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近来临近寒食与清明,天气愈发乍暖还寒,故“回春堂”这几日人满为患,上门就医的病患可谓是络绎不绝。赵偲平时七日里会在医馆中两三日,其他时候则是其他的大夫轮班。但因为这几日城内得风寒的人数众多,赵偲便只能天天都来“回春堂”报道了。
这日赵偲刚送走医馆内最后一个病患,正欲回内堂休息,不想又被人唤住。
“桴材大夫,我要看病。”
赵偲回头,只见来人身高不过六尺,形消而纤。头戴黑色的平式幞头,身穿浅色儒生襕衫,面若春桃,颈如鸿鹄,可看装束却是个书生模样。
赵偲一看乐了,这哪是个正经书生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个王孙公子哥养的面首呢。
赵偲于是也不理来人,默默地转身,入内堂去。粉面书生见赵偲不理她,竟也不恼,直跟着赵偲,带着另一个粉面书生扮相的随从进了内堂。
粉面书生入内时,赵偲已经坐在一边的椅子上,看她进来,便说:“李小娘子还不过来坐,站在那作甚?”
清照也不拒绝,走上前笑嘻嘻的坐在赵偲对面的座上。
赵偲见她乖巧,也不忍责骂于她,便问:“我这几日忙,没空去看你,怎得自己溜出来了?”
清照顿时一脸的委屈道:“先前你应我三五日便会来看我,我等了五日,也不见你消息,今天爹爹因公事出门了,我便带着盈盈偷偷溜了出来,又听说你在马行街北开了“回春堂”,于是过来看看。”
“只是过来看看?你不是来找桴材大夫看病的?”赵偲忍不住揶揄她。
清照习惯了赵偲动不动就逗弄自己,便也不恼,只道:“唔,说要看病也不假,我也算半个病人嘞!”
赵偲听罢还以为她伤酒还未完全治好,便抓起清照的手腕,欲要诊脉。清照却是突然红了耳朵,将手一缩道:“骗你的!我的病都好了,吃了你开的药,第二日的时便觉得通体舒畅。方才只是逗逗你,不必诊脉了。”
赵偲看清照一脸不自在,心下正疑惑,又注意到她匆匆将手缩回,心中又有些了然。也是,毕竟现在不是八岁,也不是她会不设防的躺在自己肩上的时候了。小女孩已经长大成人,自己确实应该注意言行,毕竟赵偲知道自己是个女人,清照不知道啊!赵偲暗暗提醒自己以后要注意“男女大防”,但面上却还是故作自然的回答清照道:“病愈就好,看你今天气色红润,也知你应该痊愈了。”
“是啊,阿偲医术好生了得。听盈盈说你时常给汴京百姓看病,且不收诊金。”
清照一边说一边目光柔和的看着赵偲,赵偲倒是被看得有些羞赧,回道:“莫有民间传得那么邪乎,只是一点小医术罢了,你知我幼时体弱,且阳气不足。幸得一道人,以医续命,并授我以术。我自知病痛之苦,又怎能旁观别人受病痛之苦。”
赵偲的医术自然不是得之于道人,但她这个身体的原主人本也就是体弱多病,被道士领出宫后便扔在章丘的明水镇。赵偲也不好解释她的医术从何而来,便也就依着道人编造了这个故事。
清照听罢愈发觉得阿偲是心善之人,笑脸盈盈道:“歧黄之书,我也观之,但不得其法。若阿偲有空,能与我讲讲么?”
赵偲见她一脸好学,不忍拒绝:“歧黄之术乃悬壶济世、救人性命之术,此术非一言一语,亦非一朝一夕可成。你若真有兴趣,就将《黄帝内经》与《伤寒杂病论》细细观之,若有不懂之处,可以问我。”
清照听赵偲这么说,忽的燃起斗志,答道:“甚好!待我返家,定好好研读!”
赵偲看她似目中有华光溢彩,竟让人不舍移开视线。想如此女子,配给朱梦说这样的男子似乎也不妥,当是人中龙凤方配得清照啊。自己还是再多考量考量,不急将朱梦说介绍给清照认识。
赵偲收拾了一番医案,想到清照难得出门,若只待在医馆未眠可惜,于是起身对清照说道:“看书不急于一时,且你之诗词文皆为佼者。倘若醉心医道,那我大宋岂不少了一个红颜词圣了么。今日不谈医了,现下正是夜市热闹之时,小词人,我带你去逛逛州桥夜市,可好?”
