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清照回至李宅不过辰时二刻,宅中诸人还未尽数起身,故清照回房并未费多少工夫。
踏入房门后,清照反手将门轻轻关上。
再说盈盈本自卯时三刻起身后,依着惯例来至清照房中照看房中炭火。
将木炭添置完毕后,盈盈又习惯性的要与清照拽一回被褥,岂料将纱帘卷开后一看,床上哪里有清照的影子。
盈盈忙伸手探一回被褥,只摸得一手冰凉,再打开旁边橱柜细视一番,发现少了件袄衣。
盈盈寻思一回,想清照必是出门踏雪寻梅去了。
“前年去时还知留个字条,今年竟是招呼都不打一声就自个儿悄悄溜出门去。”
盈盈一边抱怨,一边认命的将清照的被褥整理了一番后又叹道:罢了。
原是清照从“冬雪梅花会”上回来之后,倒不似先前那般消沉郁结。
只是语言恍惚,神思加倍。
盈盈看在眼中,急在心上。
“此番小娘子出去发散发散,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盈盈嘟囔一阵,随后拿了清照案上置放的书籍,坐在方桌旁的雕花圆墩上看了起来。
正在盈盈觉得这书愈看愈是晦涩,眼睛不禁发酸之时,听得房门“嘎吱”一声响动。
盈盈想是清照回来了,急急地执着书往门口一看,只见清照一脸茫然的站在门前。
可不待盈盈出声呼唤,又见清照反手将房门关上后,径直行至方桌前面,将手中一小布包袱往桌上一丢,随后坐于雕花圆墩之上,愁眉锁眼,不知在想什么。
盈盈细观清照神色,只觉与先时又是不同。
先时清照虽也是不言不语、敛眉锁目,但总得那“愁”字重量,哪里似现下这般,好似三魂去了七魄一般,只差是要飞升。
盈盈适才在书中观得一词为:失魂落魄。
“小娘子现下这般,定是失魂落魄无疑了。”
盈盈心中暗忖一番,不禁又疑惑道:这出门踏雪寻梅也能将魂给没寻没了?莫不是被梅树下的精怪给勾了魂去?
想到这,盈盈赶忙用手在清照眼前挥舞一番。
清照此时不过心中万千思量,哪里是真要去飞升的。
见盈盈在自己眼前张牙舞爪,愈是烦闷上心。
于是清照一把挪开盈盈的手道:“一边儿看书去,莫要烦我。”
盈盈讨了个没趣儿,还得心中念佛,感谢那梅花精怪没将她家小娘子捉了去。
之后盈盈将梳妆台前的那张圆形藤墩给搬了过来,与清照坐在一处,一边看书,一边陪着清照。
只是清照案上的书籍,多是些晦涩难懂的。
盈盈看了半日,只觉得这四个字、四个字的词儿恼人得很,忍不住去寻清照说话。
一会儿问清照今日出门去了何处,一会儿问清照可要用点稀粥。
清照正怅无限心事,小眉弯。
原自上回端王府后花园那一摔,清照已晓得赵偲的心意。
只是清照想不通赵偲为何如此温吞迤逗,纵使是他两个身份诸多悬殊,纵使是碍着那些祖宗家法。
可只要他两个同心,又有什么苦、什么难是过不去的呢?
岂料今日那剜心的一触。
赵偲的泪与自己手中的触感,霎时凝滞。
怪不得“他”从来对女子无意,怪不得“他”与其他男子皆是不同。
原是昨日的扑朔迷离,变作今日的假凤虚凰。
这般儿没颠没倒,教人意迟迟芳心难挠。
谁想那一曲高唐,化作槐梦黄粱。
这明熀熀火烧几时休,那白茫茫水淹浸了秦楼。
哎!将咱那夭艳似青春也耽搁透。
清照愈想愈感芳心无那,只对着方桌枉自凝眸。
这一愣滞,又是几个时辰过去。
直到盈盈又开始在自己耳边叽叽喳喳,清照方才回过神来道:“又是怎得了?”
盈盈将手中的书递至清照面前问道:“小娘子,这书上说的“牝牡骊黄”是何意思?”
清照将书拿至眼前一视,而后道:“你可还记得我先前与你说的伯乐与千里马的故事?”
“自是记得,小娘子还说过,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
盈盈发现自己还记得清照与她说过的小故事,瞬间得意起来。
清照见盈盈如此,唇边倒有了一丝笑意,于是继续道:“后来伯乐老了,秦穆公恐伯乐离世后再无人能为自己相马,于是让伯乐再举荐个相马的高手来,伯乐便将自己一个好友,名为九方皋的举荐给了秦穆公。”
盈盈听至此处不禁问道:“那九方皋后来寻到千里马了么?”
