织田作的身影在酒吧灯光下显现出来,他惊讶又困惑地注视着眼前串场一般的局面,没能从L的面无表情中读出她复杂的内心。太宰治、坂口安吾加上织田作,这三人同时出现在酒吧并非偶然,L忽然意识到Lupin酒吧乃是他们昔日友谊的见证地,而她作为一个原本并不存在的角色,成为了三人记忆的闯入者。
L的内心不由瑟缩了一下,犯罪的愧疚感在此刻顺应预言而落实。尽管“书”所制造出来的只是幻境,但如果是根据现实世界的历史所演绎,那么Lupin酒吧所复现的即是为他们独有的过去。记忆是人之所以为个体的依据,对于L这类人来说,他人的回忆是不可被侵犯的,而对于已死之人生前的经历尤为如此。
L本能地想要从这场与自己无关的场景中逃离,但她首先要面对属于这里的织田作之助。对方难得露出了惊讶的神情:
“我听大叔说你额外找了一份兼职,但竟然是在这里啊。”
对面的太宰治和坂口安吾同时惊愕到面部僵硬,但后者由于吐槽锻炼出的反应力恢复得快一点:
“织田先生,你和L小姐认识吗?”
换来的是对方平淡的回答:“是啊。”
太宰治随即也回复到常态,露出不安分的眼神,抬手伸出尾指晃了晃:“我知道了,是织田作的这个吧?”
“不是。”语气平和的是织田作。
“明显不是吧!”暴躁与无语五五开的是坂口安吾,太宰治翘起来的纤长手指如同扎眼的毛刺,坂口安吾恨不得把这根手指掰下来。他一边想对太宰治犯熊的行为拍桌,一边又不由为他找借口——
[太宰年龄还小,青春期的男孩子会拿这种事情开玩笑也不是不能理解,加上身为黑手党毕竟早熟……]
坂口安吾宽阔的额头内已经刷过了一批弹幕,便听见太宰治说了一句:“这样啊。”
不知为何语气还有些失望,原因可能是想八卦的愿望落空了。冷静下来的坂口安吾意识到自己的内心戏过于丰富了,这种玩笑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他偷偷瞥了一眼L,对方没有任何反应,但他不知为何觉得在L身上是开不了这个玩笑的。
坂口安吾的直觉隐隐意识到了,L大概是不会轻易喜欢上别人的类型。
与此同时,L的心思和三人大相径庭,太宰治的那一声的称呼正是“织田作”这个怪异叫法的由来。[所以果然,那个“朋友”指的是太宰啊。]
L端着酒杯敛眸,在她曾经与织田作屈指可数的几次无关工作的交谈中,“太宰治”这个名字占据了相当的篇幅。但她对织田作寥寥数语带过的人生不感兴趣,也不存在什么窥私癖。
“那么你们二位为什么会认识?”
L听见太宰治这么问,被提问的织田作在太宰治旁边的位置上坐下,拿起了老板送上的蒸馏酒,回答说:
“L小姐之前是杀手,因为意外的状况碰巧被我遇见了,因为她不打算继续干本行,所以我给她介绍了一份餐馆的工作。说起来,L小姐白天夜里都工作,不用休息吗?”
忽然被点名的L应了一声:“不需要。”
织田作恍然大悟:“是因为异能吧?”
“异能?”坂口安吾和太宰治都嘀咕了一句,太宰治托着下巴根据L摆平自家部下的手法推测对方的能力,而坂口安吾的思维则完全走上了另一方向:[异能啊……L小姐的异能是眠眠打破吗?]
面对想偏了的织田作,L露出一个“你开心就好”的眼神。
压抑住内心蠢蠢欲动的羡慕,对专职杀手L慢慢放下警惕的坂口安吾问道:“L小姐转职的原因是?”
“我不喜欢杀人。”
L如是说,吧台周围陷入瞬间的沉默,太宰治和坂口安吾同时想到了什么。
“所以才一个人都没有杀……L小姐和织田作很像啊。”太宰治撇开已经没有了味道的酒,“织田作身为黑手党而不愿意杀人,所以空有那样的能力却不得不担任着最下层的工作。L小姐也是这样吗?所以明明有那样的身手,却转行做这种低薪的服务业?”
