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铿”，位于载具顶部的舱盖弹开了。
红头罩本来以为又会见到那个怪奇的生物，廷达罗斯这次用什么形象出现都不会再惊讶到他。然而和预想的并不一样，一个红发女孩艰难地爬了出来，脚一滑啪叽摔落，就地“哇”的一声剧烈呕吐起来。
看内容，都是些浓汤罐头与压缩饼干。
紧跟着又跃出一个人，眼熟的黑色披风，也不顾那一地污秽，蹲下身轻拍起女孩的后背。
对方显然不领这番好意，恶狠狠地拍开那人递来的手帕，自己用身上皮夹克袖子擦了擦嘴，虚弱地咒骂：
“早知道你说的‘时空旅行’是这么个鬼样子，我说什么，说什么都不会同意跟你走的！”
“相信我，你刚才看到的都只是幻觉，我经历过很多回了，”尽管戴着面罩看不见脸，但听声音他是个年轻男性，音色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语气温柔，“无论那个‘生物’叫你看到了什么，不要当真，更不要放在心上。”
“幻觉吗？”
红发女孩抬眼望向一边应付整蛊玩具侵扰、一边警惕地观察这边情况的义警们，一脚踩碎蹿到自己附近的一辆炸弹小汽车，“这堆乱七八糟的东西和那帮怪人也是幻觉吗？”
估计还不到二十岁的青年同伴其实早就发现了他们，白色的眼窗正对着罗宾，似乎若有所思。
“先别急着帮忙，”他将手搭上正欲起身的女孩肩膀，“还不确定我们已经到了新的世界，也有可能，还是那个‘生物’拙劣的障眼法。”
青年的话像拨动了什么开关，随着他话音刚落，四周嘈杂的环境瞬间安静下来。
玩具们原地不动，腐烂鸟儿振翅飞走，苍白管家鞠躬退场，不再飘落雪花一般的扑克。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戒备着突如其来的变化，因此一双皮鞋交替踏在地面的声响，便宛如被刻意扩音过一样。
——从阴影中走出的“人”将一头绿发梳得一丝不乱，上流绅士般拿着手杖，诡绿眸子里少去几分疯狂。
“廷达罗斯。”
红头罩踏前一步。
有过一面之缘的反英雄不加商量地担下交涉的任务，但根据上次的经验他没有尝试交流，接连射出的子弹，比唤出为它而起的名字更像是打过招呼。
然后全部子弹在飞行中拐了个直角击中地面，又被碾成锡箔一样的金属薄片。
“又见面了，杰森，你不长记性。”在他们眼中与Joker一模一样的“人”带着夸张的弹舌音说道。
比上次见面活泼得多的腔调让反英雄愣了下，随即还击道：
“试一试又无妨，况且如果来的其实是你顶着的这张脸的主人，能一枪打死他更好——不，便宜他了。”
涂抹到耳底的口红让人看不出廷达罗斯到底有没有咧嘴，但那滚过喉咙的低低笑声似乎表明它正在发笑，“别贫啦，我上次明明放了你一马，居然又敢跑来我的‘领地’，想我了吗？想死了吗？”
“我们只是顺着白灯开启的通路在走，也算闯入时空漩涡吗？”红头罩反问。
“白灯？哦她啊，”不知为何这怪奇的生物在用女性代词称呼那个白光少年，“切，看来我们两个都从对方那儿获得了什么，她居然敢干出偷师的勾当……不过你误会了，不是闯入时空漩涡才会被猎杀——”
手杖底部弹出锋利的刀刃。
“低维生物，逆时空流杀无赦！”
那双诡绿的眸子接着瞪向载具旁的两人，最后锁定在那个青年身上，“还有你，前几次都被你设法逃脱了，现在居然自投罗网，倒是省得我再去追……就在此处，你们一起！”
