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面试官,还是盛岸。
盛岸翘着二郎腿看笔记本。房子狭小,一个长桌,两张椅子,就满了。狭窄、封闭、却有一种被第三种视线注视的微妙感。季容夕环视一圈,看向角落里干净的垃圾桶。
盛岸抬头:“挺敏锐啊,这次面试是直播,监控那边是射击队的领导,由他们评分,坐吧。”
盛岸打开一组枪|械的图片,让他说出对应的名称型号与性能特点。
虽然都清楚,季容夕对一半错一半地回答。
“你是故意玩我的吧,你怎么可能答错?”盛岸怒极反笑。
“我一实习民警,凭什么知道?”季容夕反问。
盛岸也不想绕弯子,打开天窗说亮话:“你的经历我大概知道,卧过底,杀过人,枪法精准,一颗子弹杀了仨。完成任务,拿了勋章,养了半年,一个月前调到这里当社区小民警。”
季容夕的经历是一级机密,不是小小教官能知道的。看来,这不是简单的选拔,射击队也不是普通的射击队。
盛岸说:“你也不是手腕受伤,是战后心理综合征。杀过无辜的人,导致你现在不想拿枪,我能理解。”
季容夕笑笑:“你不能,没有经历过的人都不能。”
盛岸噎了一下:“对你的经历我很同情。”
季容夕:“谢谢,没必要。”
既然对方这么直接,季容夕也不用演了。他直接告诉盛岸实情:这次选拔,是班长在他不知情的情况下贸然报名的。就他本人来说,并不想加入射击队。
盛岸:“我能谅解。”
季容夕:“让我被刷下去就是最实际的体谅。”
盛岸苦恼地揉揉鼻子:“放弃你这么优秀的人,我的良心会痛。”
季容夕:“可你也认为我不合适。”
谎言被戳破,盛岸笑了,嘀咕「高手过招,一击致命,可你当个小民警有什么意思」。季容夕「当民警挺开心的。」每天在各个社区溜一圈,处理些鸡毛蒜皮的矛盾和大爷大妈的邻里纠纷,就很乐呵。
“言归正传,最后一题。”盛岸又打开一张图片:“你知道这一把枪吗?”
黑麋鹿R9。
莨苕叶钢印。
嗡的一声,脑袋如烟花炸开。怎能不认识,「至少杀一个人,你才能融进去」,这支枪让他成功地接近吴少并打入了SLK组织。
季容夕的眼皮微微一抖:“他死了吗?还是活着?”
盛岸:“什么?”
看来盛岸并不知道其中内情,监控那边,才是掌握真相的人。季容夕压住汹涌翻滚的情绪:“这支枪是黑麋鹿R9的升级样品。”
盛岸惊讶:“回答对了,你合格了。”
前面那些错误都忽略不计吗?季容夕哭笑不得:“可我不想再拿枪,打扰了,我可以走了吧。”
盛岸很不理解:“你就不再考虑一下,我们射击队其实是……”
这时。
手机忽然响了。
盛岸接通电话,神情立刻变得严肃,静听几句后交给季容夕:“有人想跟你聊几句。”
季容夕接过手机:“你好。”
那边却沉默了。
他是谁,他想说什么,难道是……一个不太可能的奢想在心底迅速发芽抽枝。季容夕的心跳加剧,手心发热,片刻,听到一句。
“我没有死。”
春风拂过。
青草丛生。
季容夕几乎怀疑是幻听,他屏住呼吸,握紧手机,想再听一听这个有温度的鲜活的声音。
“你,是谁?”
“你踩着我的尸体,拿到勋章,现在想过晴好风平的日子了。你觉得,可能吗?”
对方的声音压得略低,音质干净,字字清晰,像踩在雪山上,沙沙的,即使压抑着愤怒,也很好听。确实是活的,有呼吸,有气息。季容夕贪婪地听着,不自尽地弯起嘴角。他不曾跌入深渊,但许多人因他而堕入深渊,再没有回来。穿透迷雾,总算有一颗子弹仁慈了一次,多庆幸。
“原来是你。”
“是我。”
“那你想怎么样?”
