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前133年, 10月。
西汉政府的执行力并不弱, 更不肖说刘彻铁了心思要推广纸张, 不出一个月, 只要是中央控制力比较强的城市,皆搭建起了纸坊。
河东郡的纸坊设定在安邑, 在纸坊开业之前,消息灵通的豪族子弟就通过各种方式从长安购纸。
丘绍明和郭思等人呼朋唤友,一同逛纸坊,这已成为当地时髦青年最爱做的事, 大凡是爱社交的都会往此地走。
坊的位置很好, 坐落于最接近官府的商业街巷, 在一众土胚房中,砖头堆砌而成的房屋显得富丽堂皇, 瓦片是新烧制的, 在阳光的照射下熠熠生辉。
“这屋子可比蒸饼店气派多了。”
郭思反驳:“你也不看看是谁开的。”
一众年轻郎君到的时间实在不算早,各色人簇拥着, 人头攒动,时不时还能听见懊恼的抱怨声:“一刀纸竟然只要十文?那商贩竟然收了我五十文!”
“你先头不还洋洋得意说十文收少了?”
“奸商!实在是奸商!”
“莲香纸委实不便宜, 一刀竟然要近五百钱。”
“已经很好了, 月前商贩从长安带来卖,便是卖到千钱都有人争相竞购, 唯恐买不到, 现在这价格,在那些人眼中怕是便宜得紧。”
丘绍明他们听了都窃笑, 心说皇帝此招很是高明,不知道靠此赚了多少钱。
“丘三郎?郭七郎?”熟悉的嗓音从身后传来,回头只见笑脸盈盈的江观潮,他手上拿着一刀纸,是最便宜的桑麻纸。
“江郎竟也来买纸?”
“纸便宜又轻便,有谁会不用?”江观潮心说,更不要讲刘彻把桑麻纸定得很便宜,要是不来买的话难不成他还自己做吗?人力消耗都不够啊。
光是从纸的定价上,他就不得不高看皇帝,江观潮之前算了一笔,十个铜钱一刀纸。这里的一刀还是比较实诚的,江观潮算了一下,大概有十几张A4大小的纸那么多,钱上面的赚头并不是很多,也就堪堪一半吧。
定价成这样,说他没有造福贫寒子弟的意思,江观潮是不能相信的,光从这点来看,刘彻就是个挺不错的皇帝。当然了,他相信对方的钱一点都没有少挣,看看被疯抢的花香系列纸就知道,他有多会营销。
就算是偏僻的马邑地方都听说过,熏香的纸是皇帝用过的。民间传说刘彻用后认为十分风雅,花香可以平淡人心中的躁郁,故专门拿出皇家专供的纸张,与庶民分享,非常接地气。
物品带上了皇字头,价格节节攀升也是正常的,听说长安地区都出现了供不应求的现象,在洛阳纸贵四字尚未出现的年代,“长安纸贵”说不定会形成新的历史典故。
买完纸后,江观潮就骑着小马,悠哉悠哉地回马邑。路上风光很好,往来商旅络绎不绝,拥有豆瓣酱的马邑城俨然成为了新的商业网点,吸引各地的商贾前来。
他在路上甚至还遇见了陆家寨的一对母女,二人背着酱油欲到河东郡卖,见到江观潮还停下来专门打招呼。
女孩儿江观潮认识,小小年纪就很擅织布,村中人都绢娘绢娘地叫着,而她母亲在村中的年纪排行四,他人见了直呼四娘。
“只肖到走到河东郡,一斗酱油便能多卖五枚铜钱。”闲聊中四娘解释道,“村寨中收取酱油的价格相仿,一文不多一文不少,但商贾运入河东,价格却会增添些许,便是我多卖几枚铜钱,还是比店肆价贱。”
“又闻前日骑士在河东要道剿匪,我家大郎也去募兵,只要他在,甚路匪山匪一个都不会留,此条道路定安全无比,我便带绢娘走了。”
江观潮点头:“此话说得很是。”
别说是四娘,就算是绢娘都露出了与有荣焉的笑容。
这种对话在募兵后经常出现在边境各郡县,新组成的骑兵不可能不操练。汉军并不想让匈奴人知晓他们扩大了骑兵队伍,所以就专门找境内匪徒的麻烦。北地民风彪悍,山匪路匪也比其他地方厉害得多,正好让新上任的骑兵们练手。
