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赵偲与清照回了医馆后,赵偲先是拿了几副药打发了孙老丈,随后翻箱倒柜一番,找出了上好的跌打药酒来。
不过赵偲终是没好意思亲自为清照上药,将药酒递给盈盈之后,便起身离开里间,留盈盈一人与清照上药。
盈盈因着孙老丈家中狭小,便一直在门口候着,故不知清照受伤之事。
如今一见,难免皱眉嗔怪清照多管闲事。
清照笑着安抚盈盈一番,又故意“哎哟、哎哟”的嚷疼。
盈盈无奈,只得是控制着手劲为她化瘀。
至于清照腿上的擦伤,只能等回李宅后另行处理。
赵偲退出里间后正好看见医馆中的小药童正在药柜前切药,于是走过去与小药童一同切药。
但切着切着、赵偲便走起了神来,开始回想今日发生过的诸事。
其实那孙大娘的病症确实主要在心上,赵偲先掌掴了她一回使她心中大怒,又晓之以情、动之以理的使她大悲,这一怒一悲、以情克情,方能使心结纾解。
这也是赵偲从清照那里学来的方法。
不过那孙大娘大半年皆饮食无度,对脾胃必然会造成一定的伤害,故仍是需要一些汤药辅助方能痊愈。
但方才赵偲因为生气,竟连药都不想为病人开了,后还是孙老丈主动问询了,赵偲才感自己不该如此,最后仍是将药与了孙老丈。
对赵偲来说,这真是头一次她这般对病人不负责任的,不过想起孙大娘推搡清照之事,赵偲仍是觉得愠怒不已。
不都说古时候的女子皆是性情温婉么,怎得长得柔柔弱弱的,动起手来如此不知分寸。
赵偲愈想愈气,只能拿手上的药材切着泄愤。
一旁的药童听着赵偲这边的药铡“咔呎”作响,不由得侧目一会,又顾得赵偲面上那分狠劲儿,药童心想:今日先生恐是心情不甚好的。
于是药童悄悄地往旁边挪了挪位置,生怕赵偲迁怒到自己身上。
清照这边上好药后,便走出来向赵偲请辞要回李宅。
赵偲忙停下手中的药铡道:“怎得如此急?本还想带你去州桥那里耍耍。”
清照笑道:“今日晚了,再说不知爹爹何时回宅,还是早些归去好。”
赵偲还欲送清照一程,清照却坚持道:“总归不过几步路,不必送了。”
赵偲无法,只能送清照至医馆门口。
望着清照渐渐消失的背影,赵偲心中不由得一阵失落,总觉得自己与清照,见一次便少一次,或有一日两人终失散在人海中,再不得见。
而清照回至李宅后,整个人愈显得恍恍惚惚的。
用过晚饭后,盈盈伺候着清照沐浴了一番,而后又替清照上药。
清照任盈盈摆弄,一声不吭。
待盈盈将药膏及清照换下的衣物收拾妥当后方觉得清照今日有些怪异,盈盈于是行至清照面前,见清照仍兀自愣神,便开口唤道:“小娘子、小娘子。”
清照回过神来,抬眸问道:“怎得了?”
盈盈在清照面前蹲了下来,关切地问道:“小娘子今日是怎得了?可是哪儿不舒服?”
清照思忖了一会道:“没事,只是有些累了,想歇着了。”
清照说着便起身往床榻走去,盈盈跟上去帮着清照将褪下的衣物在衣架上挂好,又将取了一片瑞脑放入香鸭中,方才退出房去。
清照待盈盈退出房去后方幽幽地叹出一口气来。
她其实并不想睡,但又不知如何对盈盈解释,索性用睡遁的方式逃避盈盈的追问。
今日她确实感到五味陈杂,那孙大娘虽是推搡了她那一下,但孙大娘回身看她那一眼、那副面容,她是记得的。那般的枯槁憔悴。
阿偲说孙大娘害的是相思病,如今一想,也是了。
上回盈盈因为那郑家息子哭成那般,清照自以为已是情之所至了,不曾想用情深处,二八年华的少女也能如行将就木之人一般。
清照素来不喜柳词,因着柳词过于浅俗低下,但现下再默念“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一句,再想那孙大娘之景况,确实恰如其分,半点不为过的。
“原来相思......是这般断人心肠......”
