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死囚

    在非常适合进行怪谈的此情此景下,女性求救的惨叫更令人毛骨悚然。但那并不是什么冤魂恶鬼发出的呻吟,而是来自真正的现实的惊恐。国木田不等太宰治和L跟上,如离弦之箭般率先冲了出去。

    他穿过破败的走廊,循着最近的路线冲下楼梯,根据声音发出的源头抵达了地下,在越过热水房、医药室和放射线拍摄室等房间,追进了一间旧热水房。只见在大型洗衣池的水面上,有一只右手正从水中伸出来挣扎挥动。那是一名年轻的女子,身上只穿着贴身衣物,一只手腕则被手铐拷在水底的把手上,而水池里的水流正在汩汩涌出。

    这样下去她会淹死的。

    “必须把这个铁栏弄开!”赶来的太宰治摇晃着盖在洗衣池上面的盖子,但铁栏像是被牢牢锁住,不可凭人力毁坏。

    不经意间,国木田和那位女子四目相对,对面那双黑褐色的眼睛清澈而恐惧,颤抖如同受戮的羔羊。

    国木田从腰间拔出手枪:“现在就救你出来!把身体尽量靠边一点!”

    那位女子向身后的墙壁靠过去缩起了身体,而国木田则选则了一个跳弹不会造成误伤的角度,对着外墙连开三枪,水池外部出现了裂纹,他又借助旋转身体的力量一脚踢穿了陶瓷与沙浆砌成的外墙,池水顿时大片流了出去,从而消除了女子溺水而亡的危险。

    L在一旁静默地观看,国木田的动作一气呵成,虽然有些着急,但卓有成效。在突发情况下能做到这种程度已经相当不错,虽然不如真正的国木田来得老道,但这确实是国木田独步所具有的素质。

    L在观察,幻境中的人物究竟在多大程度上模仿了现实中的原型。

    太宰治拧上了水龙头,关闭了水源,被从命悬一线的困境中解救出来的女子大口吸着气。国木田和太宰治一起打坏了铁栏和手铐,把她救了出来。而L则迅速脱下自己的风衣,不是简单地披在她身上用于御寒,而是帮助她穿上,把风衣纽扣从头到尾地一颗颗扣好,然后她又脱下自己的靴子,套在她光裸的脚上。

    L娴熟的动作让两位男性有些发怔,而L在给女子套上靴子时,忽然意识到对方并不是一个真正的存在,只是“书”所造出的幻境的一部分罢了。但是,尊重和保护女性、不允许女性在自己面前受到伤害,乃是她家族的教养,而这教养千年以来已成为烙印在血脉中的本能——虽然这本是男性才该有的本能。

    对此最惊讶的似乎是这位女子,她虽然仍处于惊吓的余韵之中,却对L意想不到的贴心和细致生出一丝惶恐的感激。她浑身湿透,冷得发抖,却坚持对在场的另外三人说明情况:

    “我叫佐佐城信子,在东京的大学任教。我在来横滨的路上,突然一下子就失去了意识……再回过神来就已经被绑/架到这个地方了。”

    “佐佐城小姐,你知道自己突然失去意识后被绑/架是几天前的事情吗?”

    “抱歉,因为我我晕过去了,所以具体情况也不太……但从现在身体还有饥饿的感觉来看,或许已经有两三天以上了吧。”

    国木田思考着:“如果是这样,那么佐佐城小姐很可能是横滨连续失踪事件的第十二个被害者。”

    L问道:“横滨连续失踪事件?”

    “是最近一个月来发生的古怪案件,目前的失踪人数已达到十一人,被害者之间的共同点,是他们都是横滨的外来人口,以及自己离开后失去了踪迹。搜查本部追踪这个案子已有一个月,却没有进展,因此委托了侦探社协助调查。”

    这样一来,事情就变得复杂了,但比起思考整个局面,解决眼下的事情比较重要。L转向佐佐城信子:“佐佐城小姐,这里除你之外还有什么人吗?”

    “我听到了声音……所以,这栋建筑物里应该有其他像我一样被抓来的人!”

    “什么?”

    国木田有些吃惊,而佐佐城信子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带路,国木田出声阻止了她,然而L的行动更快也更直接——她直接把佐佐城信子抱了起来。面对着国木田和太宰治目瞪口呆的神情,L镇定自若,仿佛只是做了一件提起购物袋一般自然的小事。

    “冒犯了。”

    L轻声说了一句,自若如同向收银小姐点头致意。而脑中闪过一片空白的佐佐城信子期期艾艾地回答:“不……没有的,很感谢您。”

    不知是不是惊讶过度,刚刚脱离生命危险的佐佐城信子脸上竟有了一点红晕。国木田好不容易才将目光转向太宰治:

    “太宰,这个情况你怎么看?”

