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寒冷，似有虚无的雪花融化，一身狼狈的青年扶着脱臼的那条手臂，虽然脊背疼痛欲裂，却仍哆哆嗦嗦分外努力地朝前走。他没有心思感慨自己大难不死，根本无需对方稍加威胁，他尽心尽力地领着路，只要对方眉峰稍蹙，他的心跳便会立即停止，害怕自己也将和同伴一样沦为被抛弃于陋巷的尸骨。
L走在他身后，不同于青年踢踢踏踏拖曳着的脚步，一点声音也没有发出。她已将擦干了血迹的长剑收回鞘里，凶器仍带着赤色的血腥之味。L忽然停下来，转头看向身后之人：
“你打算跟到什么时候？”
那个路人大叔抱着纸袋一路跟着她走过来，自然地仿佛只是正好顺路去买菜。L的目力不受光线影响，这个人中等偏高的身材，不胖不瘦，普通得一旦混入地铁口的人流就会立即消失于其中。但她深知人不可貌相，虽然这位大叔怎么看都不擅长武斗，然而能在她杀死数人后只是惊讶地挑了挑眉毛，并且莫名其妙跟在自己后面，绝对不是什么简单货色。
“我只是想拿到赔偿金。”大叔用老老实实的无聊语气重复了一遍自己的目的。
“那些倒在地上的钱包呢？”
如果不是场合不宜，L简直要扶额，因为对方真诚得几乎不像是在说谎。[他是兔子吗，只吃和自己视线同一高度的草？还是说他的关节炎严重到弯不了腰？]
“我不想从死人身上拿钱，不吉利。”
“如果再跟过来，你就要和死人一样不吉利了。”
L的第一反应是就地打昏他，以免这个人干扰自己的计划。然而这里属于危险地带，她无法保证这个人昏倒后的安全，她也同样不愿意在安置路人上花费不必要的时间。于是很少犹豫不决的L，在这件事情上向买菜大叔屈服了。
带路的青年瞠目结舌地看着大叔抱着纸袋一路尾随着到了交易地点，碍于对L的恐惧，他一个字都不敢说。
青年和他的同伴在横滨的地下世界暗自进行着毒/品交易，活动不谨慎到了能被路人撞见——虽然这位路人大叔在这个时间点出现在危险区域也很莫名其妙，绝对和制度严格的港口黑手党扯不上关系。L知道像这样的贩/毒散户都依赖一个固定的供货商，这个供货商胆大妄为到敢在黑手党的地盘上分一杯羹。
青年停下脚步，指了指面前的旧仓库，示意L供货商的据点就在此处。然后下一秒他就两脚离地，被L揪着领子，从剑刃划开的切口里被丢了进去，仓库里的十几把枪瞬间对准了他的脑壳。没有便携型的手枪，都是货真价实的冲锋/枪，每一把都开了保险，青年还没有做好冤死的炮灰的准备，十几个枪口顿时移动了位置，瞄准了走进来的L。
L飞快地瞄了一眼现场的情况，来做客一般轻描淡写地问道：
“你们老大不在家？”
一个中年男子站起来，从黑暗的掩体后走到灯光下，浑身精壮，皮鞋把地板磕得很响。不同于全副武装的小喽啰，他只揣了一把手/枪，有着称霸一地的毒/枭特有的凶狠面相。他立即意识到上门挑事的L是个狠角色，瞥了一眼被扔进来的人形哑弹，认出了这个狼狈得如同整过容的家伙：
“是这个卖货的惹了你，你上门兴师问罪，还是说你另有所图？”
L看了一眼被他夹在指头上的雪茄，他身上还散发着威士忌的味道。
“你们很悠闲嘛，看来港口黑手党还没有来造访。”
L的发言令这群毒/贩子警惕了三分，四周的氛围紧张得一触即发，仓库随时可能变成枪战现场。但这群人中的老大只是笑了笑，老虎或者狮子一样的笑：
“港口黑手党不过是抢先占领了市场，也没有什么了不起的——你是黑手党的人？”
“现在还不是。”
毒/枭思索着她的言下之意，忽然瞥见了一个分外突兀的人影：“喂，小姑娘，你出来办事还要带着保姆吗？”