清照听阿偲夸她,自是心上一甜,又听他要带自己去逛夜市,更是欢喜,忙跟着起身说道:“自然是好,我至今从未逛过汴京的夜市。”
赵偲见她满脸的期待,心中起了浓浓的疼惜之意。赵偲是个亲缘甚薄之人,穿越前无姊妹兄弟,父母早亡,爷爷也是在几年前便去世了,留她一人生活了五年。现下仿佛生活中多了一个妹妹让她照顾,便也是想尽量的对清照好。在她帮清照觅得比赵明诚更好的如意郎君之前,就由她先好好照顾清照,让清照生活中多些欢愉。
思罢,赵偲已将“回春堂”的门窗关好,带上清照、三五、盈盈,四人一同向州桥夜市出发。
出了朱雀门,直至龙津桥,自州桥南去,便到了州桥夜市。
唐时的禁夜令,到宋朝时基本全面撤销,汴京变成了个名副其实的“不夜城”。夜市到了三更才结束,五更后早市接着开场,还有黑市和跳蚤市场。
现正值卯时,州桥夜市内熙熙攘攘、人流攒动,四处都是各种小食摊的叫卖声,一派热闹景象。
赵偲见人多嘈杂,怕清照走丢了,想牵住清照。但又顾及“男女大防”,只能是紧紧跟在清照身后。
后边三五和盈盈怕跟丢了主子,也是紧跟着赵偲和清照,结果不想竟撞在了一起。三五见盈盈一身书生打扮,便也不疑有他,俯身将盈盈扶起。盈盈却是初逢男子靠得如此之近,心下怒火大起,扬手要打。三五自是不解,抬手一抓,便将盈盈的手拽住。盈盈更是生气,大骂登徒子。三五这才看清眼前的扑朔迷离,却也嘴笨,不知说什么好,便也是默默跟在盈盈后头,两人不语。
前头的清照,初次逛汴京夜市,自觉什么都有趣。赵偲见她如此小孩儿样,心中觉得可爱,便问她想吃什么?清照见摊上的吃食有的香气诱人,有的形状极其可爱,竟一时难以抉择。赵偲便说:“这街边摊子的爊肉不错,你要不要尝尝。”
清照正愁不知道吃哪个好,听赵偲如此说自然点头说好,赵偲便上前买了一份爊肉,递与清照。
“你不吃么。”清照眼睛没有离开爊肉,但看赵偲没有买自己的那份,心上有些疑惑。
“这边的东西我基本都吃过,今天主要是带你来耍,你吃便好。”赵偲自己都没察觉到,她的话里有说不出的宠溺。
清照见她不与自己一块吃,心下有些失落。但爊肉太过浓香诱人,便也忍不住小口的吃起来,之后连连称赞道:“好吃!这爊肉是个什么做法,怎如此外焦里嫩,且还有一股甜味。”
赵偲看她吃得满足,也觉欢喜,回答道:“这爊肉,是用煨烤之法做成的。不过这摊子的主人应该是在肉上涂了蜂蜜,所以吃起来肉酥且甜。”
“原来蜂蜜还有这样的用法,甚妙!”清照听后连连点头,似有所学。
两人一边聊着,一边来到了一个挂着“梅”“鹿”二字的摊前。赵偲便向摊主买了三份包子鸡皮和腰肾鸡碎,之后笑着将其中两份递给了三五和盈盈道:“你们两人也吃一点罢,方才买爊肉的时候忘了买你们的份,夜深了也都该饿了。”
三五道:“谢过郎君”,便接过去吃了起来。
盈盈看三五吃相囫囵吞枣,心里十分嫌弃,又见赵偲态度亲切和蔼,心中对赵偲好感又加一分,于是浅笑着回道:“多谢郡王。”然后接过赵偲给的吃食,小口的吃了起来。
赵偲将三五和盈盈照顾好了,又将手上的那一份分做两小份,然后才递给清照道:“夜深了,吃太多对脾胃不好,但这家店的包子和鸡碎味道甚好,我与你一人一半,可好?”