“等一下，这是什么理由，仅仅因为我们进行了类似‘时空转换’的操作吗？”
前段时间马不停蹄的生死一线，红头罩只来得及把自己的经历告诉了夜翼，不过红罗宾此番发问，也不是全然只为打探这个被杰森叫做“廷达罗斯”的家伙身份。
和其他人一样，刚踏进虫洞的时候，红罗宾身上的装备莫名全部恢复如常，甚至臂铠上的迷你电脑都充满了电量。一个蜘蛛型小机器人，一路借着静止不动的玩具们躲躲藏藏，蹑手蹑脚地绕后，开始接近它。
“你又是谁，为什么要做这一切？”红罗宾尝试吸引廷达罗斯的注意。
“我是时空的囚徒。亦是其看守。亦是其一隅本身。”
这一次这句话居然有了下文，那只可怜的机械蜘蛛还没来得及亮出贮藏速效麻醉剂的毒牙，便被一股莫名的力量扯到半空撕得粉碎，像放了一场小型烟花。
“你们真有趣，不仅不像别的猎物那样吓破了胆、乖乖相信自己已死，反而琢磨起要将我拿下，”怪奇生物露出被逗乐似的表情，哈哈大笑着拍了拍手，“好啊，好啊，这不是巧了吗，在以前我会直接拧掉你们这种人的头，但现在，我不一样了，我有了别的想法。”
它环视起四周，刀刃缩回手杖。
“我猜猜，你们看到的我，还有这里呈现出的样貌，是一个你们共同的噩梦？啧啧，看着是挺恐怖。”
眼珠一转，口红画出的大笑咧得更开。
“有了，我有了一个主意，我决定慷慨一回，给你们一个机会。”
它那应当是胸腔的部位开始变形，廷达罗斯似乎自己没有察觉，连带着小丑装扮的上衣也浮现出一张皱巴巴的笑脸。蝙蝠和鸟儿们亮出了武器准备防御，载具那边的青年手上也多了个奇形怪状、乍一看还支棱着两只尖耳的装备，红发女孩却原地不动，只是斜睨了一眼。
“给你们一次机会！”巨大的画着紫绿小脸的沙漏凭空出现，里面装的却是一张张扑克鬼牌，“在这里你们不会感到饥饿，不会疲惫，需要应付的只有这场无尽的噩梦，按你们的时间，一年之后我就会回来，届时还活着的幸存者，我保证他们可以去往想去的地方！”
“‘活着的幸存者’——你只是想看我们自相残杀。”
黑暗骑士直接点破了它的企图，廷达罗斯没有气恼，捋了一下耳边垂落的绿发：
“是啊，不然为何要设定成难以接受的一整年，你们想必都知道最快出现‘活着的幸存者’的办法。”
像是对自己的想法很满意，它的表情嘲讽而又期待。
一道女声打断了怪奇生物的自傲。红发女孩指着廷达罗斯，向自己的青年同伴询问：
“所以那玩意儿就是你一路上不停念叨的那个恐怖‘生物’？这一切都是它搞出来的吗？”
“应该是，不过我还没有查明它的真实身份，和它为什么不断追猎的原因。”
“我不要这些废话，你就回答我，是不是只要它没了，我们就不会被困在什么幻觉里了？”
“但我还没有找到制服它的——不行！”
青年话只说到一半，慌忙要阻止她，但面前只剩下一件弄脏的皮夹克。
他的动态捕捉仪还没有追踪到她的轨迹，只听得“嘭”的一声，廷达罗斯已应声倒地，被打得变形的苍白脸上，甚至没来得及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
那个红发女孩握住了它的脚腕，像甩一条面口袋一样，转瞬之间已经不知在地上摔打了多少次，直到下方地面都开裂，涌出一股股消化液般的虚幻光影。
“这个力量，这个感觉……你，难道你是？！”