“其实老板开的工资还不错。”
L思索了一下,最终这么说。她不知道为何最初身为杀手的织田作立誓不再杀人,但她很确定自己与之并非同类——像她这样的“恶魔”,即便是在那场没有尽头的战争中也屈指可数。
因为对方没有正面回答的意愿,太宰治及时收住了话题。同在港口黑手党工作的三人已有一段时间不曾聚齐,在吧台那一侧畅所欲言起来,而话题却被不知不觉地绕到L身上,再被话题对象不动声色地弹开。织田作对于L的兼职并没有说什么,只是让她不用为了挣钱太过拼命,如果有需要的话他会帮忙想办法。
[竟然说这种帅气话,明明你自己也没有钱啊。]L在心里默默地说。[不过织田作就是这种性格吧,那种出于善意的不自量力。]
夜色已深,相聚于酒吧的三人陆续离开。收拾好最后一位客人的桌子,L向老板提出辞去工作。在柜台后目睹了全程的酒吧老板擦拭着酒杯,转头问道:
“因为遇到了熟人,所以想要辞职?”
“只是因为没有继续下去的必要了。”L说,“在试用期内是可以随时辞职的。”
“我不同意。”老板完全忽略了L的后半句话,“如果不在酒吧工作,你又会想办法打入黑手党吧?你要的只是情报,从那几个人身上套不就好了吗?”
L不知道老板准确的判断力从何而来,又听见对方加了一句威胁:“这几天我的风湿又犯了,如果没人来帮忙,酒吧就只好关门了。”
老板的威胁软绵绵如同死乞白赖,但他拿捏住了L的性格——就算明知道他是装出来的,对方也不会就这么撒手不管。L看穿了他的心思,但她纠结着自己如果一走了之,老板为了和她较劲会不会真的关门,这么一来织田作的活动肯定会受到影响,说不定会打乱她原本的计划……
“我不会加入黑手党的。”L说,“所以还请别开这样的玩笑。”
出于这样的原因,L暂时保留了在Lupin酒吧的兼职,但这个理由毕竟十分站不住脚——真正的原因或许是L对调酒产生了,又或者是她内心深处希望对自己昔日的部下多一点了解,以借此维系着与那已然泯灭的过往的联系,这便不得而知了。
L的出现并没有给黑手党的三人带来太多不同,如果要说的话,就是太宰治来的更频繁了。大多数时候,他都露出一副百无聊赖的神色,把酒杯里的冰块晃得叮叮当当的响,发出各种抱怨的声音:
“L小姐,我快无聊死了!”
吧台后的L不为所动:“那提前恭喜了。”
太宰治被这番回答噎了一下:“不是真的会死掉的意思……如果无聊到极致能够死人,也一定超痛苦的。”
“所以你就暂且活着吧。”
对方回应得相当敷衍,太宰治有些委屈:“我只是想要和L小姐聊聊天而已。”
对面的调酒师不留情面地回答:“你妨碍我工作了。”
太宰治沉默地看着L日趋娴熟的调酒动作,过了一会儿才说到:“L小姐喜欢酒吧的工作吗?”
L飞快思考了一下。“谈不上。”
“因为L小姐自己不喝酒,所以无法体会到调酒的乐趣吧。”太宰治若有所思地点了一下头。虽然在酒吧工作,但L极其严格的滴酒不沾,像是出于某种禁忌。
“既然如此,L小姐要来黑手党工作吗?”
趁着老板没有关注这边,太宰治悄声问道,同时本能地护住了自己的酒杯。L有些哭笑不得,推测了一下太宰治的目的:
“你其实只是好奇而已,想知道我这样的人加入黑手党会变成什么样。”
无论是在现实世界还是幻境之中,以太宰治的性格都不可能轻易放过L。太宰治的瞳孔浮现出L的侧影,眼神里带着微妙的敌意,比起迂回的试探,更多的是某种难以抑制的兴奋,因为L的存在超出了他以往的认知。L感到如果有可能,太宰治会毫不犹豫地剖开她的皮肉,凿开她的头颅,一窥她的肉体和精神有着什么样的构造。
太宰治支着头看向她,神情幽暗:“会变成什么样呢?”