等彻底把北方清理一遍,队伍也磨合得差不多了。
江观潮记忆力比较好,历史上马邑之谋的时间也没有忘记,他深深记得那事是发生在六月份,现在都十月份了,因为自己的介入,马邑之谋的中间发展与最后定计都很有不同。
从边境骑兵的异动中,他嗅到了一股山雨欲来的气息,推迟了近小半年的战事,差不多也要拉开帷幕了。
……
王恢接令,至于考工室。
考工室是中央锻造武器的场所,占地面积很是可观,他被宦官带领从侧门入考工室,穿过坚实的墙壁,不甚起眼的门扉,最先撞入眼帘的是废弃的熔炉与落灰的踞织机。
往前推算几个年头,考工室在打造弓弯剑盾之余,还会做些奇巧的铜器,而织布女更是从各地选拔而来手艺精湛的女郎。
和平的盛世,便是舞刀弄枪的场所都多出了文雅的色彩,在年复一年打造不知何时会启用武器的同时,免不了做些时下就可用到的流行品。
发展到现在,这些辅助的部门却被废弃了,但凡是有一技之长的匠人都被发配造武器。
王恢接连路过几堵高墙,升腾的热气从土墙中的孔洞穿过,扑在他的脸上。最新的炼铁炉炉膛容积达到了近40平方米,在人力牲畜力的运作下,日夜不停地锻铁。这些铁绝大部分成为了神臂弩的配件,少数则作为马镫。
只要是可以炼铁的郡县就设置有制造武器的场所,它们被统一称之为工部。但工部的匠人大多是当地招募的,手艺绝对谈不上多精湛,因此地方打造的武器也远远不如中央考工室造得好。
目前神臂弩的构造还是个秘密,只被世代为汉帝国服务的匠人所掌握,刘彻也没有往外宣扬的意图,分配给工部的只有最简单的配件制造。距离长安城近的工部会协助做些神臂弩的配件,更远的只做马鞍。
王恢很快见到了刘彻,后者身穿常服,凝视着被铁锤不断敲打的泛着红光的铁,他眼神专注得有些过分,让人怀疑是不是想要夺走铁锤亲自敲打一番。@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刘彻说:“迄今神臂弩已经打造一万余把,我欲令你尽数带往马邑。”
王恢咂舌,既感叹刘彻的大方,也感叹打造的速度。热血从他心头涌出,只要是见识过神臂弩的人就无不相信此武器扭转战局的能力,一万把已经很不少了。
“谢陛下!”
说这两句话的空档,其他几名官员也陆恢才发现刘彻召见的并不仅仅只有自己一人,除他之外还有韩安国、李广、公孙贺等人。
前日朝会刘彻已说明了出兵马邑的决心,即使韩安国与其麾下的主和派不断劝谏,他也没有松口,反而雷厉风行地定下了几名将军。
不过当时却没有说每人负责的职位,刘彻把他们召集在此,就是宣布此事。
跟历史上的三十万大军不同,军贵在精而不在多,刘彻拍板说:“共遣二十万大军,十万骑兵,十万步兵,神臂弩大半分给步兵,骑兵只有少数臂力强者可持。”
他自己尝试用过弩,刘彻本人的臂力是很强的,张弩开弦却依旧需要时间,除非是李广那样可以把箭射进石头的神人,一般人还真没办法在骑马的同时拉开。
对这安排,大臣们没什么异议,随后又说了在马邑周围如何布兵的事,将军韩安国、骁骑将军李广、轻车将军公孙贺率主力部队埋伏在马邑附近的山谷中,共率兵十五万,而王恢与材官将军李息则驻兵代郡,只要等匈奴人的军队进入包围圈,就从侧翼劫杀,势必要将匈奴人的军队葬送在马邑。
说到这,部署本应结束,刘彻思来想去,还是看似高深莫测地添了一句话道:“待到马邑,若有甚变故,可随机应变,计策上若有不通达,可找城中人一问。”
城中人?这称谓不明的指代让诸人面面相觑,韩安国说:“陛下所言可是马邑县令?”
