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宁元年,正月十五上元节。
“官家,甜汤送来了。”
赵佶的贴身宦者将御厨房刚做好的甜汤端了过来。
“先放到一边去吧。”
赵佶将手中的一封奏疏往案上一丢,颇为疲惫的揉了揉额头。
待赵佶稍微缓过劲来,拿起调羹欲要吃甜汤之时,只听一阵丝乐伴着欢声传入耳畔。
“怎会有人在宫内喧哗?”
赵佶敛了敛眉,有些不悦。
“禀官家,这声音想是从御街那里传来的,今日乃是上元节,城内的老幼这时都在御街观灯。”宦者微低着头,小心的给赵佶解惑。
“今日是上元?我怎得都忘了。”
赵佶嘴里含着甜汤,却感到食之无味,自他登基以来需要处理的事情太多,除了朝政之外,去年十一月他还亲携二万余人至太庙郊祭。
只是祭礼这方面的事务是赵佶兴趣之内,故也不觉疲惫。但是近来朝中的保守派与改革派又开始暗暗较劲,这才是让赵佶真正感到棘手的事情。
章惇已经被贬去舒州了。
赵佶想。
其实一开始赵佶会同意重用保守派,一是为了讨好向太后,二是为了打击章惇。
可如今向太后已经薨逝,章惇也已经被他调离的京城,且......
赵佶眸中一黯,心中道:且保守派的官员,越来越碍眼了。
原来保守派的官员,多是些迂腐脑袋的,整日只会对赵佶说身为皇帝不能做什么,到最后便是这也不能做,那也不能做。
而随着赵佶对朝政把控经验的持续增加,他越来越觉得改革派可以为朝廷增加多样性,且改革派里头的一些人物更受自己喜欢,比如说:蔡京。
该把蔡京调回京城么?
赵佶仍有些疑虑。
不过既然他已将年号从“建中靖国”改成了“崇宁”,也就意味着他要继续神宗朝未完成的事业:贬谪保守派,改用新政。
“去宣德楼看看罢。”
赵佶中断了思绪,吩咐宦者摆驾宣德楼,他想从楼上看看城中今日是如何热闹的。
毕竟他还年少,毕竟他仍眷恋红尘。
至于政事嘛......
慢慢来罢。
却说赵佶这边刚登上宣德楼,那边清照与赵偲正好在宣德楼外的御街上凑热闹。
今日是上元,是古时合法约会的日子。
说来赵偲与清照虽已成婚多时,平日里也经常一同出门,但也不会总厮把着手,毕竟光天化日之下太过亲热也是羞人的。
不过今夜就不同了,来来往往都是黏腻在一处亲昵的说着耳语的男男女女。
在这般气氛的烘托下,赵偲与清照自然也就如同两块热乎乎的年糕一般,黏在一处便分不开了。
待她二人来到御街,正好是点灯的时候。
御街霎的烟光一万重,灯火金碧射晴空。梨园羯鼓三千面,陆海鳌山十二峰。
“鳌山”指的是用各种灯品汇聚到一处扎缚而成的灯山,一般要提前一个月开始制作,等扎缚完毕后可说是体型巨大,高有约十六丈,阔三百六十五步,中间有两条鳌柱支撑着,长二十四丈,两下还用金龙缠柱,每个龙口里点一盏灯,谓之“双龙衔照”。
若要说去相国寺的灯会是看个精致惬意,那么来御街上观灯则是看个气派辉煌。
“阿偲你怎得了。”
清照抬眼观灯,却刚好瞅见赵偲面色有些发白。
“没事......就是有些......心神不宁。”
赵偲心情其实好极,毕竟去年至今事事顺心,她娶得了意中人,家里的傻弟弟三五也已成婚,王府内更是井井有条一团和气。
只是不知怎得,到了这御街上之后开始莫名的有些不舒服,整个人惴惴不安起来。
“你脸煞白的,要不我们回府罢?”
清照知道赵偲身子弱,如今看着赵偲煞白着一张脸更是不安,直想带赵偲回府休息。
“我们这才刚出来呢,而且......今日洵姐与维莠在府里......我们这么早回去......岂不是打扰。”
今天三五与盈盈小两口当然是告了假自个儿甜蜜去了,赵偲和清照上街耍玩,至于府里头那一对嘛......现在不知道多浓情蜜意呢,这若是突然回府去打断维莠与李洵的独处时间,赵偲觉得还是有些不厚道的。
“说得也是,那我们去回春堂?”