L手中捧着一只擦拭干净的玻璃杯,微微往前倾身,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说:“你还是不要知道的好。”
太宰治听出了其中微妙的意思,轻描淡写的回答像是一句威胁,蕴含着“我比你所想象的更黑暗”这样的潜台词。太宰治对此也并不怎么失落,眼神变换,脸上马上又是另一副神情。
“既然如此,L小姐能和我一起殉情吗?”
L脑中蹦出一句“果然还是这样”的感叹,还未出言拒绝,不知何时凑上来的老板伸手收走了被太宰治放开的酒杯,吧台对面随即传来太宰治的哀嚎:
“我是开玩笑的!我还没喝完呢,还请还给我吧,老板!”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平平淡淡的过去,L的出现仅仅引起了一丝波澜,又很快荡漾消散,仿佛并未对这个世界产生任何的影响。L的调酒技术日益纯熟,她在Lupin酒吧的柜台后默默见证着这三个人的过去,倾听他们的交谈,偶尔也成为他们聊天的对象。她有时候会设想现实世界中的情况到了什么样的程度,在西餐馆做菜和酒吧调酒的间隙里幻想一些更微茫的事情,比如在那个她如今无法触及的地方,织田作,还有其他那些曾经死去的人,是否仍然存在着。她改写了世界过去的历史,却无法见证这一改写的结局。
黑手党的这三个人并不是每回都能那么凑巧地在酒吧相遇。在发现“横滨真小大家都是熟人”后,坂口安吾有一次独自前来,一脸疲惫地坐在吧台前饮酒。不必开口,L就为他端上了他惯点的酒水,仅仅在眼神接触之时以目光致意,过了一会儿才打了个招呼:
“工作很辛苦吧。”
“嗯,是啊。”
坂口安吾应了一句,调酒师便不再多言。坂口安吾看着L忙碌的双手,明白对方不是多话的性格,只要没有开口的必要便选择缄默。他环顾四周,酒吧里都是熟客,近来忽然涌现出来的生面孔已如落潮一般消失了。
与那些主动招揽顾客的店铺不同,Lupin酒吧在经营上相当老式,没有迎合气氛的节日主题,更不用提什么新品广告、降价促销,因此客人十分稳定。但不知是谁传出消息,透露酒吧新来的实习调酒师是位美人,慕名而来的顾客中不乏不怀好意者,甚至有人直接提出超出工作范畴的“服务”要求。不过这些不入流的混混都已销声匿迹——在太宰治的干涉下。
坂口安吾觉得太宰治是多此一举,毕竟只要L愿意,就能让这些扰乱酒吧风气的顾客永远在Lupin酒吧退场。但L通常不会发作,理由非常现实:“如果弄脏地板的话很不好处理。”至于太宰治插手这件事的原因,当事人曾云淡风轻的提过一句:
“因为之前对L小姐做的稍微过分了,就当是赔礼道歉吧。”
坂口安吾知道他指的是那天夜里试探L的事,以太宰治的作风,哪里是“稍微过分”。但那天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太宰治和L两个当事人很有默契的在坂口安吾面前绝口不提。坂口安吾隐隐感到,由于某种原因——其中一部分可能是他们之间的相似性,自己被排斥在外。人都是孤独行走的个体,坂口安吾更是如此,他与太宰治以及织田作之助的友谊建立在谎言之上,由谎言浇灌出来的花朵即便是真实的,也难免透着不可开解的悲哀——这是间谍的宿命。
异能特务科的卧底抬头看着前职业为杀手的调酒师,他不知道L是怎么看待他们三个人的。吧台于她如同壁障,尽管同样身处Lupin酒吧,L似乎尽可能地将自己与他们隔开。
坂口安吾漫无目的地与L聊了两句,然后转到了另一个话题上:
“L小姐不生气吗?”
他指的是太宰治因为怀疑L的目的而采取的措施,从太宰治那一句“一个人都没有杀”来看,太宰治发动的是货真价实的袭击。
L露出“你指的是那个啊”的眼神,回答道:
“先发制人不只是黑手党,而是人的本能。我犯不着为这种事情置气。”
先兵后礼并不是罕见的行业规范,在坂口安吾看来,L的回答真心实意,遵照了黑暗世界的法则:出于防范而欲置对方于死地,但并未造成无可挽回的后果,在宽宏大量的对手这里谈不上记恨。坂口安吾想起了太宰治仿佛轻描淡写带过的发言,他已不太清楚他们一开始闲聊了什么,或许谈的是织田作,聊到一半的时候,太宰治忽然说:
“总感觉被L小姐讨厌了呢。不是因为最初的袭击,也不是因为言语的不正经——是因为什么呢?”
