绣姑道:“不,由我去吧。”她看我一眼,“阿茱模样生得太好,只怕会招来麻烦。”
张凉想了一想,却道:“不行,一定得她去,你脑子没她好使,官话也没她说得好,一听就知道是随人,咱们四公子最不喜随女。”
“为何?”
“还不是因为你们大随的昌平公主。”一名校尉插嘴,“咱们世子大人曾亲自上京求娶她,她不识好歹,竟不愿嫁,王上因此还与世子大人起过争执,四公子从来以世子大人马首是瞻,自然——”
“少废话!”不等校尉说完,张凉斥道,“世子大人的私事,岂容你随意议论?”
绣姑无言半刻,道:“难道单由阿茱去,你们的二公子四公子就不会起疑心?不会奇怪这么一个女子究竟是哪里来的?即便不会,阿茱是世子大人下令保护的人,你们就放心由她一人过关隘禁障?万若遇到危险,你们怎么和世子大人交代?”
她说到这里,语气笃定,“便由我跟着阿茱,我会医术,也会用毒,身上还带着沾了麻药的帕子,定能护她一时。”
张凉不再犹豫,一点头:“好。”
随即吩咐人拿来两身上好的锁子甲,让我与绣姑穿在衣衫里,等换好衣裳,他又拿了一顶带面纱的斗笠给我,说:“你涂一点灰在脸上。”
形势紧迫,事不宜迟,张凉随后吩咐那名叫罗渠的校尉带五十名将士护送我,率着三千兵马疾驰出发。
一路疾奔近两个时辰,来到一座叫梓桐的小镇。
罗渠带着兵马避于道旁隐秘处,对我说:“阿茱姑娘,二公子与四公子的北伐军就在镇外,只要穿过关隘,往南走大约五里就能看到。我与将士们就在这里守着,姑娘一旦遇到危险,千万不要勉强行事,即刻折回来,我们一起另想法子。”
我点了一下头,与绣姑一起相携着就往镇上走去。
镇上已彻底封禁,南面设了关隘,果如张凉所料,只准女子出入。
关隘处的守将应当是已知道远南的北伐军就在不远处,神情十分焦躁,一面命人将要过关的男子归于一处,一个一个盘问,一面吩咐手下出关打听消息。
关隘外还有几十匹马,大约是刚从镇上征募来的,以备晚些时候逃命用,都没拴紧,只留一名小兵看着。
我与绣姑到了关隘,绣姑对守在一旁的平西小兵道:“这位兵爷,我家老丈人患了重病,我与妹妹急着赶回去探望,您看能不能行个方便?”
小兵看了绣姑一眼,道:“让你妹妹把面纱掀起来看看。”
我沉默片刻,依言掀起面纱。
小兵看向我,愣了一下,半晌没有作声,直到绣姑将我往身后挡了挡,他才似是窘迫地回过神,收起长矛,点头道:“妇孺可以通过。”
我暗自松一口气,刚走了没几步,忽听身后传来一阵迫切的马蹄声。顷刻有人在关隘处勒马,扬声道:“徐守将,王上急令,若有年轻女子过关,尤其是极其貌美的随人女子,一定要拦下活捉!”
绣姑握着我的手倏然收紧。
“这……大敌当前的,王上怎么还想着拦貌美女子?”那守将似是诧异,“再说咱们关隘从来不拦妇孺。”
“徐守将误会了,听说这女子是个什么了不得的人物,王上是以下令拦,还望徐守将一定谨慎查探,莫要误了王上大事。”
我愣住。
这意思是……李有洛竟知道我在远南军中?
可是,他为什么会知道?
卫旻护送我过雁山本来就是一个秘密,即便被沈琼猜到,告诉了燕将齐朔,但辽东与燕是暗中结盟,沈琼知会了燕,就绝不会知会平西,否则徒惹人生疑。再者说,远南军在雁山劫下我是五月中,距今不过三个月余,平西与辽东、燕厮杀近三月,互相之间更不可能有消息来往。
不是燕说的,不是辽东说的,绝不会是随,那么我在远南军中的消息,李有洛是怎么这么快就知道的?
凭空猜出来的吗?我不信。
心中犹如有一团乱麻,而这团乱麻,似乎自我在雁山遇险,不,自我离宫伊始,甚至更早以前就存在了。
我仿佛看到一个线头,努力想要理清,正这时,绣姑低声唤了我一句:“公主。”
她朝后方看一眼:“公主,怎么办?”
我循着她的目光望去,方才查我们过关的小兵正目不转睛地盯着我,他似乎犹豫,片刻,朝守将快步走去。
我暗道一声:“不好。”来不及去理方才杂乱的思绪,四下看去,目光落在关外几十匹马身上,当即道:“抢马。”
绣姑点了点头,随我走去马栏前,我揭开面纱,问守在栏外的小兵:“这位兵爷,我与姐姐赶路累了,能否问您借口水吃?”
小兵愣了一下,点头道:“能、能。”埋头就去解挂在腰间的水囊。
绣姑趁此时机,掏出一张绣帕在小兵口鼻间一捂,绣帕上沾了麻药,小兵原地徘徊几步,跌跪在地。我拉开马栏,迅速解了两匹马,与绣姑翻身而上,取下藏在腰间的匕首,往一匹马羔身上狠狠一扎,马羔嘶叫一声,在马群里狂奔乱撞,引得马群大乱,我与绣姑借着马群挡路,策马疾奔而出。
疾风在耳畔呼啸,马群虽为我们阻了平西守将一时,但很快,那守将便带兵追了上来。
身后马蹄阵阵,我伏在马背上,不知跑了多久,只觉短短五里路犹如山海迢迢,长得似没有尽头。
待出了官道,终于在一片开阔地带遥望见一片密匝匝的蓝白,这时,绣姑忽然喊了一声:“公主,当心!”
我心下一凝,只听“嗖嗖”几声穿风而过,原来那平西守将瞧见了远南兵马,知道拦阻不及,命人放箭了。
我本就不精骑御,眼下疾行已十分勉强,遑论在马背上躲闪箭矢?
又有几支箭矢擦着我身边飞过,我还没来得反应,腰上忽地像被狠狠撞了一下,紧接着一阵剧痛袭来,五脏六腑瞬时如翻江倒海,我竭力稳住身形,眼前的一应事物却模糊起来,遥遥的像是看见远南军中,有人催马朝我们这里过来,我勒了勒缰绳,再支持不住,翻倒下马。
绣姑亦在我身旁勒缰下马,将我扶起,唤我:“公主,公主……”
腰间的疼痛传遍百骸,浑身冷汗涔涔,我握了握绣姑的手,叮嘱:“把张凉的计划告诉他们,他们,若不信你,让……让李贤,过来见我。”
眼前已模糊一片,恍惚中,瞧见一个酷似于闲止,却比于闲止稚嫩一些的身影在风沙里慢慢朝我走近。我看着他,闭上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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