“来射击队报道,咱们的账慢慢算!”
“可是我……”
等不及季容夕解释,嘟嘟嘟嘟嘟嘟,对方已挂掉电话。季容夕哭笑不得,手机还给盛岸,重申:“可是,我真的再拿不起枪了。”
盛岸:“这重要吗?”
射击队,拿不起枪,还不重要吗。或许吧,不重要,对那个人来说,既想复仇,又不能拿枪毙了自己,只能先打破自己的平静生活再说。
梁南迎上来:“哈,看来你有戏!”
季容夕:“怎么看的?”
梁南:“这不是和尚头上的虱子—明摆着吗,嘴巴都快笑到天花板了。”
季容夕笑得更开心了。
梁南手抱后脑勺,欢快地说:“我应该也没问题,没想到射击队是玉梭鱼射击队。”
后来梁南说了什么季容夕都没听清,脑海全部被「我没有死」霸占,沙沙的,冷冷的,像下雪,又像雪融,融化着深厚的负疚的坚冰。
季容夕再没有挣扎,自觉去玉梭鱼报道了。
玉梭鱼射击队。
执行特殊任务的狙击战队,直属最高执行官管辖。
玉梭鱼的选拔一向严格,这一次却如同儿戏。后来,主考教官兼012支队队长-盛岸酒后吐真言:“耻辱啊,跟我没关,我绝不承认那次选拔的主考是我。那是特招,招5人只是幌子,声势浩大只为一个人。别问这人是谁,看大合照,看谁最那啥……”
周一,报道+训练。
周二,训练。
周三,周四,周五,周六……各种魔鬼训练。
期间,季容夕认识了不少队友和领导,就是没有那个人。把人弄来了,却不露面,玩的是欲擒故纵还是心理施压啊。
季容夕向盛岸打听。
盛岸很无辜:“别问我,我不知道,我不认识,我就是奉命接个电话,好好训练,别想那些有的没的。”
盛岸,012支队的队长。
其他队长管10人,他却管了12人。没错,季容夕这一批5人是额外特招的。
一想到这次特招是强买强卖,以后拖后腿的时候多着呢,盛岸就没好脸色。碍于上边的命令,不能直接开人,他就用特种兵的五星级难度往死里训练。这招管用,其他3个人没扛住,训练一周就打报道回原单位了。
特招5人,就剩梁南和季容夕了。
梁南也在崩溃边缘疯狂试探,可他死撑着,要面子,「容夕走,我才能走,不然连个社区小民警都不如,算什么特警。」
这一天,穿越泥沼训练。
梁南趴在泥沼里,呆若死鱼,有气无力:“尼玛,这是射击队还是特种兵训练啊。容夕,你挺能扛的。”
季容夕:“我有信念支撑啊!”
梁南:“什么信念?”
季容夕一本正经地说:“听说玉梭鱼的队员退役后,包分女朋友,空姐标准,活的。”
梁南一口血喷出:“骗鬼呢!”
季容夕:“真的,不信你问盛队,他的女朋友就是模特儿!”
队长盛岸就在旁边,踩着坚硬的靴子,一改平常的不耐烦大爷样,嘿嘿直乐:“别人不知道,反正我女朋友是上边介绍来的,待会儿给你们看照片。”
梁南难以置信:“真的?”
盛岸:“切,我什么时候骗过人,队里人都见过,她呀……”恋爱中的人虐起狗来最狠,盛岸蹲在泥沼边滔滔不绝讲起了他的模特儿。
梁南一边挣扎,一边憧憬。
收队铃声响后,盛岸意犹未尽,把两个累成狗的队员一拖:“走走走,队长请你们吃饭,看我女朋友的走秀视频。”
梁南受宠若惊。
对着盛岸女友就是一顿吹捧。捧得盛岸乐开了花,全然忘记这是他最烦的俩队员。
就在上下其乐融融之际,季容夕打着哈欠,漫不经心地问:“盛队,那天给我打电话的人,什么时候来指导工作啊。”
盛岸很自然地回答:“别想了,他一年就来一回。”
季容夕:“他是谁?”