清照哪有不允之理,见阿偲与自己分食,便是食物还未入口,心上却已觉满足。
清照也不知自己为何想要常常见到阿偲。
那日宅中别后,她回至房中,忽思如泉涌,即写了一阙小词。之后读了一会儿书,盈盈便将药熬好了端来与她吃。她平日里不喜吃药,这病拖了几日未愈也与此有关。可一想到这是阿偲专门唤人送来的药,想到阿偲百般的叮嘱,也是乖乖的将药服下。饮罢后,盈盈服侍她洗漱入寝。她以往点了瑞脑香后,便能很快入睡,今日却是睡不着了。不禁在床上想,是瑞脑香好闻些,还是阿偲身上的药味好闻一些?结果没想出答案,脑里却开始天马行空。一会儿想,适才她让阿偲常来看她是否有些不矜持?一会儿又觉,自己向来是敢爱敢恨的性子,想见阿偲,便与他说,有何不可?可自己为何想见阿偲呢?清照不解,或许是因为阿偲是自己儿时的玩伴?或许是因为阿偲是至今唯一赌赢过她的?说起来......自己还欠阿偲一个要求呢......还是阿偲自己已经忘了?清照一边想着......一边睡意涌上来,终是睡着了。
现下清照看着手上的吃食,心下又开始不禁问起自己这个问题,自己为什么想要常常见到阿偲呢。
赵偲见清照对着两份吃食发呆,心中疑惑,便问:“怎么突然不吃了?凉了就不好吃了。”
清照这边仿若大梦初醒,赶紧将包子鸡皮塞进嘴里,却不想汁水烫口,竟一下红了眼眶。轻吐出一截小舌,以手作扇,连连扇风。
赵偲见状,连忙说道:“我去给你买点饮子,你在这里等我。”
说罢赶紧到挂着香饮子招牌的小摊上买了一碗绿豆汤,摊主钱都没找还与她,她便急急忙忙的跑回来将绿豆汤递给清照道:“慢慢喝,不要着急,我让摊主加了一点冰。”
清照乖乖照赵偲所说,慢慢的将绿豆汤饮下,绿豆汤还有点冰冰凉凉的,入口就觉得极舒服,刚才被烫到的不适感渐渐消失了。
赵偲见清照面色舒缓过来,这才松了一口气,将自己的包子鸡皮地给她说:“喏,我的给你,这次可要慢慢地吃,别又烫到嘴了。”
清照嘴上应是,接过包子来,这次倒也不咬,将包子衔在口中,悄悄抬眼睨着赵偲,见赵偲正吃着腰肾鸡碎,一脸的满足。清照见他孩子吃相,心中不觉一阵暖流划过,只是现在的她尚不懂那是一种什么感觉,莫可名状。
“或许,我只是把阿偲当成兄长罢。”清照心中暗道。
须臾后,四人都将手上的吃食用罢,便又朝下一个摊子进发。
州桥夜市中的曹家小点心做得相当不错,赵偲便打包了一份让清照带回宅吃,还有一摊专卖现煎的羊白肠,现煮的羊杂汤。因为味道过于腥膻,清照不喜,便也没买。
赵偲一边走一边和清照说:“这州桥夜市夏日时还有卖鸡皮马饮、沙糖冰雪冷丸子、沙糖绿豆甘草冰雪凉水,冬天到了则有现烤现卖的猪皮肉、滴酥水晶绘等小吃。以后有机会我再带你来吃。”
清照闻言,恨不得明日便是夏日冬时,这样便能央着阿偲再带她出来玩了,因说道:“那说好了,夏天和冬天,你要再带我来耍。”
赵偲笑着回她:“应你便是。”
等她们再走回朱雀门之时,已经到了子时,赵偲不敢再耽搁,即刻动身送清照回宅。快至李宅后门时,赵偲对清照说:“之后几日我有要事须处理,应不在医馆,你便不要来寻我。七日之后便是清明,你祭奠先人之后,可愿与我一同踏青游玩?”
古时寒食前一日称作“炊熟”,用面粉蒸制成飞燕形状的面点,称作“枣锢飞燕”,然后用柳条串起来,插在门楣上,叫做“子推燕”,闻其名便知是用以纪念介子推的。寒食的第三日,就是清明节,百姓们便在这日拜奠祭扫,不过古时候的清明又称“三月节”和“踏青节”,故在清明这一日,人们早早出门去祭奠先人,然后就踏青游玩。对于女子来说,清明节算是女子合法出游日,所以有一句俗语曰“女人的清明,男人的年”。
清照恰年方十六,正是爱玩的年纪,又怎么会拒绝赵偲的邀约,连忙说:“自是愿意。清明那日,本就宜踏青游玩,想必要出门爹爹也不会阻拦,只是可能要带上弟弟阿迒”。
说到要带上弟弟李迒,清照面上有些不愿之色,赵偲因问:“怎得不愿意带上阿迒?小时你与他感情甚笃,便是去溪亭游湖也带上他的,怎现在不喜与他一处?”
清照素来爱憎分明,又是直来直去的性子,便也毫不遮掩,直言道:“也不是不喜与阿迒一处,只是那会儿他尚小,且乖巧不语,带着他一同玩也无不可。但现在他年十四了,正是皮的年纪,喜玩蹴鞠,且有些聒噪爱闹,平日在宅里便不堪其扰,现难得出门走走,还要与这厮一处,便有些不痛快。”
清照说着就露出了小女儿家的姿态,一点点不满,一点点含嗔,衬得她若这二更天上星子一般,虽不耀眼夺目,但也甚是挠人心神。赵偲不禁开口安慰道:“你也道阿迒年十四,正是贪玩的年纪。小男孩不蹴鞠玩,难道与你一同绣花?皮就皮罢,你便带他一起,我与他耍,你尽可踏青游玩,不耽误什么。”
清照接道:“既是阿偲如此说,我若还不愿,倒显得我小气了,带着那臭小子一起便是。”说罢却似撒娇得了糖的孩童一般,笑了笑。
二人当即商量了一下,决定清明那日便去东都城外郊区游玩。
待约好时辰,碰头的地方后,也正好走到了李宅的后门,清照便携着盈盈进了李宅,赵偲见清照的身影消失后,方才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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