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呵声既出, 车夫便是一顿, 随即勒马,令其蹄子高高抬起留出一段空档,江观潮趁此机会从车上一跃而下, 他像盖世武林高手, 将自己的后背主动送到马蹄下,左手抄起发愣的橘猪,囫囵翻滚,躲到路一旁。
整个动作行云流水, 旁人看得目不暇接,直到安全脱险才缓缓张大嘴巴。
车夫吓得语无伦次,两条腿面条似的,软得不足以支撑上半身的重量, 他“你你你你你我我我我”半天,连句话都组织不好, 干脆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头颅低垂, 任凭贵人发落。
事发突然,无人反应过来,便是坐在江观潮前一辆马车的张骞也是,他火急火燎地从车上冲下来,板一张“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你”的气急败坏脸, 对江观潮“你你你你你”许久,才把心头的邪火发出来:“糊涂!荒唐!江郎是修了不世出的功夫, 还有炼成了缩地成寸的神仙术法,才敢至性命于不顾,把身子送马蹄底下?”
多少人死于惊马下,一脚踏实了便是有大罗金仙来救也要去半条命。
江观潮自知理亏,顺顺猫毛站起来:“别气别气,我自是什么功夫都不会,不过是一时冲动,以后不会了,为我气坏身体得不偿失。”
他说话太油滑,态度又不很正经——罪魁祸首的橘猫还揣怀里,张骞更是气冲脑门窍:“你给我正经些!狸奴养个乐子也就罢了,哪有你捧手心里的!想当年你在西域就是,他人捡狸不剥皮把肉吃了都算不错哪里有满黄土堆地打野食就为它的?”
“你上回怎么答应我的,说就疼那一只,现在你怀里是什么,第二只第三只?”
江观潮不服了,他始终如一坚贞不渝,除了橘猪谁也不爱,当即说:“谁讲的,这不就是那一只?你看看毛色花纹,一模一样。”@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张骞心说我不吃那套,连个眼神都不赏给橘猪,转头将锐利的视线钉死在车夫身上:“狗奴,连个马都看不好,眼珠子不要了?”车夫是奴隶,连贫民都算不上,若想取他人头性命,唾手可得。
车夫也知如此,汗如雨抖如筛糠,他想活,所以顶着张骞怒不可遏的眼神磕绊道:“不不不,我看路了,但那狸奴不是蹿出来的,是凭空落马下的。大人明鉴,方圆几里只有灰扑扑的黄土,哪有矮草树丛,连狸儿的藏身之处都无。”
张骞才不信他鬼话,倒是没走远的江观潮耳朵微动把猫抱紧些,至于橘猪正在呜呼哀哉叹自己流年不利,哪里能听得小小马奴的话。
张骞命人用臭麻布堵嘴,把马奴五花大绑捆了待回京发落,江观潮看他模样于心不忍,脑子里又转悠着对方辩驳的话,张口便给他求情:“算了算了,我本是自己投身马车下,这狸便是蹿出来的也实属无奈,骑士在京城策马尚不及躲避奔闹的孩童,更别说是狸,身小又跑得飞快,既无人受伤此事便揭过吧。”
当事人开口,张骞也没有为他强出头的理,高抬轻落,把人放过了。
……
刘彻此番出行他也始料未及,他不过看奏折看迷糊了,跑神儿一溜烟儿跑到河东道上,思张骞江观潮何时进京,末了想见江观潮的念头才冒头,人就无端陷马蹄下,吓得毛都炸开。
等他惊魂稍定,又想去如何来的,细思恐极,先排除得了急病饮水中被下毒等一众莫须有的可能,便“喵”声从人怀里挣扎落地逃走,跑出烟尘滚滚的特效。
张骞也看到了,嘲讽说:“你舍命救狸奴,人家却未必领情。”
江观潮咧嘴笑,不言语,心头计较越发深刻,至于他想什么没人知道。
再说橘猪一口气狂奔几里,终于四肢疲乏不得动弹,也找到一捆野草将自己摔进去,他脑筋转得快,思来想去都不觉身体出什么岔子,这鬼天蝇蚊尚未出,连被虫咬都不大可能。
待分析完后又念叨着如何回去,哪晓得此念既出,他就刷得一声又被吸回人身了,大袖子连同胳膊肘垫在脸颊下,细纸累成的一沓奏折给他压出两道横杠。
整一幅批着批着就睡着的昏沉模样。
