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假欢畅03

小说:一念三千 作者:沉筱之
    辽东王沈琼的寿辰在四月十五,也就是隔日,于闲止说,我与聂璎正好在寿宴上会一会。

    我听了这话,十分忧心。当年二哥与二嫂和离的惨态还历历在目,也不知多年过去,二嫂心中的芥蒂又平复了几分。

    临去辽东王府前,于闲止总算与我讲了一回亮话,说燕地那头动乱,故而我们这次来辽东,是问辽东王借兵来了,其中沈羽手下的四万,是他远南王府借的,我们朱家要借的是聂家三万精兵。

    我跟于闲止表明立场:“我只管问我二嫂借三万聂家军,沈羽的那四万,我是不会帮你懆一丝丝心的。”

    我巴不得他借不到才好。

    于闲止扫我一眼,淡淡道:“你何曾替我懆过心,从来都是我替你懆心。”

    印象中,我二嫂聂璎可率万万将士驻守边陲,可与三千统领醉饮达旦,却十分害怕这种群臣会宴你来我往的场合。

    二嫂生平所赴宴席屈指可数,其中最大的一场,乃是她与我二哥的婚事。事后她还犹自胆寒地对我讲:“去他娘的成亲,险些要了本将军的老命!”

    隔日的寿宴上,我果真没瞧见二嫂。

    暮春时节,江淩一带是稀稀拉拉的雨天,沈琼将寿宴摆在别院,来客虽都金贵,但也是稀稀拉拉的。

    寿宴结束后,沈琼将我与于闲止请到正厅小叙。他大约已晓得我的身份,嘴上还称着“小绿姑娘”,但茶水,椅凳,糕饼,于闲止有的,必有我的一份。

    说话间,外头有人通传,说:“王上,聂将军带着贺礼来了。”

    淅沥沥的雨水中,仿佛平白落下一束春晖,照在来人身上,一袭湖蓝衫子,墨缎子般的长发松松的束在背后。

    我松了口气,还好,仔细瞧,尚能瞧出是个女的。

    沈琼笑道:“就料定你会迟来,见过远南王大世子了?”

    二嫂也讪讪笑着:“是晚了,是晚了,改日你罚我三盅,我好生跟你赔不是。”说着,又转向于闲止这边,想要跟他问声好还没来得及,目光落在我身上,又是欣喜,又是震惊:“小阿,小阿绿?怎么你也——怎么你是和大世子一起——难道你已经和他——”

    在二嫂说出自己的揣测前,我默默地将一盏茶递到她手里,赔笑道:“二嫂好,叫二嫂失望了,我这回来,是奉了皇命来请二嫂回宫来了。”

    她没接稳茶盏,“啪”地一声落在地上。

    半个时辰后,二嫂颓废地蹲在正厅一角,幽幽地说:“小阿绿,你一刀宰了我吧,真的,你宰了我,把我的尸首抬回去交差。”

    我安抚她道:“一刀宰了你不难,难的是我大皇兄想要你的活口,不然你先随我回了宫,交了差,我再请一个手脚麻利的刽子手,遂了你的心愿?”

    二嫂听了这话,抬起头,双眼布满血丝:“可你现在不宰了我,等我落到你二哥手里,就不止一个死字这么简单了。”

    然后她想了想,眼中的血丝更多了:“当然最后的下场还是得死。”

    我到底没能将二嫂劝回宫,且一整个下午,她因担惊受怕,甚至没能与我叙旧一句。

    但我并不气馁,甚至有些钦佩自己,能将天不怕地不怕的镇东将军吓成这幅德行的,放眼朝野,也只有本公主了。

    临走前,沈琼赠了于闲止一把折扇,又赠了我一支团扇,上头是他亲手画的江淩景,水悠悠,楚天碧。

    出了王府,于闲止一边撑开折扇来瞧,一边道:“你是不客气,编了个幌子,将聂璎诓得云里雾里。”

    我正色道:“我不将借兵一事告诉二嫂,也是为了她好,左右二嫂是要跟我回京城的,等见了大皇兄,再听他的调度不迟。”

    我怎知二嫂一听回宫二字,便以为是二哥要收拾她了?

