横滨港口外碧蓝色的大海在无云遮蔽的日光下闪耀着近乎刺目的瑰丽色泽,在远离海岸的地方漂浮着一艘很小的观光船,在宝石一般的海面上就像气泡形成的瑕疵。
这副场景,与现实世界中四年前的那一幕别无二致。观光船上只有寥寥数人,坂口安吾站在船的中央,仍然戴着圆形眼睛,穿着那身颜色暗淡的西装,严肃的神情透着如履薄冰的气息。他的右手边照例坐着森鸥外,但港口黑手党的首领此刻的神情却愈发的灿烂。
“好久不见啊,安吾君,感谢你今天邀请我过来。回到自己岗位上的感觉如何呢?”
坂口安吾一语不发,坐在坂口安吾左侧的种田出言打破了这一尴尬:
“请高抬贵手别太欺负我家的年轻人啊,黑手党的森阁下。”
此刻的横滨正上演着现实中曾经发生过的剧情:横滨湛蓝的海面上,港口黑手党的首领森鸥外与内务省异能特务科最高指挥官种田长官,本该处于敌对势力的两人在这艘观光船上进行着罕见的谈判,而谈判的中介者是不久前才结束卧底任务、重新回到特务科岗位上的坂口安吾。部下兼警卫的黑衣的黑手党成员和黑衣的特种部队分别在森鸥外和种田的身后戒备着,然而所有人都未配备枪/械。而在远处隐约可见的陆地上,双方组织的部署皆已待机于此,一旦在会谈过程中一方违约杀伤了另一方,岸上的兵力便会立刻歼灭生还的一侧。
简单来说,这是一场双方都用刀尖抵住对方的喉咙的、杀机四溢的会谈。谈判的双方都恨不得用目光剜下对方的脑袋,如果不是遇到了足够的危机和足够的诱惑,敌对双方的公然会面是决不可想象的。
特务科提出的条件有两点:其一,本次事件与坂口安吾一概无关,不可对其施加危害;其二,由森鸥外歼灭非法入境异能犯罪组织Mimic。黑手党的首领对此欣然应允,因为作为等价回报的东西他垂涎已久——
种田仿佛呼出病气般吐出了沉重的叹息,从西服下拿出了一个黑色的信封——那是只能由特务科批准的异能开业许可证。
直到这里,事情的发展都是现实中的历史投射出的镜像,在谈判结束之时,种田像是随口闲谈般说到:
“鸥外先生,容我多嘴一句,你打算怎么对付Mimic的首领?那个人的异能就算是在欧洲的异能组织看来也足够令人苦恼了。”
投影式的镜像到此刻结束,笑容满面的森鸥外,做出了与现实中不同的回答:
“我本想说恕难奉告,不过——‘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想要得到的东西必然要付出代价,一直以来我都是这样认为的。不过黑手党这次恐怕真的捡到了便宜,如果不出意外,黑手党不需耗费一兵一卒就能歼灭Mimic。”
种田微微眯起的双眼闪过锐利的眼神:“你打算用什么方法?”
“虽说听起来像是白日做梦,不过有人主动请命替黑手党杀了纪德。”
坂口安吾感到森鸥外面带笑意地缓缓将目光转向自己,那笑容如刀锋般寒冷。
“那个人正好也是安吾君的熟人呢。”
织田作注视着面前的两名黑手党成员,他们维持着站立的姿态,脊背挺得笔直,像石像般分毫不动,好像是担心一旦挪动脚步,织田作就会突然从房间里消失一样。织田作试图与两人交流,但他们就像木石为心般油盐不进,而织田作本来也没有和他们建立真实联系的意愿,只是焦灼地凝视着钟表上的指针。
他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只能隐约猜到L和森鸥外做了交易,然而就算他绞尽脑汁也想不出头绪,毕竟从一开始他就对这个人一无所知。最初的时候,L像海底的火焰一样突兀地出现在他的视线中,织田作不知道她是谁,来自何方,为什么会浑身是伤的出现在这座城市僻静无人的街道上,看见她的第一眼,织田作甚至怀疑她究竟是不是人类。
织田作只是感到自己不能丢下她不管,就像不能丢下那些失去双亲成为孤儿的孩子一样。虽然近乎对状况一无所知,但织田作却直觉L所要做的是分为危险的事,为此不惜借用黑手党的力量限制他的行动。
织田作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机,它此刻被调成静音状态放在黑手党成员的手边,而如果织田作强行抢回手机进行联络,那么任务失败的这两人就会因为拿不到解药而死。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表盘上的时针一直从左侧绕到了右半边。
[要是太宰在的话就好了。]织田作无力地想到。[如果是太宰的话,大概能够看穿她的想法。]
像是感知到织田作的内心活动一般,公寓的门外忽然传来了敲门声。先是急促的三声叩响,然后停顿了一会儿,在两名黑手党成员将枪口对准大门,防备着有人强行闯入的时候,门锁传来了轻微的响动,然后发出了如同钥匙转动的“咔哒”声。
门被打开了,两名黑衣人已经打开了保险,但是却没能按动扳机——他们在开门的一瞬间认出了那张面孔,那张属于港口黑手党最年轻干部的面孔。
太宰治丢掉手里的铁丝踏进门内,脸色阴沉得令两人不寒而栗。
“太宰干部……”
“太宰!”