刘彻用自己的小金库买纸方子的事他们都不知道,还以为是什么人献方才做出了纸,如果被大臣们知道了,对江观潮的印象难免下跌到冰点。
卖皇帝方子,胆子咋就这么大?
刘彻怪不高兴的,想这一届的大臣跟他一点默契都没有,连个人都想不到:“非也,我说的乃是做出马鞍与神臂弩的高人,造纸的方子也是他献上的。”他美化了一番自己买方的事实。
马鞍、神臂弩、纸连在一起,威力是巨大的,便是位极人臣都不免对其人高看一番,不过像韩安国王恢一类的文臣,嘴上是答应了,心中却是有点不以为意的,在他们心中便是造出再多的东西,也不过是奇技淫巧,难登大雅之堂,倒是李广他们对刘彻口中的高人很是崇敬,想要去拜访一番。
李广感叹:“定以见国士之礼见之。”
刘彻满意地点头:很好,就要这态度。
……
十月末,寒风已吹遍北方大地,农历的十月末就是阴历十一二月交接时。
较之去年,今岁气候还算适宜,牛羊安全活过十月中,被商贾买走,数量不是很尽如人意,没有男丁后,妇孺减少了畜牧总数,但豆醢与酱油换来的粮食却足以堆满谷仓,这将是一前所未有富足的冬天。
郁夫的心情却不很轻松,相反,隐秘的兴奋如同胸膛底下搏动的心脏,激动的因子无时不刻在他的血管中流淌。
距离聂壹离开已过几月,边关一切行动似乎都导向了相同的结局,朝廷即将对匈奴用兵。
十月的最后一天,他的老朋友携群兵甲,风尘仆仆入马邑。@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聂壹回来了!
少有人知道此消息,他一入马邑便直奔寺门,整座城市还无其他地方比县衙门更安全。从皇城远道而来的精兵跟着他,他们将寺门围得水泄不通,没有哪怕一只苍蝇能进飞进门。
郁夫几乎是迫不及待迎来,他很惊喜,但更让他惊讶的是,来得不仅仅是他的老朋友,还有一人也跟着进屋。
他下意识打量跟进来的人,他的身材十分壮硕,即使有布料包裹也能看出遍布手臂的强健肌肉,而他的眼睛,那是双让人见之不能忘的眼睛,充满了跃动的生命力,瞳孔黑得惊人,也亮得惊人。
聂壹说:“这位是飞将军,李广。”
李广的官位是骁骑将军,但他更喜欢匈奴人送他的称呼,对一名战功赫赫的将领来说,敌人因恐惧而送他们的封号才是最高等的勋章。
郁夫的眼神都变了,他看向李广的眼神中带着异样的灼热与憧憬,语调更是恭敬的:“久仰将军大名,还快请进来。”
李广进屋后,发现房间中一人也无,只有他们仨,不由发问说:“敢问制造马鞍与神臂弩的高人怎不在此?”他还以为江观潮会是郁夫的座上宾。
郁夫说:“将军找他有事?他住在城中北角,不若我喊他前来?”