清照呢喃入梦,窗外月光愈冷,只道是:情深人不知,初回解相思。
这般寒夜,最宜早些将息。
赵偲却是难得的失眠了。
在她第十次入睡失败后,她索性不睡,起身着衣,顺着府中的长廊,一路踱步到了药圃。
因睦王府的药圃中所种的都是一些矮树,故视野非常宽阔,仰头便能将空中星子尽收入眸。
赵偲随意找了块平整的草地躺了下来,仰望星空,享受宁静的一刻。不过看着看着,她的职业病又发作了起来。
中医学博大精深,与许多学科都息息相关。赵偲的爷爷曾经教过她一套观“五运六气”的法门,“五运六气”是一套极其复杂的学说,简单讲就是通过观测天象、推演五行六气,从而推算出当年的气候变化以及做疾病预测。
这套理论在现代已经不是主流,更多是被当作玄学。
因为现代有非常先进的仪器,不需要推算也能知道当年的气候变化。而且现代环境并不再适合肉眼观察天象,故“五运六气”学说基本已经濒临失传,只有一些老人家还懂得如何推算。
赵偲的爷爷将“五运六气”学传与赵偲时也是叹叹然、怅怅然,一方面他深知在当代这套理论已经不受欢迎了,另一方面又不希望老祖宗的精髓失传,所以他摸着赵偲的头,一字一句的教赵偲如何用术数确定历法和值年干支、如何根据运和气的特点预测疾病。
赵偲将爷爷所传深深的记在脑中,只是过去她一直没有使用的机会,如今来到一千多年前的大宋,正好给赵偲小试牛刀的机会。
赵偲一边望着天象,一边心中默默推算术数,竟让她得出了个惊人的结果。
“今年,竟是大寒之年。”
宋代在中国的历史中是气候较为温暖的一个朝代,与之相比,汉代就是一个气候略为寒冷的朝代,东汉末年曾经突发大寒流,因着当时取暖的工具及衣物都较为落后,故冻死、病死了许多人。张仲景的《伤寒杂病论》便是在这样一个背景下写成的。
赵偲演算出结果后不禁大骇。
此时已是十月将尽,若是她演算无误,那么至十一月必会迎来严酷的寒冬。
若不提前告之汴京中的百姓做好御寒的准备,到时候必定会有大批的百姓患上伤寒,甚至会有一批底层的百姓冻死。
赵偲立即作出决定,明日一早入宫觐见赵煦。
当赵偲见到赵煦时,赵煦正恹恹卧在矮榻上,身边一干侍女正在为他锤肩揉背。
赵煦见赵偲来了,挥手打发走了一干侍女,欲要起身。
赵偲见赵煦面上掩不住的倦意,心中不忍,于是上前俯身将赵煦扶起。
赵煦笑着随赵偲搀他起身,待坐稳后复又捏了捏赵偲的手臂道:“多吃些,身为亲王怎能像个纸片儿似的。”
赵偲有些不好意思的摸了摸鼻子道:“吃了,只是不见长肉。”
赵煦哈哈大笑道:“那是你吃得还不够多!来人啊,让御厨房做些东西送过来”,说罢站起身来将赵偲携至凳前,“前些时候御厨房做了一道三鲜笋炒鹌子,鲜美可口得很,只是这类菜不好送出宫去的,过了时候便不好吃了。今日难得你来,陪我用了饭再走罢。”
对于赵偲而言,赵佶面子可以不给,但赵煦的面子是一定要给的,遂也不推辞,陪着赵煦用了中饭。
待二人酒足饭饱时,赵煦一边喝着紫苏饮,一边问赵偲道:“今日入宫可是有事?”
赵偲对赵煦是有些怕了,毕竟私生活都被赵煦查了个底朝天。
自从上回那事之后,赵偲对赵煦愈是敬畏。莫不是此次事关汴京民众的性命,赵偲绝对不会主动来找赵煦的,生怕赵煦又要教她娶媳妇儿。
赵偲斟酌了一下言语,而后将她昨日推算所得的结果一一报给了赵煦。
赵煦一面听着赵偲所言,一面放下汤碗来,若有所思。
赵偲最后向赵煦说出她的建议:“若现下不张榜告之民众,待寒冬至,必会死伤极多。还请六哥张榜告之民众,提前备下医治伤寒的药材,另今年京中东西南北四处福田院所置办的冬衣、粟米、柴炭应较往年酌情增加......”
赵偲本欲再言,赵煦打断她道:“你的意思我明白了,只是你一人推算出的时令天气恐也未必精准,来人啊,传太史局保章正来。”
太史局乃是宋时专门掌管天文历法的机构,保章正则是官名。
太史局保章正的主要工作是观测刻漏,按时按刻给皇帝报时。
这边太史局保章正慌慌张张地赶来了,赵煦直接问他道:“近来天象可有何异常?可有大灾之兆?”
太史局保章正思忖了一会答道:“禀官家,臣每日夜观星象,并未见到凶星或者异兆。”
赵偲听到太史局保章正如此说,不由得面上一黑。
赵煦倒是不动声色,挥了挥手让太史局保章正回太史局去。
待殿中只剩下他与赵偲二人时,赵煦才开口道:“十四,兴许你算错了?”
赵偲脑中回想着她昨日推算的各种过程,却找不出错处来,按照她的推算,十一月必会大寒的。
可太史局的官员居然说天象无异,只能说太史局的官员只是单纯观星,并不会推算“五运六气”。
赵偲还欲再向赵煦解释,但赵煦却已感疲乏。
只见他揉了揉太阳穴道:“你只是通些医理,但观星象这些事亦不必你来做。”赵煦说着坐回榻上,“我也知你一片好意,只是既太史局保章正说无事,你便也宽宽心,好好将息调养身子才是。”
赵偲听赵煦如此说,也知道再多说亦无用处。
索性告退,让赵煦好好休息。
出宫后,赵偲并未回睦王府,而是径直去了“回春堂”。
因为赵偲坚信自己推算的气候结果无误,既然赵煦不信她,那她便自己先将伤寒病症所要用到的药材预先都准备好、准备足,以备不时之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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