太宰治飞快地环视四周,然后用一种恍然的眼神望向安然无恙的织田作。
“原来是这样……”
“你为什么会来这里?”
织田作感到无数互相牵扯的问题就快要冲破脑袋,而猝然现身的太宰治就像是乱麻丛中的一把利刃。
“无论是你还是L小姐我都联络不上,我想你们一定遇到了棘手的麻烦。就在我调查却没有结果的时候,芥川告诉了我实情。”
太宰治眼前浮现出那个少年穿着黑衣的瘦小身影,他像一株扎根于荒漠的漆黑的植物,似乎犹豫了很久,在两难的处境了最终做出了抉择。
“芥川说在L小姐与Mimic的首领交手的时候,对方做出了决战的邀约。当时见证了这一幕的只有芥川,但出于某种原因他隐瞒了实情。对方当时报上了决战的地点,说的是法语,芥川虽然没有听懂,但却记下了发音。”
织田作露出了震惊的神情,而太宰治则回忆起刚才的情景。在他沉默着听完部下一无所获的汇报后,芥川龙之介沉默地出现在他面前,用平静得近乎没有温度的语气交代了隐瞒的真相,随后用黑暗而空洞的目光凝视着他,像是在等待着应有的惩罚。
太宰治的理智和习惯告诉他非得教训芥川不可,但是他却没有开枪也没有挥拳,而是静静注视着芥川,目光如同带刺的锁链。
“芥川君,为什么知情不报呢?”
芥川龙之介是一只不会向力量屈服、不会因为怯懦而退缩的猛兽,为了咬断敌人的喉咙不惜折断自己的羽翼,但就像恶狼也会忠于主人一样,这只猛兽从没有忤逆过太宰治。对此,芥川是这样回答的:
“因为我不想失去太宰先生的期待。”
太宰治只是浑不在意般转过身,然而从口中吐露的话语却比子弹和匕首更加伤人。
“我可从来没有期待过你啊。”
太宰治的记忆里没有芥川闻言后展露的神情。他耳边传来织田作因为过度惊讶而有些颤抖的声音:
“Mimic的首领和L小姐做了决战的约定……但是,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太宰治露出了有些迷茫的眼神,他似乎洞察了什么,却仍然身处迷雾之中:
“我不知道,只有她的事情我无法看透。”
太宰治看见那两名黑手党拦在了自己面前,在狭小的公寓里用身躯阻拦了织田作。
“太宰干部,您不能带走这个人。这是首领的命令。”
“别难为他们,”织田作说,“如果我擅自逃走,他们就会因为得不到解药而被毒/药杀死。”
“事先服下毒/药,如果完不成任务就会被杀?”太宰治垂下眼思索着,“虽说并非没有这样的药物,但那恐怕是假的,只要随便要求他们吃下什么胶囊,然后说时限内没有解药就会毒/发,就可以蒙混过关。因为他们的任务只是限制你的行动,所以只要你认为是真的就达到了目的。”
两名黑手党惊愕地看着太宰治,但织田作却没有行动——他和太宰治想的是同一件事。
“但是,既然不惜这样也要关住你,那么恐怕你一旦逃脱这两人也会丧命。”太宰治说,“所以交给我吧,我会把L小姐带回来的。”
太宰治如是说到,随即转身离开。虽然对织田作做出了这样的承诺,但他并没有十足的把握能把L活着带回来。他计算着自己手中的武力在对上Mimic的时候能有几成胜算,对于L为什么要对战Mimic的首领,太宰治猛然冒出一个猜测,但是那个猜想实在太过荒诞。
与此同时,在被不同的人议论、猜测、忌惮与担忧着的L,此刻正穿过杂生着栎树的茂密丛林,朝着被弃置于郊野的一座洋房走去。她的脚下和身侧都是丰隆的草木,她在行走的时候却连一丝摩擦叶片的声音都不曾发出。
她像幽灵一般走向那座建筑,它铺着紫色石板的屋顶,有着宗教式的半圆形山墙,正被夕阳的谢晖所笼罩。踏上碎石铺设的小路,L不由猜想,那时候的织田作是否也是在这暗红色的夕阳之下,踏着这条道路朝着死亡的深渊迈进。
L黯淡的身影像逢魔之时的鬼怪一样在洋房的大门前冒了出来,戴着黑色手套的双手一只拔出了剑,另一只扣下了枪的扳机,门口的两名Mimic士兵还未触碰到死亡的气息,便已在死神收割的镰刀下变成了尸体。他们在寂静中猝然死去,一个被剑刃割断了喉咙,一个被子弹穿透了头颅,脸上却都还保留着放哨的警惕神情。
L没有看向这两具沉默的尸体,她携夹着微微温热的手/枪和沾染了鲜血的剑无声地向前走去,如果是熟识她的人多半会惊讶她竟然束起了长发,黑色的秀发在L的脑后被扎成一束,在黄昏的风里微微飘动。
夕阳将碎石小径晕染得如同鲜血流淌,L踏上这条血腥的道路,步履从容得近乎娴熟,这个手中握着杀人的武器而不是长勺和调酒杯的这个人,似乎才是她真正的模样。她就这样朝前走去,像是光临墓地的死神,眼神空洞得如同例行公事,黄昏的风里似乎鸣动着丧钟之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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