“不必不必,光看先生做出的几物,就知他是有大才之人,对有才学之士,召之即来挥之即去未免很不尊重,我等来前陛下嘱咐,要以国士待之,我既然想问先生对马邑之围有何看法,自然要躬身上门,方才显诚心。”
李广是真心仰慕江观潮,他愿意花上几天的时间听听他对匈奴人的看法,再检验他们的战争布局有什么错漏。
他对战争十分熟悉,热爱武器,有限的贫瘠的想象力能够幻想马鞍与神臂弩在战场上大放光彩的模样,算是爱屋及乌,在他心中江观潮已不仅仅是匠人,而是战略家,是谋士。
这年头诸葛孔明还没有出生,倘若有武侯一样智近似妖的人物,他一定会成为很好的比喻对象。
可惜的是,被安排出征的将军中只有李广一人真正看得起江观潮,公孙贺他们或许抱有相同的想法,但年龄与资历让他们不能随意脱离队伍行动,而王恢和韩安国,对江观潮是有点不屑的。
郁夫很同意李广的说法,所以他说:“就由我带您去吧。”
聂壹说:“我也要去。”
走在路上,郁夫开始给李广打预防针,聂壹对江观潮的描述十分有限。在京城时他和李广没有见面,而行军路上他紧紧绷着一根弦,无话可说。
郁夫先问:“您对先生有甚知晓不?”达者为先,早在春秋战国时代,人们就将“先生”作为对有知识人的尊称。
李广说:“没有。”他感叹,“先生博闻强识,又很有研究成果,怕是位学富五车的老者?”他想过无数遍江观潮的模样,都是拖着长长胡子的老头,可能他是个和善的,心怀天下的智者,也有可能是鬼谷子一样隐居不出的古怪老头。无论怎么想象,两个元素是不变的,一个是“老”,还有就是充满了智慧。
郁夫:我就知道。
“先生的模样与将军所想略有出入。””他是难得一见的鬼才,深邃精巧的思维、恢弘诡奇的想象都不是那年龄应有的。”
李广听了却没有太当回事,不过是把脑子里的形象从老头修正成了四十岁的壮年人,还点头对郁夫说:“我知,谢县令提点。”
几人走路迈步都很大,一刻钟的路程硬生生给缩短成了十来分钟,紧随其后的将士有的个不高,一路小跑才赶上。冷峻的风打在李广的脸上,他也不觉得冷,走得更快了。
江观潮的房屋,或者说他所霸占的街道十分特别:墙莫约也是黄土胚做的,却因过分的高大而展现出山峦似的厚重,没人能看见院子里是什么样,却不妨碍李广想象曾经在这里诞生的一切成就。
郁夫先进门,其他人还站在墙角处,他们的角度只能看见向后倾斜的门扉,而看不见门里面的人。又过了一会儿,郁夫出来,对李广说:“江郎愿意见将军。”
李广激动地加快脚步,随后他看见了一张过分年轻的脸。
……
李广手捧大麦茶,唏嘘非常:“古有甘罗十二岁为相,我虽听说,也以此激励家中的小子,却不是很相信,今日见到江郎,才知甚叫英雄出少年。”
江观潮听着很心虚,因为他实在不是发明者,刚才已经跟李广解释了很多遍,对方却一脸“我不管你就是高人”的模样,他都没办法再反驳。
哎,这可是李广啊,出现在小学语文课本上,射了一支箭没入石头的李广,就连当年背过的卢纶的诗句他都记得。
林暗草惊风,将军夜引弓。平明寻白羽,没在石棱中。
李广说:“我乃一介武夫,至多不过读过些兵书,弯弯绕绕的东西是不大懂的。”在说到弯弯绕绕时,他的嘴角下意识地往下撇,莫越是想到些不大喜欢的人、不大喜欢的事。
“我想万物之理怕都是相通的,江郎能拿出马鞍等物,对战局定也有研究,听闻马邑之谋中也有江郎的手笔,”他顿说,“陛下言马邑之布置能通高人讲解一二,有甚不明晰的也可问问。”
“等等?”江观潮惊讶极了,“你说,你说陛下……”
李广了然:“陛下信赖江郎,尔何不直接进京,定能受到重用。”
不不不不不不不,我不想受到重用,江观潮的眼睛骨碌一转,而且汉武帝信任他?这才充满了问题好吗?!