太宰治很少就工作与自杀实验之外的事情发牢骚,这句抱怨也被一带而过,坂口安吾留了个心眼,但看样子也无法从L嘴里问出真相。每个人都有各自的困局,说到底是属于个体自身的,他人无权、也无法从外部打破。
坂口安吾欲言又止,最终没有开口。
太宰治虽然是三人中最年轻的那一个,满身少年人的无赖气息,但身为遍历人间的黑手党干部并没有寻常少年人的不知分寸。尽管如此,太宰治却喜欢在酒吧的昏黄灯光下挑起不着边际的话题。
“话说,L小姐喜欢哪种类型的男人?”
太宰治用手指摁着浮冰,信口拈来地问。旁边的坂口安吾神经一紧,感觉自己脆弱的镜片今天也岌岌可危。
“不要随随便便就问人家这种问题!”
坂口安吾试图阻拦,但太宰治已经若无其事地抛出了下一个问题,指了指自己的两边:“范围小一点的话,我们三个里谁比较符合L小姐的理想型?”
坂口安吾听见自己的镜片传来细小的噼啪声,他将自己心肌梗塞前兆的郁结抛给在场另一个平静得可疑的当事人:“织田先生,你倒是管管太宰啊!”
坂口安吾的眼神如同在看着一位不争气的父亲,而莫名成为了老父亲的织田作不解地眨了眨眼,因为安吾的勒令而对L说到:
“我们三个都很差劲,你不用回答的。”
如果不是用十指交叉的双手托住额头,坂口安吾的脑门恐怕已经砸在了吧台上,沉浸在“为什么只有我是正常人”的悲叹中。然而出于意料的,对于这个没由来的发问,L给出了回答:
“那就坂口先生好了。”
被点名的坂口安吾已经失去了表情。太宰治和织田作“啊”了一声,前者嘀咕了一句:“原来L小姐喜欢这种类型啊。”
“但是话太多了。”L如是补了一句。
“对不起……”坂口安吾更进一步认识到自己恐怕是这间酒吧里唯一的正常人,因为发现了自己的异质性而头脑混乱,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道歉,但姑且还是道歉好了。
“说起来,L小姐似乎只对安吾用敬语?”坂口安吾仍沉浸在混乱之中,太宰治已经迅速进入了下一个话题。
“因为我和坂口先生不熟悉。”L回答。她和这位特务科的成员在现实世界中仅有一面之缘。
太宰治闻言有些欢腾:“也就是说,和我比较熟吗?”
“并不是。”太宰治对上了L的冷脸,“只是单纯不想用。”
“对了,我带了这个给你。”织田作想起了什么,把一只纸盒放在吧台上,朝L的方向推了推。L打开纸盒,里面装着模样精致的和果子。
“今天工作的时候路过点心店,就顺便买了。”
虽然织田作一笔带过,但L却知道这家店生意火爆,织田作为了买点心大概排了很久。织田作每次来看孩子们都不会空手,即便带的是小东西,也要好好划分成五份。L的心情有些复杂,问出了一个自己最关心的问题:
“我姑且问一句,你该不会认为自己多养了一个孩子吧?”
织田作的眼神愣了一下,如果不是场合所限,L此刻很想来一个坂口安吾式的扶额。
[果然是这样。]因为织田作比其他人来得年长,因此以前就有把别人当成小孩对待的毛病,似乎过了相当时间才逐渐用军龄替换了年龄的概念。但L此时面对的是还未入伍的织田作,因为看起来年纪小而被当成小孩子也是没办法的事。
“那么我收下了。”织田作想要为此解释些什么,但L并没有不悦,只是把纸盒拿起来放到吧台的这一边。那种想要知道世界发生了怎样变化的渴望又一次在她内心深处生长起来,她注视着这个存在于幻境而非现实的纸盒。
[请活下来吧,在那个新的世界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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