盈倾的情郎,或者说曾经的情郎名叫林忱,苏州人士。虽是进士出身,却并未在朝中任职,而是顶着同科考生们的鄙夷加入前太子麾下做幕僚,妄图给自己挣个从龙之功。
可惜一年前前太子兵变失败,如今的陛下以勤王之功上位,昔日荣华尽成流水。若非林忱提前看出局势有异,先一步逃出前太子府,恐怕世上早已没有他这个人了。
饶是如此,他与前太子一众幕僚仍然被处处限制,不得不远离帝都,隐居山野,以保性命无虞。
按理说,如无意外,林忱这辈子只能当个山野隐士,从此于仕途无望。张玉凉也不知他究竟傍上了哪个权贵,不仅得以重回天子脚下,还能住在这只接待世家权贵的临初居内。
讲了一通背景铺垫,张玉凉捏捏不耐烦地催促自己进入正题的程澹的脸,转而说起林忱与盈倾的孽缘。
“前太子兵变的半年前,正是其声势最盛,如日中天的时候。张家因不趋附于他,便被百般打压,在朝中几无立锥之地。林忱是前太子麾下幕僚,为了替他拉拢张家,便把主意打到我张家女儿身上,恰逢当时盈倾到了定亲的年纪,他不知想了什么法子,让盈倾非他不嫁,闹出了很大的风波。”
张家六个女儿,盈风、盈婳同龄,盈倾、盈莼和盈梨比她们稍小几个月,都是十五岁,盈雪最年幼,刚刚过完十岁生日。
一年前,盈倾才十四,小姑娘看多了才子佳人风花雪月的话本,自认为是书中那种不受世俗羁绊而追求真爱奇女子,又被林忱哄骗,于是将此事闹到了父亲张方面前。
张方心思深沉,早已看出前太子为先帝所不喜,敬而远之还来不及,怎可能将女儿嫁给前太子的身边人,还是个不务正道的寒门子弟,自然一口回绝,毫无转圜余地。
林忱也是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狠角色,既然张方不嫁女儿,他便假意带盈倾私奔,并雇人在城中大肆宣扬此事,企图强行将张家拖上前太子的船,至少明面上是如此。
不过,姜还是老的辣,林忱再精明,也不及玩弄了半生权术的张方。
张方故意放盈倾跟林忱离开,然后请府衙的捕快在二人到达城门时把他们抓回,翻手间将舆论从为爱私奔扭转成林忱哄骗官家小姐,险些让他锒铛入狱。
经此事过后,盈倾哭过闹过,还数次想要离家去找林忱,却都被拦下。直到前太子兵变失败,张方让张玉凉亲自压着林忱到盈倾面前告诉她真相,她才幡然醒悟。
当然,也心如死灰。
“我始终认为,拿感情当筹码算计他人的皆是懦夫。”张玉凉回忆起当时盈倾的绝望和痛苦,面沉如水,“林忱莫非想不出其他对付张家的方法了?不,只是这个方法成本最低,危险性最小,于他自己的获益也最大。被算计着爱上这种人,是盈倾的悲哀。”
程澹唏嘘不已,沉默良久,才略显气愤地问:“前太子倒台后,你们就这么放过了他?”
张玉凉摇头:“我自然替盈倾出气的念头,奈何父亲让我不要赶尽杀绝。林忱虽然阴狠了些,却是个可造之材,想来父亲是有把他收入麾下的打算。”
“诶?”程澹一脸惊讶,“那他现在……”
张玉凉摸摸他的头,笑道:“父亲若是真招揽了他,我不会不知道的,他突然回到帝都应该与父亲无关。至于和谁有关,明日见到他便知道了。”
程澹了然地点头。
“小懒猫,故事听完了,天色也不早了,该去休息了吧?”顺了顺程澹的长发,张玉凉一把将他打横抱起,“明日还要早起陪我读书,你不早点睡,到时可就起不来了。”
突然被他抱起,程澹下意识就想挣扎下地,不料却听他说明天要早起,顿时忘了挣扎,呆呆地问:“我?为什么我也要早起?”
虽然还是猫的时候经常陪着张玉凉早睡早起,可一想到自己要以人类的身体早起,他便不由自主地感到了一阵久违的痛苦。
“因为你现在是我的书童。”张玉凉当然舍不得难为程澹,只是他苦着脸的模样实在可爱,忍不住想逗逗他,“书童陪公子早起,难道不是很正常的事吗?”
“不要……”程澹委屈地扭头扎进他颈窝,为了能不早起,连撒娇大法都使出来了,“我不想早起!”
“那可不行。”张玉凉佯装严肃地道,“你若是不陪着我,这书我也读不下去了。”
程澹在他怀里拱拱脑袋:“你很讨厌!”
“啊,我突然想起我还有一箱子书要读,不如明日早一个时辰起床好了。”张玉凉用夸张的语气说道。
“不不不,你最好了!真的!”程澹忙不迭改口,语速之快差点咬了自己舌头。
张玉凉闻言,绷不住地轻笑出声。
团团怎么这么可爱!