他穿越得又不是架空历史,也没有起点小说中主角自带的光环,什么虎躯一震剧情人物都折服之类的,现实世界怎么可能发生。
更何况,凡是有名的皇帝都是多疑的,汉武帝的信任,那是什么?
江观潮不由多长了几个心眼,他想等李广离开之后一定要把自己的日常生活好好梳理一下,看身边是有大汉密探还是发生了什么异常事。
江观潮想了什么旁人是不知道的,李广既然想讲解一番,他欣然听之,郁夫与聂壹虽然也挺想知道的,他们却能按捺住自己的好奇心,布局之事皆为机密,不可为常人所知。
房间中只剩下两人,李广迅速适应了条凳,双腿与地面垂直比盘起来舒服多了,江观潮直接把先头买的便宜纸铺在桌子上,又给李广拿了一支笔。
马邑的计策基于他们先头制定的蓝本,解说几句后江观潮就了解到了情况,他也不推辞:“我到底是没有领兵打仗过,说得再多也不过是一家之言纸上谈兵,如果有甚说得不对,还望将军可以指正。”
李广正襟危坐:“请说。”
“我要说的也不多,只想指出几点。匈奴是草原上的游牧民族,平日里望风而动,一听见些小动静就会及时撤离,依我看来,他们的警惕心是非常高的。”
李广点点头,对江观潮刚才说的话很是赞同。
“因此,在请君入瓮时,必须在边境几村寨做出反击撤离的假象。”他说,“我与王家村陆家寨的人叫好,以往匈奴人入侵,在骑兵来之前他们就能有所察觉,妇孺先撤,青壮断后,常常与匈奴人展开厮杀。”
“此次匈奴人来,还要请新招募的骑兵演一出,该放牧的放牧,该反击的反击,这样才不会让人起疑。”
“此外还有一事。”江观潮直视李广的眼睛,“现在马邑之谋的事,有多少人知?驻扎在本地的将士可否知晓?”
“尚未知。”李广回答,“但带来的大军定是知晓的。”
江观潮说:“我认为此事,不宜为大多人所知,只要那二十万大军知即可,其余将士,尤其是烽台上驻守的,切莫透露。”
“烽火台守将,无论是知晓还是不知,对布局都不会产生影响,相反若提前知晓此事,反倒是会心生怯意,如若被抓住,不免有胆小者泄漏计划,以图谋生存。”他苦口婆心劝说,“我知军中多猛士,然百密一疏,并非每人都与匈奴人有仇,我军中尚且有不少匈奴人的俘虏,皆是被捕获后降汉,听闻匈奴军中也有汉人,不可不防。”
李广和聂壹不一样,他军队中的向导有不少都是匈奴人,两民族间是有血海深仇不错,但无论是汉人还是匈奴人对俘虏的态度还是不错的,对贡献大者经常还封个官当当,有丰富对敌经验的他知道,江观潮说的确实有可能发生。
他结结实实跟江观潮行了一礼,带着满腹的思虑离开。
……
王陆两村寨的小孩儿往马邑城跑的次数减少了,天气太过寒冷,不知什么时候起空中就会飘下鹅毛似的雪花,北方的雪不像南风遍地飞舞的轻薄柳絮,攻击力大得惊人,有时候江观潮以为砸在自己脸上的是冰雹不是雪。
天寒地冻,往外跑容易出事,小孩儿被勒令呆在相对温暖的家中,不许出去玩。
禁足令对孩童成立,大人却无甚影响,尤其是在郎君都参军之后,两个村寨的妇女顶起了大半边天,要是哪家的炭火柴火很不够,就不得不往马邑城跑一趟买燃料。
陆鲁班就更不要说了,她是木匠,除了造武器之外还帮城中人造家什。
江观潮先头在河东置办了田宅,就在她那多订了一套桌椅床榻茶几,陆鲁班打得差不多了就驮着东西来他这里。
陆鲁班很崇敬江观潮,对他几乎是无话不谈的,而她又挺敏感,具有敏锐的洞察力,这段时间总觉得不太对劲,坐在江观潮的屋子里冷不丁就问:“你说,我们是不是要跟匈奴开战了?”
