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吉喆正坐在个路边的野酒肆里歇脚。
所谓野酒肆当然是相对于正经酒肆来说的,没有固定的店面,有点儿像是吉喆熟悉的那种夏天盛行的撸串喝啤酒的小摊,但比那个高级,虽然大小不一,但都有临时搭建的店面,有些还大费周章的弄得很是风雅。
这种野酒肆一般在有大港口的地方比较常见,平时随着往来的商船货船走,在船上的时候也兼职给商队当当厨子,遇到合适的地方就下船支起酒肆招揽生意,待得差不多了就重新找个船队跟着离开。
也所以,野酒肆里能尝到天南海北不同风味的菜色,能喝到比较稀罕的外地酒。
挺受欢迎的。
吉喆带着胡阿田已经在苏州城里没头苍蝇似的转悠了两天了,还是什么线索都没发现。
想人家地头蛇,还是正经阴神的土地爷三年了都没发现的东西,他们这么瞎转悠两天就想发现,别开玩笑了。
吉喆本来也不是非要把这件事情解决不可,不过是土地爷亲自出面郑重的请托,让他觉得不太好直接推辞,又稍微有点兴趣罢了。
吉喆不像是胡二郎,对吃喝玩乐什么的无比热衷,能有点儿事情做打发打发时间也是好的。
不过他也开始觉得这也许并不是个好主意了。
打定了要撂挑子的主意,便把胡阿田还打发回去跟着胡二郎,吉喆自己出工不出力地在街头闲晃,准备再意思意思找个一两天,就跟那个土地老爷说办不到好了,反正到时候他们也差不多该离开苏州城了。
商业街和商业街本质上其实差别不大。
虽然没有后世那些眼花缭乱的霓虹灯和震耳欲聋的各色土味嗨歌,但街道两旁依旧布满了各种吸人眼球的牌匾布幔,店门口也少不了招揽生意的吆喝、小唱甚至百戏歌舞。
吉喆顺着街市一直走,街市尽头是个小码头。
苏州城里多水道,这种小码头很多。
傍晚的时候最热闹,下了工的船工水手,无事可做的闲汉,还有来找新鲜公子哥儿们都会来这儿绕绕。
沿着水有不少各色小摊子。
吃喝玩乐的应有尽有。
吉喆走着走着就看到了那家生意特别好的野酒肆。
店铺倒没什么新奇,就是个普通的简单木棚子,顶多拾掇得干净齐整,门脸上挂了两盏挺漂亮的荷花灯笼,天色擦黑,烛火透过描画染色的灯笼发出润黄中混着淡粉的光,在一片喧闹繁杂的港头摊子里很是扎眼。
透过打开的窗子,能看到里面高朋满座。
是真的“高朋”,看服色就知道个个都是至少有点儿身家的富家子,都穿得人模狗样儿的,捯饬的溜光水滑,跟开了屏的孔雀似的,各个都摆出一副风流潇洒的姿态争奇斗艳着。
挺新鲜,但这都不是引起吉喆注意的关键。
关键是他闻到了一股近来变得有点儿熟悉了的“恶臭”,一股子作恶多端的味道。
这可比什么新鲜的外地酒和特色菜更稀奇。
吉喆有些“见猎心喜”,于是迈步走了进去。
见有新人,一屋子公子哥都看了过来。
吉喆身上衣服配饰都是胡家给打理的,每样都东西都价值不菲,识货的人一看就知道这是个有来历的。
这群公子哥再怎么满肚子酒色,满脑子草,到底还是大家出来的,眼色什么的也还是有一点,尽管不满,也没人上来就赶人。
吉喆环视了一圈。
这野店不大,也就七八张桌子,都被坐满了。
别说吉喆不愿意,就是他愿意和人拼桌都找不到空地方。
正在这时,后门的帘子一掀,一个窈窕纤细的身影走了出来。
是个年约十七八的少女,生得艳丽绝伦,容貌比吉喆之前见过的辛十四娘甚至都要盛上几分。
俏生生地往店里一站,展颜一笑,顿时满室生辉。
充分解释了为什么这间不怎么起眼,菜色看起来也一般的小店可以吸引这么多富家子。
店里的公子哥们带着他们身后的随扈和小厮们都看直了眼,手里的酒洒了满衣襟都不知道的。
吉喆脸色不变,手里不动声色地把球棍握紧了些,调整了个更方便出手的位置。
对常人来说这姑娘或许步步兰芳,对吉喆来说,他只闻到了一股子鱼腥一样的味道。意味着,这姑娘也许自己手上没有沾染性命,但至少也跟那个附了身给人家当儿子去的“珠儿”一样,是个伥鬼。
对的,这是个实打实的女鬼来着。
正在找女鬼,这就冒出来一个,吉喆不确定这里边儿有没有什么联系,想着那就走着看好了。
那少女也发现店里已经坐得满满登登了,秀美的眉头微蹙,有些为难。
看得在座的不少公子哥心疼不已,就差把同桌的那谁谁一脚踹走好给美人儿腾地方了。
不过没等他们真干出这事儿来,少女就重新展颜,启齿道:“客官不嫌弃的话,里面还有张桌子,是小女和娘亲平日里用的,且先将就一下,小女再奉上一壶佳酿全做赔罪如何?”