内侍相当贴心,也不唤醒刘彻,只是在他身上轻柔地盖上一席厚毯子,背脊挺直,毯子就顺肩下滑。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
汉有钦天监,司观测星象,推算节气,制定历法之职,此监从秦时设立,汉承秦制,向来是九重宫阙中不大不小一闲差,论说闲的程度,比之考工处大司农更甚几倍。
若有哪位皇帝性好修仙问道,此官职说不定还有些用处,秦皇求长生的后期,钦天监就很是红火了一段时间,只可惜汉代几位皇帝都不好这口,便是汉武帝晚年渴求寿数,也搞的是造玉露金盘那一套,跟钦天监毫无关系。
五官保章正杨历,正八品,平日里工作不过是监测天象,占定凶吉。他们家一脉相承都在钦天监任职,追溯祖上几代,据说还出过阴阳家的大人物,观星装神弄鬼的本事是代代相传下来的。
他从小学观星,本是很不错,甚至有同僚来跟他卜酸凶吉。
杨历原以为自己一辈子就这么过了,在每年祭祀时于角落拥有一席之地,远远地面见帝王模糊不清的侧颜,至于被召见,醒醒吧,见周公比较快。
哪里想到他今日踩着时辰踱步进钦天监,就被候在门口的同僚一把拿下火急火燎说:“仔细些,你今儿走了大运蒙陛下召唤。”
杨历茫然:啊?
召唤、召唤什么?他很紧张,自刘彻当权他还一次都没找钦天监的人问过话,想到昨日夜观星象算出的凶吉,杨历兀自琢磨着面圣时的谏言。
额,要不跟陛下说今日不宜穿红色?不宜在正东方向的殿内行走?还是网罗些别的逢凶化吉之法?
他忐忑地被引入宫殿,带他走的是大太监秋鸣,秋哑巴的名声就连他这小小八品官员都听说过,对方很有些体面,超品大臣无端都不会得罪此人。
长廊直通底就是一扇门扉,两太监肃立左右,自外推开大门,杨历刚看见红配黑的袍角便利落跪下,心想不宜穿红色的谏言是不能说了。
穿都穿了,马后炮地加一句实在是太贱。
刘彻眯着眼睛打量杨历半天,挥退左右之人说:“闻说星象之术博大精深,若钻研精深可从浩渺星图中观得国家脉络帝王气数……”
杨历吓死了,他说:“观星一事到底算是奇技淫巧,不足挂齿,山河气数实系陛下一身,王道圣明则风调雨顺、河清海晏、天下太平,岂是星辰能左右的?”
刘彻不置可否:“招你来有一事相询,我曾也略听说些观星之事,只闻皮毛不知对不对。”他说,“帝主紫微星,周遭常有将星智星相随,你倒帮我看看紫微星旁可有甚变动。”说完就挥挥手让杨历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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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历出去后把刘彻的话在肚子里翻来覆去嚼吧不知道多少遍,还是没品出其中的原理,只能老老实实回钦天监等夜幕降临,到时看到什么就一五一十报告什么。
揣度不出刘彻的意思也真不怪他,谁叫橘猪猪脑洞开得实在是太大,在意外落马蹄后他又尝试几次,好在落点正确没让江观潮发现。
与先头靠自残换身的操作不同,现在的他是真的能心随意动在橘猪与人身中来去自如,个中原因尚且不清,但他忖度着说不定跟江观潮即将入长安有关。
他脑洞开得巨大无比,两人之间有说不清道不明的联系是肯定的,不过之前他前往河东也没见有这特异功能,难不成是因为江观潮天生就是应该在朝廷里拥有一席之地,辅佐他建立不世之伟业的?
如果江观潮知道他在想什么一定会非常无语地说:想多了,不存在的,洗洗睡吧。
但江观潮不在他身边也不知道橘猪究竟开始什么诡异的脑洞,只能任由他通过各种方式验证两人之间到底有什么联系。
也是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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橘猪日记:开动我智慧的大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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