    太宰治脸上的表情像被清空了一样:“我觉得我和国木田君身为男人没有存在的意义。”

    “给我正经点!”

    “有点顺利过头了呢。”太宰抱起手臂。“我们原本是为了调查神秘的光和声音才会来这栋废墟的吧?然而却恰好发现了连续失踪事件的被害者。明明应该是两桩毫不相干的独立事件,除了都是由我们来负责调查的这一点……佐佐城小姐,你最后一次见到犯人是在什么时候?”

    佐佐城信子因为身体突然悬空而不知道该把手往哪里放:

    “抱歉,我其实一次都没看清过犯人。但我醒过来的时候水龙头已经被拧开了,水也已经漫到头附近了——恐怕是在我醒过来的五分钟前,犯人才在这里拧开的龙头吧。”

    “也就是说犯人直到刚才还在这里,我可不觉得我们溜达了这么久还没有被察觉。他这么做是因为我们的到来而慌乱行事,还是说——”

    L续上了太宰治未言明的后半段话:是精心策划的陷阱。虽然对事情了解有限,但L倾向于后者——在这个被命运的枷锁所束缚的世界上,哪有那么多巧合。

    但即便前方就是陷阱,侦探社也不可能退缩。

    谨慎起见,国木田打电话报了警,然后在佐佐城信子的指引下,持枪来到了太平间,在确认没有陷阱后砸开门锁冲了进去,同时将枪口和手电筒指向前方。太平间大约有十米的进深,黑得吓人,国木田一时还未看清,L已眼神微变。

    手电的光圈照向房间尽头的牢笼,里面被囚禁着四个人,他们都和佐佐城信子一样,身上只剩下贴身衣物,似乎也和佐佐城一样对自身的处境一无所知,慌乱地向来人求救。

    国木田说了一番安抚性的话,发现牢笼非常坚固,但前面有个电子锁控制界面。太宰治凑上前去:

    “竟用的是用暗号、人体部位认证还是密码呢……‘芝麻开门’!‘天龙盖地虎’!‘我的一生充满了耻辱’!嗯,都不开呢。看来只有把它弄坏了。”

    比起国木田脸上清晰可见的吐槽欲,L对太宰治的耍宝行为习以为常。当太宰治伸手触碰控制界面的那一瞬间,被L抱在怀里的佐佐城信子突然惊恐地大喊:

    “不行!不能碰那个锁——”

    L眼神一凛,而控制界面上的红灯突然亮了,随后楼上传来什么东西打开了的声音,牢笼中顿时喷出了乳白色的气体——是毒气。

    在失踪者们的惨叫声中,国木田忍着毒气引发的疼痛朝前冲去,而佐佐城信子拽住了他的手臂:“不可以靠近,已经来不及了!”

    L当下有一丝犹豫。她清楚现在所发生的一切绝非现实,而是“书”所编排出来的剧情。但是,因为“书”具有“将书写于其上的内容转化为现实”的能力,因此相对应的,幻境中发生的事情虽然是假的,却可能影响外面的现实。镜中之花的凋零意味着镜外之花的残败,也就是说,如果幻境中的角色死亡,可能会导致现实中的本尊遭殃。

    这个时候,她是用能力把那四个人救出来的:由国木田的【独步吟客】变化出匕首,以她的力量足以斩断牢笼结实的栏杆。但这么一来势必暴露她的能力,引起在场之人的怀疑。但更重要的一点,是她觉察到了这并不是现实世界的某种“可能性发展”,而像是早于现实的某个时间点——如果是这样,不管有没有她的介入,这四个人都已经死了。

    而且,佐佐城信子的表现很值得在意。

    想要轻易拦住执着于救人的国木田是不可能的,但这么下去他大概要把自己的性命也搭进去了。于是,在佐佐城信子扯住国木田的同时,L抬脚一勾,绊倒了国木田。着急救人的国木田猝不及防,鼻子眼镜一同磕在了地面上。

    L扭头对一脸震惊的太宰治喊道:“快把他拉走!”

    还未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的国木田被太宰治硬拉出了房间,几个人费了很大的力气才阻止了他返回现场。而被监禁于毒气牢笼中的四人,像是一开始就被判处了死刑的囚犯,在此行刑时刻无一生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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