不得了不得了!江观潮也惊到了:“为什么这么说?”
“不打仗,征什么兵?”她说,“而且最近村子里总是有古怪的人出入,问了以后只说是路过,也不买豆醢,实在很怪。”
江观潮几乎要为了她的联想能力鼓掌,证据是不足,但想象力够丰富,竟然就阴差阳错给对上了。
江观潮给她多倒了一碗豆浆,冷天最适合喝点热腾腾的东西暖身子:“是不是要打仗我是不知道的,但匈奴人这两年扰边越来越严重却是事实,都不说你家还在云中道上,就算是马邑城的人口也少了大半,要不然我怎么把房子修得霸占一整条街?”
“你们那现在连个壮年男子都没有,眼见着冬天来了,要是匈奴人南下连抵抗之力都没有,真出事了就像是等待被屠宰的牛羊,连反抗之力都没有,依我看来不若内迁,往安全的地方去,起码等这段风波过了再说其他。”
“若是缺少住宅倒也无妨,我在河东才置办了田宅,都无人住的,你要一时半会儿找不到地方在我那里住两天也行,还能帮我扫除下屋子。”最后竟然还开了个调皮的玩笑。
陆鲁班因为江观潮的一席话陷入沉思:“我再想两天。”她的眉眼中流露出深思之意,“指不定最后真要叨扰一段时间。”
……
从各地调集的兵马已部署得大差不差,住在聂家宅邸的聂壹也终于收到了来自朝廷的信息,他可以引蛇出洞了。
先头每一年聂壹都会跨过匈奴人与汉人的分界线进行交易,他卖得东西都是贵重物品,美丽的织布以及珍珠玛瑙之流。
在匈奴人看来,这些汉代集市的上品已经非常好了,游牧民族生产力低下,生活水品也很不好,但是奢华的贵族阶层就不一样了,他们很早就东施效颦,学会了汉人读书的那一套,会买绫罗绸缎、奇珍异宝。
聂壹家世代在马邑做生意,他们家的历史甚至可以追溯到秦始皇才建立马邑的时代,跟匈奴人也做了几十年的买卖。
匈奴的贵族,甚至连军臣禅于都是他的客人。
今年的冬天,匈奴人更不好过了,愿意到边境做买卖的商人越来越少,市集的防守也十分严密,小队的突击骑兵再也无法穿透防御,劫掠完货就跑。
一匈奴人走进军臣单于的王庭,在他耳边叽里咕噜了一阵子,大意是说马邑商人聂壹有珍品献给单于。
军臣单于是统一了草原的雄者,他野心勃勃,并对汉的富庶充满了渴望。以前的单于还算安于现有的情况,守着一亩三分地,时不时互市一番,他却完全不同,对扩张和劫掠充满了兴趣。
军臣听说要献上珍品,露出饶有兴致的眼神:“让他进来。”
聂壹进门后恭敬地行了一个匈奴人的礼节,而他带来的礼物也被匈奴兵拿着摊在军臣单于的面前。
军臣单于的瞳孔一阵紧锁,随即再抬头看聂壹时,表情晦暗。
陈列在铺面上的竟然是一把弓,而且是一把装载了铁器的弓。
即便是在汉匈关系最友好的年月,有几样事物也不属于可被交易的范畴:武器、铜以及铁,铜币更不能作为两地之间的交易货币,最多只能用布帛粮食之类的物件进行交换。
这是很合理的,匈奴人本身并不具备开采矿藏段炼钢铁的技术,无论是铁还是铜,他们都无法打造,而匈奴士兵所用的武器到现在还是骨头与木制造的。他们军中少有的铜铁武器,都是从汉人手上缴获来的,便是军臣单于常用的趁手弓箭,质量也很不够看,聂壹送上来的铁弓,是他见过的最好的武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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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铁宛若蛰伏的远古巨兽,沉静地躺在兽皮上,王廷内的光线不是很好,熹微似的两三缕光零星落在弓上。
配套的箭也制作精良,箭头都是铁做的,入手很有分量。
军臣单于也不是笨的:“汉人的皇帝什么时候允许铜铁入我地?”他斜眼瞥聂壹,“你送上此物,可有甚所求的?”
