看见他已经换回雨靴,腿上还摊了一摞牌。
她好奇地在他旁边坐下,“这是什么?”
“Tarot.”
他随手拿起一张牌片展示给她看,上面都是她看不懂的文字。
或许因为他的发音问题,她一时想不起来这个英文是什么,他一边给她解释,“就是用来预测事情的,每张牌都有不同的寓意,比如说这个,”他反过来看了一眼牌面,“是审判。”
他又拿起一张,“这是魔术师。”
温怀淼接过来仔细看了眼,她这回总算对上号了,她启了唇,“塔罗?”
“是的,你知道?”他听出来她的语气。
温怀淼一向不信这些,她不是不信命运,她是不信自己能改变命运。
比如算命的说她命中缺水,她只觉得儿时因为落水生了场病是她的坎儿,她信自己会遇见这些坎儿,但不认为她从温怀缈变成温怀淼有什么裨益。
她有时候甚至觉得,自己不是缺水,是太像水了。
没有执念,没什么窥视命运的欲望。
不像戴窈窈,以前偷着买学校禁止的杂志,把上面的星座运势和塔罗占卜都算个遍,自己算了不算,还要读给她听,非要测个结果,她耐心好,不感兴趣也陪着她。
那时候小女生能测什么,无非是虚无缥缈的爱情。
戴窈窈对命运的掌控欲就和她很不一样,她那时候测出来自己的良缘是单眼皮的。
她雄赳赳气昂昂跟班里最帅的单眼皮男生表白了。
温怀淼回忆了一下戴窈窈的老公长什么样,欧式大双。
她想到这儿,下意识去看了眼Giorgio的眼睛。
双眼皮,因为他眉骨高,眼窝显得格外深邃,近看像一汪幽潭。
他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在讲解塔罗牌。
她自己何时戾气这么重,以往她决计不会对命运生出讽刺之意。
她本就无意冒犯,只是没想到Giorgio这样的大男孩儿也会相信这个。
转念一想塔罗本来就是外国传入的,Giorgio相信不奇怪。
她微笑答他,“我以前有朋友喜欢,但是我不大会用。”
Giorgio反倒好奇了,“中国也有吗?”
他虽然每天接触不同的人,来来往往的游客,但从来没有交流过这样的问题。
信仰有时候很私密,况且在欧洲,塔罗牌也不是大众信仰的。
但他潜意识里觉得温怀淼没有丝毫攻击性,换做别人,他可能早把塔罗牌收起来了。
温怀淼笑了笑,把手里的两张牌还给他。
“当然,你占卜出来什么结果?”
Giorgio抿嘴,下巴上的竖沟更分明。
温怀淼意识到不妥,“我开玩笑的,Keep your secret.”
Giorgio思索了一下,还是开口,“The one.”
他似乎也有些困惑,“我即将遇见。”
“无法逃避的缘分。”
“The one”在她脑海里绕了两圈,总算找到了合适的译义。
“他坚信在遇见自己的真命天女以前,不会得到真正的幸福。”
--《和莎莫的500天》
温怀淼这会儿才明白他开口前的犹疑,大概是难为情。
她也没想过,自己会与一个认识了不到一天的外国男孩子,讨论何时遇见真爱。
他们甚至都用着不算很熟练的英语,用最简单的单词和缺少成分的句子交流。
Giorgio很快就舒展了眉头,“不过塔罗的指引有时候不是表面之意。”
他把塔罗牌收好,小心翼翼地装进密封袋里。
站起来和温怀淼说,“Miss 温,我要去工作了,祝你玩得愉快。”
时差就是很折磨人,温怀淼吃过早餐想漫无目的地出门逛逛,困倦之意又来得毫无防备。
索性她也没制定什么计划。
这回是真的得一酣眠,起来时候发现那对情侣正在做午餐。
三人闲聊一会儿,情侣显然做了功课,拿了个张用笔做了许多标记的地图给她讲解。
下午她出门时候,天色好得出奇。
好像昨晚那场突入而来的海水倒灌是她的错觉,她回房间拿了顶太阳软帽,遮了她视线让她低头走路。
细细看去,凹凸不平的砖瓦低洼之处留有水坑,曲折的小巷里墙面上有高高的青苔和被水泡过的痕迹,家家户户门口半米高的铁板,那一场足以没她腰腹的大水确有其事。
因为拿了那对情侣给她画的粗略版地图,她没开手机导航,顺着标记一路走。
沿路经过昨天看见的那条,已经关门的商业街,原来是这般热闹。
沿街小贩其实和国内夜市没什么区别,卖水果、小吃、纪念品的应有尽有。
她看为主,真要下手买,想想自己其实兴趣缺缺。
过了这条商业街,拐了几拐她就开始有些发懵,他们给她的草图只有大概的方位和主干道,根本没有这么细致。
威尼斯的巷道几乎都长得一模一样,有时候民居修在桥的高度以上,墙面斑驳脱落。有时根本没什么选择,过了桥就顺着小巷走,走着走着越发狭窄,转个弯又豁然开朗。
她开了导航也在打转,过于错综复杂的水道和巷道显然让导航都有些无措。
她没强求走到空旷之处找找信号,锁了屏开始顺着直觉走。
大约是走错了,一条巷子只她一人,虽然巷子阴凉却没有阴森之感,阳光懒洋洋地洒在她身上,只在墙上投了个很残缺的影。
她隐隐约约听见歌声,浑浊得像什么背景声。
她跟着歌声转弯,原来是一艘贡多拉划过,穿着黑白相见衣服的胖艄夫一边划船,一边唱着不知名的意大利民谣。嗓音浑厚,却似娓娓道来,像被他一划而波动的海水,泡沫慢慢浮升,行至桥底歌声还有回音。
温怀淼终究是问了小贩,到了码头。
下了船就发现,旁边的船里下来的多是中国人,仔细看看,各个戴着一色儿的帽子,还有导游举着旗子。
导游直接用中文解说,“这是我们今天来的第三个岛,布拉诺岛,其实有个更接地气的名字,彩虹岛。”
“被称为上帝打翻的调色盘,特别适合拍照,等一会儿我也会留四十分钟的自由时间给大家拍照啦,现在我简单介绍一下。”
“都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那么当地的人靠什么为生呢,大家猜一下?”