    于闲止收起折扇,似笑非笑:“我看你是打算先将她吓傻了,再给她一点甜头尝。因她到那时已然傻了,你说什么,她便是什么了。”

    我眼角一颤,痛心疾首:“相识一年,没想到你竟这么看我!”

    回到客栈,已是暮色黄昏。大堂里坐着一个颇眼熟的身影,看到我与于闲止,急忙迎上来问:“怎么样,事情成了吗?”

    我反应了半日,才想到他指的是借兵一事。

    于闲止在一旁笑道:“奇怪得很,你大哥的寿宴,你不见人影,却要在客栈担心着与你不相干的事。”

    沈羽生了一双桃花眼,乍看上去风流得很,这这会儿他一双眼里尽是尴尬不安,又朝我身后望了望,问:“小阿绿,阿璎没跟着你回来?”

    我打了个哈哈:“她一时半会儿做不了决定,大约回府细想去了。”

    沈羽听了这话,仿佛松了口气,这才“嗯”了一声,匆匆告辞。

    其实沈三少何以这般心神不宁,我约莫能猜出一个大概。可惜于闲止并不是多话的人,哪怕有一桩惊天动地的八卦摆在他眼前,他亦懒得动嘴皮子问个一二。是以这一个大概憋在我心里,十分的难受。

    我忍了半晌,终于忍不住跟于闲止透露:“你是不晓得吧,当年我二哥出征西里,我二嫂也在军营中。那时西里军还是沈羽麾下,我二嫂跟着沈羽学行军打仗,要叫他一声师父。”

    于闲止听了这话,静了静道:“我晓得。”他的眼神有些古怪,一顿又说:“从前我也曾在西里呆过两年。”

    他这么一提,我倒是想起一事。

    于闲止与慕央并非生来就是死对头,二哥与我提过,他二人的嫌隙,乃是在当年在军营里闹出来的。

    思及此,我便问道:“你在西里的那两年,慕央也在吧?”

    于闲止默了半晌,才“嗯”了一声。

    外头暮霭沉沉,鸟雀归巢叫得依依呀呀。客栈零星几桌还有食客,话语清闲,酒亦淡然。

    我晓得我问错话了。

    那个冬日,那一场铺天盖地的冬雪,仿佛已尘封在了隔世。他握紧我的手说别再难过,我在雪地中央求着他带我走,这一幕一幕,恍惚得仿佛从未发生。

    离宫至今,隔阂至今。虽不复从前欢畅自如,虽只言片语都小心着不触碰前尘一角,到底也是安宁。

    夜色初上,客栈小二点起烛灯。隔座有人借着幽幽烛光推杯换盏。于闲止斟了一盏茶给我,轻声问:“折腾了一天,累不累?”

    茶杯握在手里,手心尚有余温。

    我勉强一笑,道:“你也奇怪,行过军打过仗的人都爱喝酒,你却独喜饮茶。”又怕将气氛缓和得太生硬,我又添了句,“随国男儿崇文尚武,我二哥自出征回来,便时不时跟我比划两下,我大哥亦如此,你好歹也曾随军征,却不曾见你弄戟习武。”

    可于闲止的目光却更加黯然。

    好半晌,他才回我一笑,笑容亦是极为勉强,问我:“你二嫂这么怕你二哥,是为何?”

    他不是多话的人,若是寻常,也不会打听这种不相干的事。

    我不由看向他,张了张口,忽然不知道从何说起。

    于闲止的眉峰微微一皱,倏尔又道:“算了,今日晚了,改次你再与我说。”

    他放下茶盏朝楼上而去时,我看见他唇边的笑意早已没了,可眉头却依旧蹙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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