清照想去医馆总是成的罢。
“这儿到回春堂好长一段路呢,我们到那边儿坐一坐也就罢了,兴许我只是被烟闷坏了。”
赵偲捏了捏清照的手,面上皆是娇态。
“拿你没法子......走罢。”
清照小心的将赵偲搀着,往后边一条人流较少的街道走去。
可是当清照想寻一处平整地方坐一坐时,却发现这条街有些不对。
首先这街道灯火较御街本就昏暗,其次街道的两旁似设有四方的小暗房,外边再由一纱帘罩住,也因着有纱帘,故暗房内的情况看不明晰,但是隐隐可以听到一些细小的呻/吟之声,让人不难猜到暗房中的人在做什么。
“照儿,我们......还是到外边去罢。”
赵偲本是有些头晕的,这下被这些蚊蝇叽哼之声给弄得更晕了,赶忙拉着清照往外面走,巧的是在这条街旁刚好是一条“香水街”。
古时的“香水街”可不是卖香水的,而是澡堂的美称。
宋时的澡堂业非常热门,澡堂不仅提供热水香药,还有负责按摩和搓背的服务人员。
苏轼就曾经在澡堂里被负责搓背的服务员给搓狠了,后面还写了一首词抱怨道:“寄语揩背人,尽日劳君挥肘。轻手。轻手。居士本来无垢。”
不过这条“香水街”居然刚好是开在那条有色街道附近的,总觉得是提供事后服务的场所。
赵偲看着这“香水街”前的男男女女,老脸一红,心中暗道:古代人其实也很不正经。
但是经过这么一茬,赵偲倒是不似方才那么难受了,重整旗鼓,拉着清照继续到御街上耍玩。
说来御街这边毕竟靠近皇城,所以能在这条街上表演的也是技艺较高的艺人,比如在御街东面表演吞锋刃铁剑的张九哥,还有一个叫小健儿的名角,专门表演口吐五色水。
“嘿!小娘子们看好咯!”
一个黑脸大汉突然对空喷火,把围观的人群都给惊得尖叫连连。
“阿偲阿偲!你说他怎么做到的?”
清照扯着赵偲的衣袖,一脸的兴奋。
“兴许是嘴里含着酒罢......”
一般表演吐火的人都是对着火把吐,可是面前这个艺人却是嘴里突然喷出了火,赵偲也有点搞不懂这是如何做到的。
“那我回去含一口酒也能喷出火么?”
清照眨着眼,那眸中的光胜过群灯,却是把赵偲吓坏了。
“不能、不行、不可以。”
赵偲赶忙把清照拉离这个表演场所,唯恐清照回去有样学样的做出危险的事情来。
然后接下来的行程便尴尬了,要去看吞剑吧?赵偲害怕清照回去拿剑来吞,去看喷五色水吧?赵偲怕清照回去也要整幺蛾子。
最后怎么办呢?
赵偲与清照恰好撞到了一个表演使唤蝶蜂的勾肆前面。
这使唤蝶蜂其实是宋时发明的一种幻术,也不知是如何使的手法,只将一匹布剪成蜂和蝶的形状,再由幻术师一抛扔,那布剪成的蜂和蝶便忽然变成了活物,翩翩而飞。
清照这次也不问赵偲这个戏法是怎么变成的了,直是看呆。
那蝴蝶还飞到了她的钗髻之上,当真是有趣。
除了“使唤蝶蜂”之外,宋人还发明了什么“鱼跳刀门”、“追呼蝼蚁”这类的表演,皆只在汴京上元夜演出,颇受百姓的追捧。
后面夜愈深,御街上的人流却丝毫没有减少的迹象,反倒是越来越多。
人流接种之间,有人敲着铜锣大喊“小心火烛”,想是负责御街消防的潜火队员。
因为宋时的城市格局与历代不同,商业区与住宅区是紧挨着的,可说是接栋连檐,寸尺无空,巷陌壅塞,街道狭小,不堪其行。
而像上元节这种大节日,且是点火燃灯连续五天的大节日,一旦走火,后果不堪设想。
所以宋政府建立了世界上最早的公共性专业消防机构——“潜火队”。
专门负责观察城中的火情和负责扑灭大火。
赵偲与清照在离开御街之前,还在御街口看了好一会儿的小影戏,直到演完了一处,清照才发现她们身旁都是小孩子。
其实这类的小戏棚自是为了防止儿童走失而搭建的,拐卖儿童的问题在古代或是现代都存在。
尤其过节之时,总有人伺机而动趁机拐卖孩子。
宋政府为了防范这个问题,便在许多街巷口都设置了专供小儿观看的小影戏棚,棚中派专人照看,以防孩子丢失。
“阿偲,这是给孩子看的戏罢?”
清照有些不好意思。
“是啊,这边是专供孩子看戏的小棚子。”
赵偲颇不以为意,反正是小影戏,大人也可以看。
“我又不是孩子了,阿偲我们回府罢。”
清照心里别扭了一回,便想着打道回府了。
“你不就是孩子么,过来我们再看一会儿。”
赵偲笑将清照拉着坐到自己怀着,搂着清照的腰不让她走。
“喂。”
清照霎的脸便红了。
“怕什么,你看孩子们都是这般坐的。”
赵偲示意清照看一旁,孩子们都是勾肩搭背的坐在一起,有的则是搂坐在一处。
“他们是孩子。”
清照不同意。
“那我现在也是孩子。”
赵偲老神在在的将头靠在清照肩膀上,装傻。
“幼稚!”
清照又不能在这里对赵偲“下毒手”,只能是顺着自己的心,乖乖的坐在赵偲的怀中继续看起了小影戏。
只是清照不知,今夜是她与赵偲在汴京中度过的最后一个安逸的上元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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