L回头看了一眼站在自己身后的大叔，他穿着一身休闲服，因为手里那只装满了各种食物和杂物的纸袋而散发着浓郁的生活气息，因为太过无害几乎没人拿枪指着他，在这个黑帮群聚的仓库里简直像是走错了片场。
大叔本人对于被误认为是保姆这件事一点也不生气，但L还是澄清了误会：“我不认识他——他被你们底下的人损坏了私人财物，过来索要赔偿金。”
毒/贩子老大盯了他两秒钟，神情仿佛瞪着一只误入屠宰场的竹鼠。毒/枭听见L发号施令：
“叫你的老大来见我。”
他呵呵笑了两声，眼神傲慢而狰狞：“那你找错人了，在这个行当里，还没有人敢叫我弯一下腰。”
L审视着他：“这么说你是‘社长’。那么，其他的人就不需要留下来了。”
在子弹从枪口射出之前，L拔出了剑。黑帮老大刚刚露出惊愕的神情，手下的鲜血就已溅到了他的脸上。仓库中传出子弹密集而惊恐的尖叫，枪战的声响却因为射击者的不断死去而越来越小。冷兵器无声的光影里，鲜血从温热的喉管中涌出，在地面上汇聚为一滩滩赤色的湖泊。夜幕下的仓库里血气弥漫，寂然无声。毒/贩头领的手/枪已经打空了子弹，在他松手之下如废铁一般掉落在地上——在L面前，这批进口的新武器就如同废铁，而在L踏入仓库的那一刻，所有人的死亡就已经降临。
在朝不保夕的行当里拼杀多年，头领总能靠着狡诈和不怕死躲过危险，但他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的对手，L的行动就像死神一样不可能反抗。走到了穷途末路的头领跪倒在地上，挺直的脊背如山峦崩塌般垮下来，像暮年的猛兽等待着死亡。
长剑指上了他的咽喉，剑刃上带着余温的血液一滴滴滑落。他听见这个无人可挡的杀手问道：
“你带钱包了吗？”
他因为太过惊讶而忘记了危险，忍不住抬头瞪大了眼：“什么？”
“带了就拿出来。”
黑帮头领一边怀疑自己在濒死之际产生了幻听，一边毫不犹豫地拿出了钱包，名牌的皮夹子，被钞票撑得相当鼓。L伸手接过，随手往身后抛出一个弧度，把钱包扔到大叔的手上——因为刚才黑帮的注意力全在L身上，所以这个看起来给一发子弹就能毙命的大叔反倒无人搭理，因此也就毫发无伤。随着钱包抛来的还有L严厉的话语：
“拿了钱就走，麻烦马上要过来了。”
大叔慢吞吞地打开钱包，从中抽出一叠大额钞票，如同点钞机一般认认真真翻找起来，然后说：“这位先生，请问你有面值小一点的吗？”
命悬一线的黑帮老大不由满头问号地“哈”了一声。
大叔晃了晃手里的纸币：“我零钱不够，找不开。”
L皱起了眉头。她不清楚这个卖菜大叔的目的，但他拖延时间的表演已经到了露骨的程度。和这些本就该杀人偿命的黑社会分子不同，这个来历不明的大叔没有死在这里的原因，毕竟接下来的事情可不是他胡闹得起的。
L回过头，目光冷冽：“拿着钱走，否则杀了你。”
然而大叔只是平静地看着她，眉眼之中毫无畏惧。L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麻烦的情况，她正考虑要不要直接把人丢出去，远处传来的脚步声已经昭示了这么做为时已晚。
赶来的是港口黑手党的人，放任外来势力在自己的地盘上活动对于黑手党来说无异于颜面扫地，他们迟早会将这群不知天高地厚的外地人扫荡殆尽，L打算趁着黑手党还未铡草除根捷足先登，但也仅仅抢先了一步而已。
不同于L用剑锋在薄铁大门上所做的矩形切割，对方直接轰开了大门，不规则的碎铁块噼里啪啦掉在地上。一群西装革履的黑衣武装分子井然有序地冲进来，枪口径直对准前方。L在黑手党成员闯进之前就有了不好的预感，这预感在她扭头的那一刻变成了现实。