听到他的笑声,程澹才明白他这是在逗自己玩,放松之余也不禁气揪住他一边脸,气呼呼地道:“张玉凉!”
“好好好,我不逗你了!”张玉凉笑着做出不走心的承诺,弯腰把他放在床上,顺势亲了亲他微翘的眼角,“睡吧,明早起不起都随你。”
程澹耳根发烫,触电似的收回手捂住被亲的地方,凶巴巴地说道:“以后不许亲我!”
“嗯,好。”张玉凉笑眯眯点头,然后又亲了他一下,这次亲在额头。
不带一点情.欲,只有纯粹的宠爱。
他爱着这只小猫,无关任何。
程澹气得抓过张玉凉的手咬了一口,没怎么用力,只留下两排浅浅的牙印。
咬完,他卷起被子滚进角落,甩给张玉凉一个傲娇的后脑勺。
……
许是变猫时养成了生物钟,程澹嘴上说着不早起,但第二天一早,到了平时起床的时间,不用旁人叫,他便自动睁开了眼睛。
彼时,张玉凉正在整理佩于腰侧的一串玉石,见程澹迷迷糊糊地搂着被子坐起身,不由得笑了一下。
“不是不想早起吗?”
程澹循声望去,难得一身盛装的张玉凉的身影撞入眼帘,像是无意间邂逅墙角斜出的红梅那样的惊艳。
青衫玉带,袖卷风华。
程澹立马精神了,掀开被子跳下床,却忘记自己此时路还走不稳,一下没站定,直挺挺地往地上摔。
张玉凉一惊,赶在他摔倒之前及时将他接住搂在怀中,轻斥道:“怎么这么不小心?”
“要去哪儿?”程澹踩着他的脚背,揪住他衣领仰头问道。
“我能去哪儿,自然是去看书。”圈住程澹的腰,张玉凉把他抱回床上,蹲下.身帮他穿上袜子。
程澹的脚下意识往回一收,有些不自在地想说自己来,张玉凉却紧握着他的脚踝不放,还轻声说了句“别动”。
张家天骄何时为人做过这种事?
别说程澹,便是张玉凉自己,回过神来也觉得惊讶。
“要一起吗?”净手擦脸,张玉凉拧了毛巾敷在程澹脸上,“还是再睡会儿?”
挤在袜子里的脚趾动了动,程澹的脸被毛巾盖着,闷声闷气地道:“一起,我睡不着了。”
“好。”张玉凉求之不得。
洗漱过后,张玉凉取出为程澹置办的衣衫,换下他身上那件玄色长袍。
新衣衫是素白镶青边的绸衣,与张玉凉一贯喜欢的风格相类,清雅而不寡淡,穿在程澹身上,则多了几分飘渺出尘。
黑发束起,露出他白皙的面庞和精致的五官。眉如远山,眼若秋水,笑与不笑都显得天真可爱。分明真真切切地站在身前,却又仿佛隔着千山万水,气质遥远而又虚幻。
张玉凉不禁将程澹拉近身侧,抬手抚过他的脸颊。
“怎么了?”程澹疑惑地捂脸。
“沾了点水珠,帮你擦去了。”拈起他鬓边一缕碎发别到耳后,张玉凉牵着他的手,向门外走去,“我们走吧,去临渊台,那里是临初居最适合读书的地方。”
程澹迈开小短腿跟上:“那早饭呢?”
“也在那儿吃。”张玉凉眉眼含笑,点点他的鼻尖道:“小馋猫。”
程澹心安理得地接受了他的“赞美”。
临渊台距听雨阁不远,出门向东走上约莫盏茶功夫便到了。
石台修成弧形,四面栽种松柏、文竹,有天然的树荫遮风避雨,还能在角落里看到雨后冒出的野蘑菇和在冬日盛开的野花。
地面清扫得十分干净,书案和软垫置于树下,文房四宝与水壶火盆常备,茶叶、茶具则与笔墨一同放在桌案一侧,方便来此读书的人烧水煮茶。
此时时辰尚早,石台上空无一人,张玉凉牵着程澹寻了一处既避风,视野也好的位置坐下,先把火盆挪到他身边,然后架起水壶烧水,煮了一壶热茶暖身。
与此同时,有仆人从厨房带了早饭过来,清粥搭配爽口小菜,清淡而又美味。
程澹开心地吃了起来。
张玉凉忙着拢袖研墨,抬头看了自家“不务正业”的书童一眼,无奈地笑道:“团团,你如今倒是比我更像一位公子了。”
程澹眨眨眼,咽下嘴里的粥,从张玉凉碗中舀起一勺清粥递到他嘴边,笑嘻嘻道:“公子,来,我喂你吃。”
张玉凉戳了他额头一下,还是就着他的手,笑着将粥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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