织田作如旷野的狂飙般奔跑着,沿着狙击手逃跑的方向追去,在思考出敌人的退路后拨通了太宰治的号码。电话那头传来太宰治懒洋洋的声音:
“哎呀呀,织田作会给我打电话还真是稀奇啊!这是要出什么大事的预兆呢?我来猜猜看:你是不是突然想到了个超有趣的笑话,然后……”
“我和L小姐被狙击了,就在安吾的房间里。”织田作说到,电话那头的太宰治立即安静下来。织田作说了自己分析出的逃跑路线,太宰治即刻明白了他的意思:
“L小姐呢?”
“已经去追了。”
“那就没有找我帮忙的必要了嘛。”太宰治说,“不过我对敌人的身份也很感兴趣,我会派人封锁路线,马上赶过来和你们汇合。”
织田作边跑边思考着袭击者的身份,因为怀里抱着那只白色的保险箱,他的动作多少受到了阻碍。大概是为了方便行动,L在跳窗追击之前把保险箱丢给了织田作。思来想去,既然狙击手早已盯上了坂口安吾的房间,在发现其他人进入房间后并未立即开枪,而直到保险箱被发现后才发动袭击,那么这只保险箱一定是关键,织田作有些懊恼应该把保险箱藏在更安全的地方,而不是傻乎乎地抱着箱子跑。不过他一时间也来不及采取别的方案。
横滨的每一条街巷的位置都被织田作熟记在心,他靠着抄近路很快追了上去,当他赶到的时候,战斗已经结束了:地上躺着两个人,因为浑身包裹着灰色的破布,像是两只倒地毙命的硕鼠,两人之间隔了一段距离,应该是分别从两侧进行夹击,在这条狭窄肮脏的深巷里,这番攻势必然凶险,然而他们还是失手了。
L此刻正站在他们中间的位置上,似乎刚刚结束战斗,空气里还散发着新鲜的火药气息。她身形笔直,毫发无伤。织田作瞥了一眼地上的尸体——如果忽略那微弱的呼吸,几乎等同于尸体。为了防止服毒自尽,两人的嘴里被塞了布团,从颜色上看就是从他们自己的衣服上撕下来的。其中一个身中数枪,另一个也受了重伤,被一刀贯穿肩膀钉在了地上。那把刀的风格质朴而凶悍,并不是L会用的武器,大概是从袭击者那里夺过来还施彼身的,织田作有理由怀疑中弹的那个人也同样是败在了自己的武器下。
“另外一个是观察员?”
织田作猜测了一下,对如此正规的狙击配备感到惊讶。L点头表示认同:
“看起来是流浪汉,实际上却是军队出身。这还真是了不得。”
L的最后一句话如同喃喃自语,织田作感觉到了她的言外之意,但也和之前的许多次一样无法正确捕捉。在织田作看来,L是一个比任何人都难以看清的神秘的人。就在这个时候,小巷的尽头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所以说,没有找我帮忙的必要啊。L小姐一个人不就都解决了吗?”
太宰治的语气里并没有抱怨的意思,神情愉悦地走过来,身后跟着一群穿黑衣的部下,其中有两个人在注意到L后不自觉地发了一下抖。
太宰治步伐轻快地走上前,看了倒地的两人一眼,随即扬起微笑:“居然还是活捉啊,L小姐真了不起。虽说这群家伙意志坚定得吓人,但总比没有活口要好。能把人交给我吗?”
太宰治询问L,虽然身为黑手党的干部他完全可以直接把人提走,但还是这么问了。而L的反应就好像出门丢垃圾遇到了拾荒者,很随意地回答:“你看着办。”
或许是因为对方的态度轻松得像是不把他放在眼里,获得了意外收获的太宰治反倒高兴不起来,盯着L说:
“在不清楚袭击者身份的情况下,轻而易举地在这种狭窄的巷子里生擒敌人,L小姐明明有这样的能力,却甘心从事那种辛苦又没油水的服务行业……”
“这不关你的事。”
L打断他的话,当着太宰治部下的面,这种不知轻重的举动让织田作都不由为她捏了一把汗。黑手党成员的脸色一下变得很糟糕,但身为当事人的太宰治反而没有计较,也有可能是因为平时被怼习惯了。
话题于是进入正轨,织田作简单叙述了刚才的情况。在织田作被森鸥外传唤的同时,太宰治正在调查一起黑手党武器库的遇袭失窃案件,所以手头上掌握了更多的信息,他很快判定出眼下的情况。
“原来如此。那把狙击枪恐怕就是从我们的武器库里偷来的东西吧。他们的腰上是不是都挂着老式的欧洲手/枪?”