掀门的领头队长同样穿着一身黑衣，却不是部下那种统一的制服。帽子、橘发、霸道嚣张的异能——L觉得自己这一回的运气也不太好。
“因为接到‘剿灭外来毒/枭’的任务才特地跑一趟的，结果却被抢先了吗？”
中原中也扫视了一下满地的尸体，新鲜的血液仍从伤口中汩汩冒出来。他单手叉腰，抬眼看向尸体尽头的L：
“是你做的？”
L望着这位称得上是故人的熟识之人。在这个时间点的中原中也比她所知的那一个显得稚嫩，头发也规规矩矩的还没有落到肩上，只有气势如出一辙。她审视着来人，想象对方如果再小十岁会是什么样。
L正打算开口，那个行动不合常理的大叔却像是突然决定一般先发制人：“不是！”
中原中也把目光转移到他身上，这个不合时宜的大叔在他看来简直比时空穿越者还要诡异。但此刻比他更震惊的，是经历了全部事情的黑帮老大，以及身为罪魁祸首的L。在大叔用空着的那只手指向她的瞬间，L感到自己失去了预测他人行为的能力。
“我们只是路过，顺路来找那个人要赔偿金。”大叔又指了指地上那个带路青年，青年在刚才混乱的枪战中避之不及，因为噎了气而不得不任人编排。“谁知道他把我们带到了这里，这些人不知道是内讧还是什么的，打得很厉害，然后发现他们的老大还活着——是这样吧？”
突然接到问题的黑帮头领神情呆滞，仿佛脑袋里炸了一朵蘑菇云。他完全不知道现在诡异的状况是怎么一回事，他看了看大叔，又看了看L——后者因为忽然明白了大叔的动机，恢复了惯常的镇定。黑帮老大因为求助无门，一泄气屈服于毫无威慑力的大叔的说辞，磕磕巴巴地说：
“我、我怎么知道啊！我出了一趟门，回来就这样了！”
黑帮老大暂时从死亡的恐惧中挣脱出来，想到自己多年奋斗毁于一旦，委屈得像是要哭出来。中原中也则用一种被柠檬酸到牙的神情在L和大叔之间来回地看，最终把目光停在了怎么看都最奇怪的大叔身上：
“你是谁？”
大叔把手里鼓囊囊的钱包塞到L手上：“她是我女儿。”
现在轮到L露出咬到酸柠檬的表情，她难得感谢自己的先天性面瘫，否则她此刻一定非常颜艺。她完全能够反驳掉大叔漏洞百出的谎话，迈过这个意外的阻挠达成原先的目的，但L忽然间不想这么做。
中原中也以极度怀疑的眼神看着L，但最终还是说：“你们拿到钱就快走吧，这边的事情由黑手党接手。”
中原中也身旁的一个黑手党成员劝阻他：“但是，中也先生……”
“没关系的，”中原中也回给他一个“无需顾虑”的眼神，“让他们走吧。”
在L离开的那一刻，黑帮首领几乎松了一口气，他觉得自己落到以凶狠出名的黑手党手里也比面对L来得好。黑手党成员暂时收起了枪，一部分人检查躺在地上的人中是否还有幸存者，其他人则朝黑帮老大围上来，并警惕地给另外两人让开一条道。
中原中也盯着L。他记得自己应该是头一次见到这个人，但L却隐约给他一种微妙的熟悉之感，这种感觉透过L身上沾染的血腥味散发出来。在L与他擦肩而过的那一刻，中原中也叫住了对方：
“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
L顿住了脚步，声音里似乎夹了一声轻笑：“还真是老套的搭讪方式啊，中原干部。”
被有意扭曲了语义的中原中也气得帽子都要炸起来：“什么啊！”
他一脸不悦地望着L的背影，但还没有小气到要反悔不放人走，只是皱紧了眉头：“这家伙是什么来头？”
[还有“中原干部”是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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