聂壹几乎是在他说完这话之后就跪下了:“我所求甚大。”这句话只是一个开头,“单于有所不知,从去岁开始,马邑县衙对边境商贾的管理越来越严格,少允许我们与匈奴互市通商,对他们来说还没什么,而我家却不一样,世代游走边境,交换货物,城中的严格限制无疑断人财路。”
“若只是如此,生活虽然艰难些,也还说得过去,但那马邑县令实在欺人太甚,不仅仅抓我族弟逼我停商,我本人还被威胁不得靠近马邑,远离故土几月有余,直到先头才回来。”
单于不置可否:“那你准备如何?报复马邑县令?”
“我家中有私兵百人,只要布置得好就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取县令项上人头,报他欺侮之仇,但在报仇后城中人估计都能猜到是我动手,驱逐于我。”他说,“既然如此,我就想在动手之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打开城门,将马邑城献给单于,只望单于能够派兵来接应,等尘埃落定后封我个一一官半职当当。”
聂壹的这番说辞还真没有什么漏洞,汉代民风彪悍,官民手段也有点粗暴,像是他口中马邑县令为了打击商贾将他赶出城池扣留族弟都是很可能的,就算说是激情之下杀了他家的人,也都寻常。
而之后举城而降更是以前就发生过,边境的几个城市,包括马邑在内,在短短几十年中不停地更换统治者,一会儿落入匈奴手中,一会儿又被汉人夺回去。
但军臣单于却不敢仅凭一面之词,完全相信聂壹的话,他沉吟数秒,如果可行的话倒真想让使者去马邑城中打听,然而匈奴人的面部特征实在是太过明显,而城池的管制又十分严格,便是找了汉人俘虏,也没有证明自己身份的信物,很难混入城中。
马邑城,无论是战略地位还是富裕的经济,或者说他们城中养的健壮的马,军臣单于都很想要,这座城市已经在汉人手中几十年,是时候夺回来了。”你既如此说了,不若先把马邑城的县令斩首看看。”军臣单于想,马邑县令的模样,他手下人应该还是认识的,现在的边境官员都很野,十个中有九个都是上过城墙直接跟匈奴骑兵杠过的,远看一定能认出是不是他,“你把县令的脑袋挂在墙头上,我派人来看,若真是他的头颅我再带人入城也不迟。”到时候不管聂壹是什么心思,既然连县令的脑袋都砍了,想不入匈奴都不行,不用怀疑他的忠心。
聂壹的心咯噔一声,表情却很真实地露出喜上眉梢的神色:“那好,一言为定,我大约这两日就动手,不过若单于看见了县令的人头,一定要派兵来接应,若是给武州塞的将士发现端倪,我定会吃不了兜着走。”
“这你且放心 ,你有心献城,我还不至于弃之不顾。”
“一言为定。”
……
在连续点烛火熬了几个晚上后,刘彻的眼眶附近黑沉一片,又大又圆的黑眼圈让他与竹熊有异曲同工之妙。王太后看后大惊,连忙命他休息,让皇帝切不要因战事耽误了自己的身体,龙御上宾,需保重贵体。
刘彻顶双黑眼圈在宫掖游荡一圈后入寝宫,嘱咐共外人:“我小憩片刻,若非有甚大事,切莫唤我。”
接到回复后,他满意地躺在床上,指甲尖儿微微用力,在手背上掐出半月牙型的血印,随后幸福地入梦乡。
马邑城中,一只身体大得过分的肥猫,迈着粗壮的小jiojio从枯草丛中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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橘猪日记:朕又重出江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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