织田作从两人的腰间拿出了老式的手/枪,是枪管极细的灰色的手/枪,看上去已经不适用于战斗了。
“是类似徽标的东西吧。”L猜测到。
“大概是。”太宰治把玩着手/枪,“这是很古老的型号,或许比我的岁数还要大,从灰色的枪身和极细的枪管来看,大概是名为‘灰色幽灵’的旧式欧洲手/枪。就在昨天,这群人和我们干了一场,实际上却是为了袭击武器库而进行的佯动——故意放出袭击交易现场的情报,趁着我们把火力集中过去的时候偷走了大量武器。”
太宰治轻声说着,织田作不禁问道:“他们是何方神圣?”
“Mimic。”
“Mimic?”织田作重复了一下这个陌生的名词。
“具体还不清楚,好像是欧洲的犯罪集团。现在了解到的只有他们不知为何来了日本、以及和港口黑手党起了冲突这两件事。”
[安吾和这个叫Mimic的组织有怎样的联系,所以他的住处才会被狙击手盯上?]织田作思索着,把夹在手臂里的白色保险箱拿了出来:“这是在安吾的房间里找到的,但是上了锁打不开,里面说不定会有什么线索。”
这点小事根本难不住太宰治,他笑了一下把箱子接过来,从脚下的杂物里捡起一枚大头针,把针尖掰弯后插进钥匙孔,如同插入了匹配的钥匙一样,瞬间就打开了保险箱,在看到里面的物品后,三人的眼神不约而同地停顿了一瞬——
保险箱里是一把灰色的老式手/枪。
L微微睁大了眼。坂口安吾、港口黑手党、森鸥外、Mimic、织田作之助,以及为了寻求死亡而战斗的杀死了织田作的那个人——在黑暗的深渊里,她看见了一张由阴谋织成的红色的网。
与此同时,织田作以难得激动的语气追问着坂口安吾的房间里为什么会有外来组织的“信物”——他潜意识地逃避着可能被证实的最可怕的真相。织田作拒绝了太宰治的帮忙,后者先是一声不吭地盯着他,然后说到:
“看来你并没有发觉啊,织田作。L小姐也看出来了吧,昨天晚上在酒吧的时候,安吾说谎了。”
忽然接到话题的L“嗯”了一声。织田作则完全处在状况外:
“什么?”
“是伞。”L说到。太宰治点点头:
“安吾昨晚是说他刚做了交易回来吧?那个时间东京正好在下雨。在他的行李中,雨伞放在古董钟的上面,根据被淋湿的程度来看,应该使用了相当的时间。他开着车前往处于室内的交易地点,伞的情况是说不通的,但他在雨里呆了那么长时间,皮鞋和裤脚却是干的。据我的推测,那块表一开始就带在安吾身上,之所以会在行李的最下层,是因为安吾出差之前就已经把它放进去了。所以他并没有去做什么交易,而是在雨中和某人会面交谈了三十分钟,之后随便打发了一下时间就回来了。”
情报员有时会选下雨的时候在路上和人秘密会面,借伞遮掩面孔,而雨声则是制造窃听干扰的天然屏障。尽管无法从太宰治的分析中找出纰漏,织田作仍然愿意相信坂口安吾是清白的。然而,太宰治在酒吧里询问坂口安吾交易何时结束的时候,就已经起疑了,或许当时就已经推理出了这样的结论,而L或许也是一样……
织田作的目光在这两人之间来回跳跃着,太宰治一边冷静地进行着推理,一边抽空观察着L的神色,而L似乎并不赞同太宰治把推论悉数说出。从最开始的时候就是这样,这两人之间总是处于某种难以消解的对峙状态,但织田作那个莫名的想法再度从他的脑海中浮现出来:
[这两人很相似。]
如果把这样的话说出来,那么无论是两个当事人,还是坂口安吾又或者其他的什么人,都会感到大惑不解吧。在别人看来,除了头脑灵敏以外,这两人的差异有十万八千里的距离。
就在织田作打算和太宰治告别以分头行动之际,其中一名袭击者忽然站了起来,L露出了堪称惊异的眼神,而织田作喊着太宰治的名字,几乎与袭击者在同一时刻举起了枪。
袭击者的枪口正对准太宰治,他与太宰治的距离实在太近了,因此无论是织田作还是太宰治的部下都不敢轻举妄动,而L因为准备从现场撤离,此刻与太宰治的距离反倒最远。
身中数弹的袭击者用右手举着灰色的老式手/枪,左手则因为无法动弹而垂在身体一侧,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却因为来不及扯出口中的布团而放弃了。他此时的样子可以算得上滑稽可笑,但由于太宰治正稳妥地处在射程之内,这种危急的情况根本使人无心发笑。
织田作因为担心即便一枪命中袭击者的心脏也可能因震动而使对方的手指扣下那老式手/枪的扳机,所以不敢轻举妄动,然而身为当事人的太宰治则没有任何困扰,反倒一边称赞着敌人的意志,一边朝着他闲庭信步般走了过去。