清照笑道:“后来九方皋出门三月,回来即刻去见了秦穆公,秦穆公便问他,你可寻得千里马了?九方皋回说自己不辱使命,秦穆公便问他寻得的是一匹什么样的马?九方皋答:是一匹黄色的母马。”
“母马?那岂不是能生许多小马?”
“你这丫头,倒是想得轻巧!不过那秦穆公去马厩视察之时,发现九方皋带回来的竟是一只黑色的公马。”
“什么?那岂不是要掉脑袋?”盈盈捏着自己的脖子,作紧张状。
清照笑道:“后来秦穆公便将伯乐叫来责备了一番,说他推荐之人,竟连马匹的公母都分不清,哪里会相马?”
盈盈听至此处亦笑了出来:“是呢是呢,看来这伯乐会相马,却不会相人。”
盈盈话音刚落下,只见清照反手便拿着书敲了盈盈的脑袋道:“故事还没说完呢。”
盈盈捂着自己的小脑袋道:“诶诶,小娘子您说,我听着哩。”
清照随后敛了笑意,一派认真道:“那秦穆公说伯乐不会相人,推荐了个庸才与他,岂料伯乐却说:非是九方皋不会相马,而是在九方皋眼中早无牝牡骊黄。千里马之神髓,在筋在骨。至于是公是母,是骊是黄,又何足辨哉?”
盈盈听后皱眉道:“敢情这词儿绕了一个大圈子,只是为了说这么个理儿?”
清照笑道:“这可是个大道理。这世间多少人被事物表象所迷,空有双目,却不过分个红绿而已。然真理又岂会浮于皮毛之上?故读书人说钻研钻研,不钻进筋骨脉络之中,如何能分个好歹明白......”
清照说至此处,忽得呆愣一回,随后心眼大开,登时亮堂起来。
“牝牡骊黄......是啊,我怎得会被这些个迷了去?”清照喃喃自语。
是了,阿偲是个男人又如何?是个女人又如何?
纵使她是个癣脚癞头的,难道自己便会厌嫌摒弃了么?
可想到这清照不免有些心虚,心中纠结了一回。
唔......虽然自己也是喜欢阿偲的皮相的......但是......但是......阿偲最让自己心动的地方是......
盈盈看着清照才与自己说完故事便又开始愣神,于是又拿着书闹清照。
清照不堪其扰,只得将走出去的神强揪回来,为盈盈一一解惑。
这一番说文解字,又不知道费去多少时辰。
直至盈盈将房中的小油灯点起,清照才得以休憩一回。
之后清照一边吃着盈盈特地冲点来与她润嗓的茶,一边又兀自思量道:原先只觉阿偲这般人物,前世得该是仙葩上的一滴素露,得修炼多少世来,今生才能这般卓荦剔透。如今想来,似她这般巧谈话、美性情、好精神的,又怎会是男子?
清照暗怨自己愚钝,又不禁心疼赵偲。
以前只知阿偲自小身体怯弱且不在父母身边,谁知她那母亲,为了自己的荣华富贵,竟能做出这般事来!
阿偲能撑到今日,着实不易。
再想自己先前在端王府对她那般凶的,倒是自己欺负她了。
清照不由得忆起那日赵偲满面委屈,受着自己的怨怼还一言不发之态,竟忍不住笑了出来。
盈盈在一旁看着清照一会儿敛眉一会儿掩唇偷笑,都不知清照是怎得了。
于是走近方桌,正好瞧见清照今日一早回来时置放的小包袱。
盈盈顺手便将那小包裹打开来,登时看到里面包着三个白溜溜的大馒头。
“小娘子,你怎得买了馒头回来都不与我说,你看这都凉了。”盈盈忍不住嗔怪清照一番。
清照见盈盈伸手就要往馒头上抓去,忙道:“你别碰!”
说罢便伸手去夺那小布包袱,岂料盈盈拿着小布包袱的角度极其刁钻,清照一伸手便捏在了馒头上,登时面上一红。
这馒头的触感......与阿偲的......好像......
清照脑中桃花绯绯一回,臊得又将那几个馒头推搡给盈盈道:“拿去拿去,都与你了。”
盈盈看着清照面上一回儿白,一回儿红的,倒比那走马灯都有趣。
可还不待盈盈问候清照一回,早被清照推出了房去,并“砰”的一声,被关在门外。
“小娘子?小娘子!!”
“我要睡了!今日你不用伺候了!”
“睡?现下刚戌时一刻,你便要睡了?”
清照早已不理盈盈如何说,直把自己闷在被中。
一茎莲开并蒂花,云间凰凰上下。
怪当初错认冤家,说尽了痴心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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