“对,当地的人都靠打渔为生,跟我们国内的男耕女织也很像,这里的女人编织蕾丝,很多人来这里订制婚礼头纱,为了方便外出打渔的丈夫,一眼能分辨自己家,就把房子刷成不同颜色。”
温怀淼听着觉得有趣,一路就不远不近地跟着他们团,蹭了一会儿解说。
起初还保持了距离,后来团里有自来熟的大妈,大约是看温怀淼面善,走得离她们又近,请她帮忙拍照。
照完相聊了两句,在异国遇见中国团,温怀淼不排斥这样的温情。
况且她就自己独身一人,有人帮她拍个照都是好的。
所谓自由活动,也无非是在彩虹色的房子前拍照,有几幢颜色特别柔和的房子前人最多。
直到听到不远处有人说,自己有个信封里装了三百欧,被偷了。
那个年龄稍大的奶奶气得四处找导游,一旁团友帮着她回忆刚才接触过什么人。
导游来了好一通争执,大意是导游不肯帮他们找被偷的财物,而且约定的返回时间不能更改。
温怀淼才下意识去翻自己的包。
她的包很空,就带了水和钱包,还刻意把钱包和护照分开放了。
钱包还在,她松了口气。
下一秒觉得不对劲,再一看,钱包里面空空如也。
她难以置信地愣在原地。
有人看出来她神色不对,过来问,“姑娘,你也被偷了?”
那位被偷的奶奶仿佛找到组织,拉着她一起声讨。
“这导游太不负责了,我们都看见了,就是刚才那几个吉普赛女孩,脏兮兮的往我们旁边靠。”
温怀淼有点迷茫,她回忆了一番,自己帮忙拍照时候尽心尽力,蹲在地上,包就松垮地挂在身后,确实有几个孩童在旁边玩耍,但长什么模样和是否靠近她,她都没有印象。
更何况是精确到吉普赛人。
她问,“你怎么知道?”
被偷的奶奶言之凿凿,“我们来那天导游就跟我们说了,不是这个导游,这个是到了威尼斯才接我们的。这边小偷多,都是吉普赛人,从小就培养成偷子。专门找旅游团下手,因为人多不引起注意。”
旁边有人接茬,“是啊,这么小心还是被偷了,我看你一直把包放在前面啊。”
老奶奶气得跺脚,“就那么一下功夫,我说拍照放前面不好看,我都感觉到了有人碰我,只以为是人多挤得。”
有人安慰她,“算了破财消灾,出门在外难免的。”
有个高个男人听不下去,“那也不能助长了歪风邪气,这些人就是吃准了,在这里蹲点,我们旅游团到时间必须撤,又没丢证件,只能吃这个哑巴亏。”
他压低声音,眼神飘忽,“说不定啊,都是跟导游有勾结的。”
看了眼同样被偷的温怀淼,“姑娘,你说是不是?”
温怀淼是真的没有印象了,她其实带的钱也不多,观念和刚才发声的那位一样。
出门在外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只当破财消灾了。
未来几天出门多个心眼,买个教训。
她摇了摇头,不愿得罪人,“没有,我可能是记错了,出门就忘带钱了。”
她这么一说,那位老奶奶也开始怀疑起来,“会不会我也没带。”
有人提醒她,“你今天买东西时候不是还拿出来了吗?”
老奶奶一拍大腿,“哎哟真是,绝对是被偷了,就是该死的吉普赛人。”
温怀淼既然选择息事宁人,就悄悄走远了。
不过她这回把包背到前面来了,那队人吵吵闹闹,终究还是上了船。
谁也不愿意为了一个人,耽误自己的旅途。
温怀淼看着他们在波光粼粼的码头上了船。
终于想起来一个问题。
她根本没有买回去的船票,现在也没钱买船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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