“你们的组织名叫【Mimic】,没错吧?你这个样子,我就不指望听到回答了。说实话我很敬佩你们的组织,至今为止还没有哪个组织敢从正面和黑手党对抗呢。而成功把枪口举到离我这么近的地方的,你也是第一个。”
“太宰,别这样——”织田作压抑着声音说,几乎要向他伸出手扯住他的衣袖。然而太宰治只是自顾自地向前走去。
“但愿你也能看到现在我这两眼中的感激之情。只要你的手指弯曲一点点,我就能等来自己翘首期盼的最渴望的东西了。我现在唯一担心的,就是你的子弹没能命中目标。”
太宰治微笑着,像是在迎接来自袭击者的子弹一般走近,抬起手指点着自己的额头。
“对,就是这里。这个距离的话肯定没问题。无论开不开枪你都必死无疑,所以最后就试试看带着敌人的干部一起上路吧。”
织田作大喊着太宰治的姓名,将空气都震动起某种愤怒与悲哀,与此同时传来的是太宰治祈祷般的话语:
“拜托了,带我一起走吧,让我从这个腐朽世界的梦中醒来吧——快啊、快啊——”
太宰治的话尾消散于破空而来的凄厉声响,一道寒光以胜过子弹的速度将灰色的手/枪劈为两半,顺势刺穿了袭击者的手掌,直到敌方倒在地上,其他人才发现那竟是一件钢铁铸造成的冷兵器,却足以在热武器的时代散发出震惊四方的腾腾杀气。冷兵器的主人面色冷峻地快步向前,在经过织田作的时候抽走了他的另一把手/枪,还未等敌方倒地便一边向前一边开枪连射,每一发子弹都打入对方的头颅中。L收起了打空了子弹的手/枪径直走到袭击者面前,从他的手掌中拔出长剑,一剑砍掉了尸体血肉模糊脑浆四溢的头颅。
被斩断的头颅像残缺的足球般咕噜噜滚向远处,因此迸溅出来的鲜血染红了L的靴子和衣摆。这时候其他人才发现,另一个被活捉的袭击者在同伴站起来的那一刻就已经被L灭口,即便是黑手党也没有见过L这番残酷狠厉的手段,他们对着L仿佛地狱修罗般的背影屏息凝视,巷子里一片寂然无声。
这是织田作第一次见到L杀人,自称从前是个杀手的L的身上散发着血腥的余味,令他感到说不出的五味陈杂。而L则转身看向太宰治,因为L及时出手,自愿走向枪口的太宰治得以毫发无损,然而L的脸色冷得可怕,眼眸之中似要崩出火星。
她一步步朝着太宰治走来,不明就里的太宰治因为她的靠近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他等来的是L的一击重拳,拳头用上了绝不是开玩笑的力道,差一点将他击倒在地。
“L小姐!”
织田作本能地喊了一声,而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的黑手党成员纷纷端起枪,枪口对准了L。即便L刚刚救了太宰治的命,但尽管如此羞辱黑手党干部仍是死罪一条,所有枪/支都开了保险。
L毫无畏惧地站立着,而太宰治则对部下做了一个停止的手势,命令道:“放下枪。”
L就这样站在太宰治对面,眼色阴沉,声音罕有地透露着内心的愤怒。
“你怎敢做出这样的事!你和织田作不是朋友吗?别和我扯对方是左撇子、那种手枪只有一发子弹、和他对话还往前走是在拖延时间这类鬼话!你那个时候也是这么做的吧……当着朋友的面进行自杀实践,太宰治,你真是恶劣到了极点。”
织田作提心吊胆,担心L会不会再给太宰治一拳。而太宰治因为内心的震动而瞪大了双眼,企图透过L的神情看穿她的内心。因为注视着L的双眼,她眼中的怒火也在太宰治幽暗的瞳孔里照射出一丝微弱的火焰。太宰治并不是什么受虐狂,但即便这个时候L再给他一拳,他也会甘之如饴。
然而L只是用携夹着厌恶与嘲讽的声音说道:
“所以我才讨厌你。”
然后她便收敛起不由自主散发出来的寒冷气息,越过太宰治走向来时的方向,在路过织田作的时候顺势把手/枪插回枪套里,目不斜视地说了一声:“走了。”便径直朝前离去。
织田作一时不知道该先顾及哪一个才好。他转向太宰治,不等他开口询问,对方就抢先说到:“我没事,后面的事情由我来处理,安吾那边就拜托你们了。”
织田作的嘴唇微微翕动着想要说些什么,但最后也只是应了一声“好”,就转身快步追向已经走远了的L。而太宰治对部下诚惶诚恐的关切充耳不闻,好像脸颊上的浮肿毫不疼痛一般,默默望着两人逐渐远去的背影,直至身影完全在视野里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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