声音娇美婉柔,几可让人闻之忘俗。
店里的公子哥儿们听得直眯眼睛,这个享受啊。
等反应过少女说了什么,他们就怒了。
好酒不好酒的倒在其次,这小子是要能登堂入室啊!
凭什么啊?他们来了这好几天了,一坐坐半宿的都还没这待遇呢!
这会儿都开始同仇敌忾了。
吉喆想看看这是玩的什么花样,毫不在意背后能把人烧成蜂窝煤的那些羡慕嫉妒恨的视线,示意少女带路。
少女微踮着脚替他掀帘子,抬手间衣领一偏,露出一抹如雪似玉的肌肤。
吉喆视而不见,干脆地一侧身就进去了。
店不大,后门出去就是灶房,倒是很宽敞。
临窗一口大灶,边儿上一个柜子,装了各种瓶瓶罐罐,桌上地上还堆了鸡鸭鱼肉干鲜菜蔬的堆了不少食材。
灶上就一个老妈妈在忙活,头发花白,还有些驼背,动作倒是利索,听见有人进来了,一回头,笑容又热情又慈祥,瞅见吉喆,似乎有点儿疑惑。
“小倩啊,这位是?”
小倩?
吉喆本来微眯着眼睛正在打量那个冒着浓重臭气的老妈妈,听到这称呼,顿时脑中闪过一道光,冒出个有些不可思议的想法来。
小倩忙回道:“妈妈,这是新来的客官,店里坐不下了,我便请这位郎君进来坐里面那张桌子,”说着,回头冲吉喆半垂着头,娇柔地笑了笑,道:“还赖客官不嫌弃。”
那老妈妈便道:“如此赶紧让客官上座,再把好茶好果子给客官送去,屋里杂乱,千万别委屈了这位郎君。”
小倩应了,带着吉喆从灶房另一侧的门进了里屋。
这里屋一点儿都不像是那“母女”俩说的杂乱逼仄,反而齐整的很。
一张布着帐幔的雕花木床,墙角一盏绘了四季花卉的素纱宫灯。
地上虽只铺了一张厚草席,草席上也是细细编出了花样的。
临窗一张四方桌,桌上放着个白瓷的矮胖花瓶,里面插了几枝腊梅。
这看着全然是个闺房,可不像是普通待客的地方。
屋里还有个铜香炉,正冒着丝丝袅袅的烟雾,香气清甜温软。可惜,香味却压不过这屋里萦绕不去的那股子腥臭味儿。
实际上整间店里都是这么一股子臭味儿,只不过这间屋里更重而已。
好在还比刚才那个“老妈妈”身上的味儿强不少。
这种地方的东西别说轻易不能吃,就是能吃他也吃不下去。
吉喆扫了几眼,就随便找了个椅子坐下了,说来这屋里一共也就两张椅子。
小倩把吉喆让进了屋子便出去了,不多时,就听见外面传来轻巧的脚步声,门一开,少女端着个托盘回来了。
托盘上放了一壶茶和几盘点心。
要不是放在这个地方,那几样点心看着倒是挺有食欲的。
不过别骗他没见识,如今苏州城里有名的点心就没有胡二郎没吃过的,这几样前几天胡二郎才刚给他打包过,分明是那个叫什么的老字号家的。
对吉喆心中吐槽一无所知的小倩还在小心地把盘子往桌上放。
她身上穿了的是淡紫色的袄裙,下摆和领口绣了卷草纹,还用深紫色的绣线绣了好些细碎的小花。
袖口又宽又大,小倩不得不用一只手揽着袖子,露出一截皓腕,纤细白/皙的手腕上带了金丝绞成的腕钏,一环一环的盘旋而上,没入袖中,很是引人遐思。
小小尖尖的下巴收着,长长的羽睫低垂,眉目之间似喜似嗔,又似带着一抹轻愁。
可以说是把诱惑写满了每一个细节,偏偏又含而不露,不着痕迹。
也是技术含量很高了。
可惜遇到的是吉喆这么个从来没解过风情的,他眼下就想知道一件事而已。
上下打量了小倩几眼,吉喆问道:“姑娘贵姓?”
小倩眼中似乎有什么情绪一闪而逝,抬头时已经是一片笑意,娇羞道:“小女聂氏。”
聂、小、倩!
晴天霹雳,裤衩一声。
吉喆就是再孤陋寡闻,这个名字也还是听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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