反正都说漏了,盛岸摩挲胡渣:“我也不清楚他的身份,他是创建玉梭鱼战队的人,但从不管事,更不露面,是我想巴结也巴结不上想得罪又得罪不起的人。哼,要不是他的命令,我也不可能收你们两个兔崽子。”
梁南不知道这一茬子:“那就是我俩的伯乐了,他是谁啊,在哪儿啊?”
盛岸一拍他后脑勺:“在心里!”
从那一支枪,以及吴少急于灭口的态度,季容夕猜到这个人的身份不一般,没想到这么神秘。
下午,射击训练。
说来奇葩,明明是狙击队,进来的半个月都没摸过枪。
“我才得了命令,可以让你们进行射击训练了。”盛岸找季容夕谈心,“你的应激反应是什么个情况?”
“瞄不准,手抖得厉害。”
盛岸竟然松了一口气。
“还好还好,还以为会出现幻觉,胡乱扫射什么的。像你这种级别的选手,要是错乱起来,一杀一个准,谁挡得住啊。”
“可在射击队不能射击,跟废人有什么分别。”
“也是。”
“要不让我去后勤或搞行政吧。”
盛岸痛心疾首:“你以为我不想啊,上头不让,非让我把你强留着,也不知道是什么个想法。行了行了,你要实在难受,就在边上看着。”
糙汉子也会理解人。
季容夕靠着栏杆,「只要接触射击科目,就会被淘汰,就能名正言顺地离开了」,他一直等着这种机会。因为即使只在旁边看着,也有窒息的难受。
梁南不知情,练习了一会儿,又来拖他:“小夕夕,傻站着干什么啊,来练啊。”
梁南也二十五岁,比季容夕大一个月,没经过什么事儿,性情天真,撒娇卖萌耍贱起来,一点不含糊。一开始叫季大帅哥,后来叫容夕,现在成了小夕夕。季容夕听得头皮发麻,嫌弃地甩开:“去去去,肉麻不肉麻,你自个儿练去。”
梁南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把他往里拽:“不练也行,指导指导我嘛,队长说你手腕受伤之前可厉害了。”
纠缠时,季容夕察觉到背后凉凉的,回头看去:远远的,几个高树之间,有6个人站着。5个穿普通浅绿军服,中间的人,身着暗红色制服。这款制服是什么级别穿的,季容夕正琢磨,已被梁南拖进了射击场。
既来之则安之。
季容夕看梁南练习了几轮,注意他有些急躁,就纠正他要学会收敛呼吸与心跳,找到适合自己的姿势。可梁南怎么也做不到位,一急就说「你倒是给我示范一下啊」。
季容夕像气球一刺就瘪了:“行行行,我教不了你,你另寻名师去!”
梁南伸手拖住他:“别走啊,我学还不行吗?”
这时,忽然传来一个陌生的声音:
“为什么不给他示范呢?”
两人扭头,竟是那个穿暗红色制服的男子,身姿欣长,外貌清俊,双目修长流光。神情却冷漠,有一种晴冷的气质。深冬,阳光散散,大地一片明朗,空气里却有无形的风拂过,沁入肌肤,冷彻入骨,这就是晴冷。
季容夕呼吸一滞。
他并非过目不忘,但这张脸,他从未忘记。即使当时鼻青脸肿,即使血色模糊。因为愧疚,因为,他是自己违心杀的第一个人。
梁南自来熟:“你好,我叫梁南,从没有见过你啊。”
男子:“我叫陆洲。”
狙击手最先练的不是技术,而是心态。呼吸平稳,遇见什么都要波澜不惊,对,波澜不惊。季容夕暗吸一口气,微笑:“你好,我是季容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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