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哥沉默下来,过了会儿,他将手里的虎符重新放回大皇兄的御案上。
二嫂道:“于闲止在这个时候讨走李贤,会不会是想借着李贤的身份,挑起平西宗室内乱?毕竟李贤才是李氏嫡出,若李栟身陨,平西王的爵位还轮不到李有洛继承。”
慕央摇头道:“李贤虽是嫡出,但天生痴钝,平西的宗室臣属里,大都拥立李有洛,又有谁会为了李贤与李有洛作对?”
二嫂想了想,又道:“或者于闲止志在平西?他想借由西里,挥兵北上,先将平西拿下,所以讨走了两名平西王室……”
她说着,声音渐渐低下来,大概连自己都觉察出不对。
平西已经与燕联手,正与随战得不可开交,远南何必要在这个时候横插一脚?再者说,远南与桓虽缔有盟约,但天下乱象,诸国诸藩唯利是图,没有盟约是牢不可破的。倘远南将手伸到大随以北,战线拉得太长,桓生了异心,后方如何兼顾?
殿中一时无人出声,于闲止带走李贤与李嫣儿的意图,竟没人能堪破。
方才兵部尚书的话又浮响耳畔——远南的这位世子大人,心思太深,简直叫人生怖。
大皇兄疲惫地揉着眉心,倒也没在此事上多费心思,唤来刘成宝,问:“殿外可还有人候着?”
刘成宝道:“回皇上,老丞相和礼部的尚书大人已等了近两个时辰,太医院的院判大人也来了,说是刚为平西王看过诊,平西王病入膏肓,大约……也就这一两日了。”
大皇兄没怎么讶异,说了句:“这一两日便这一两日吧。”吩咐我与二哥,“你们先退下。”又对刘成宝道,“传丞相与礼部。”
刘成宝愣了一下,声音便有些哽咽:“圣上已连着好几日没歇了,纵是铁打的身子……”然而说到一半,仿佛意识到这样的关头,大皇兄哪肯听他的劝,于是将后半截话咽了回去,续道,“奴才再去为皇上端碗参汤。”
我刚退出子归殿,刑部便派人来了。
“昌平公主,怀化将军,牢里的那位顾娘娘说,除非见到二位,否则绝不招供。眼见着平西王只余一两日光景了,她不招,咱们就没法子结案,公主与将军看……是不是能够移步刑部一趟?”
我没应声,楚合毕竟曾是慕央的结发妻,她此刻最想见的人,大约并不是我。
谁知慕央亦沉默不言。
刑部的主事叹了一口气:“叨扰公主与将军了,臣还是待会儿禀明圣上罢。”说着,便要退到一旁等候。
慕央将他一拦:“这几日皇上十分辛苦,这样的事便不必打扰他了。”沉默一下,“我随你过去。”
他又回过头来看我,我点头:“昌平与将军同往。”
这日的天气并不晴朗,云头低低的,刑部的大牢幽深晦暗,更是不辨昼夜。
主事将我与慕央引到一间牢房前,低声道:“刚用过刑,眼下像是歇下了。”唤来一名吏目开锁,又解释,“听说身子弱,牢里的狱卒下手有分寸,顾娘娘受的刑都不重。”
楚合原是背对着牢门卧着,似乎听到锁链响动,爬起身来。
她还是那副样子,身姿娇弱,楚楚动人,看到慕央,眸子里似有光华乍现,但这光华仅一瞬便灭了。
她赤足下了地,讥诮道:“怎么,昌平公主与慕将军蹉跎经年,到底还是意难平,想来与我讨个究竟?”
我没作声,慕央问刑部主事:“还有什么没审清楚?”
“孝昭皇后的死因。”刑部主事答,仿佛有些难堪,“顾娘娘一直不肯言明,当年为何要瞒着孝昭皇后她的清白之实。”
慕央看楚合一眼:“你说吧。”
楚合失笑道:“我说什么?说我阿姐是怎么死的吗?”
慕央没答。
楚合看着他这副沉默寡言的样子,却没有动怒,反是颇有兴味地道:“慕央,你怎么不问问你自己,我阿姐究竟因何而死?”
她道:“当年朱碧发现阿姐与那假侍卫裸|身纠缠于榻上,朱碧告发阿姐后,太上皇将她二人分别囚禁于天华宫与仁明殿,随后第二日,宗人府便审出阿姐其实是被冤枉的了。这九乾城终归是姓朱的,堂堂贵妃被冤枉,只要太上皇想让她知道,纵是有淮王妃相帮,凭我一人之力,又如何瞒得住阿姐她的清白之实?”
“只有一个解释,太上皇并不想让阿姐知道她是被冤枉的。”楚合笑道,“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因为阿姐她纵是对太上皇倾心相付,但太上皇心中自始至终只有杨皇后一个,因此这位九五之尊饶是知道朱碧不是自己亲生,在那个时候,他想的不是如何为阿姐洗脱冤屈,而是如何在乱局之下,保住这个孽种的性命。”
楚合说到这里,盯着慕央,语气变得悠长:“有的事,我也是到很后来才想明白。淮王在南面的那块叫淮安的封地,远南一直想要,那年淮王病重,有意待朱碧嫁给你后,便将王爵之位给你,让你去守淮安。淮王自是如意算盘打得好,你是将帅之才,将淮安交给你,既保住了这块宝地,又能让朱碧这个孽种跟着你远离深宫是非。可是他千算万算,算漏了一桩事——淮王妃,她是远南于家的人。”
“阿姐被冤的前一日,淮王妃找到我,说有法子能让太上皇取消朱碧与你的婚约,只是要用阿姐做局。她还说,朱碧身边的凤姑,正是他们远南的人。我那时真是疯魔,喜欢你喜欢得失了心,便应了淮王妃。”
“之后,凤姑如约将朱碧引到梅园,朱碧看到阿姐与那假侍卫苟且,果然告到了太上皇面前。我便依淮王妃之言,整整三日,守在仁明殿,假借阿姐伤心为由,谢绝了任何前来探望的人。你们都说,是我瞒着阿姐,不让她知道她的清白之实。我是有心相瞒,可阿姐不是傻子,她究竟是不是冤枉的,难道她自己不知道吗?纵是不知,她离开仁明殿后,为何都不为自己辩解一句,便一头撞死?”
“她是寒了心,她爱笃太上皇,可太上皇竟为了朱碧,为了杨棠之女,让她背负这样的冤屈。”楚合道,“当时朱碧淮王之女的秘密已泄露,平西、远南、甚至辽东均有人知道,她这样的身份,本不该活在这世上,太上皇怕诸藩借此做文章,朱碧因此丧命,便借由我阿姐的案子,取消婚约,将她贬为庶民——实际上,是为了将她送去远南。”
楚合说到这里,看向我:“朱碧,远南那位世子大人,是怎么跟你提当年事的?”
“是说他当年被俗务绊住了,没来得及进京救你于水火,还是告诉你,木已成舟,往事已矣,不必再想?”
“可是你知道,那日阿姐撞死在九龙柱上,我失魂落魄回到淮王府后,在府里见到了谁吗?”楚合粲然一笑,齿间流转出三个字:“于闲止。”
“阿姐身死,府里上下乱作一团,我站在花厅外,看到淮王妃指着跪在厅中的凤姑说,‘照你的意思,让她跟在朱碧身边伺候,眼下事情办成了,她留在宫中已无活路,便由你带回远南吧’,然后那位世子大人只应了一个字,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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