廷达罗斯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已经头破血流的大笑之人面容尽散，失了形状的黑泥一样的物质像被踩到尾巴的猫，箭一样地往不可视的阴影蹿去。一道劲风令它结满冰霜，女孩追至，一拳将整个冰坨击得粉碎。
大概是感受到了绝望，还结着冰的黑泥碎片眨眼之间又聚到了一起，伴随着一声令人齿根生寒的怒吼，陡成高不可见的黑色巨浪，重重拍向了女孩，将她整个裹在里面，如同沸腾开水，开始接连翻涌难辨颜色的鼓泡。
然而两道红色的光柱倏然刺破了黑暗，从内而外穿透了它的身体。
爆燃的高温引发剧烈爆炸，蝙蝠侠扬开披风挡住了四个罗宾，黑色的碎屑像脏污的雪纷散，落在地面融化成了一个一个黑点，很快不见。
伴随着廷达罗斯的消散，四周也褪掉了颜色，只剩下一片灰白。
“太冒失了！”红发女孩的青年同伴放下自己的披风，冲着爆炸中心喊道，“你都不考虑一下可能的后果吗？我们明明可以采取更稳健的措施！”
女孩蓝色的双眸还未褪尽暴烈的红色，飘浮上半空飞到了他身边，“冒失？如果不是我，你可就要在这里和那帮怪人住一年了！”
“说谁怪人呢！”罗宾的wu shi刀一直没收起来，调转刀刃朝向这两个莫名出现的家伙，“你们两个冒牌货到底是谁！”
他会认为这两个人是“冒牌货”不无道理，红发女孩现在上身只有一件黑色的紧身衣，红色蝙蝠印在前胸；那个青年辨识度更高，黑色披风与两只尖耳，只是他的贴身装甲相比蝙蝠侠的机械感更重一些，还闪烁着黯绿色的轮廓线。
廷达罗斯炸了，他们并没有跟着消失，似乎不是幻觉。
对于他们来说也成立。
红发女孩双眼再次燃起红色，被青年挡下，他朝她摇了摇头，然后做了个表示没有恶意的手势，朝义警们走近了些。
“I'm Batman.”
个头与夜翼差不多的青年观察着他们的反应，接着补充道：
“——我所在时空的蝙蝠侠。你们，蝙蝠侠、夜翼、红头罩、红罗宾和罗宾，对吗？”
他扫视过每个人的标志，在罗宾身上多停留了会儿，随后弯了下唇角，“看来又成功到达了另一个平行世界，而且似乎还不算晚。”
像是为了表现诚意与友好，也是为了佐证自己的话语，青年摘掉了头盔，露出一张微微汗湿的脸，十七八岁的英俊年轻人，生着黑色的头发与绿色的双眼。
“我名叫高森韦恩（Gotham Wayne），继承了父亲名号的第五任蝙蝠侠，”说到这里时他眼眸一黯，“对于我的时空来说，也是最后一任。”
“韦恩？继承父亲？蝙蝠侠？”
达米安皱了皱鼻子，话带不满，“你父亲是谁！”
“达米安韦恩，我那个时空的第四任蝙蝠侠。”
三个兄弟都露出掺着些许惊讶的复杂表情。黑暗骑士重新打量过青年，发现他的眉眼确实有着鲜明的“韦恩特征”。男孩冷哼一声，“那你怎么还长得这么矮，我以为会更高一些。”
“据我母亲的说法，是因为我遗传了父亲，才发育比较晚。”
高森微笑，夜翼、红头罩和红罗宾没忍住笑出了声。
罗宾瞪了他们一眼，然后不知是否出于好奇，又追问道：“你母亲是谁？”
“夜莺，英雄夜莺，”高森恭敬的神色中有一丝悲伤，“我是达米安韦恩与杰茜 韦恩的长子。”
“是杰茜 托德！”
红发女孩出声纠正了他。
高森扭过头，“我以为就这个问题我们已经达成了共识，每个平行世界情况都是有所差异的。”
“谁要跟你达成共识，不准乱叫我妈妈的名字！”
她拎起地上的皮夹克随意搭到肩上，发现其他人都在看着自己，翻了个白眼，指着自己前胸的红蝙蝠说道：
“奥德赛托德（Odyssey Todd）。红头罩。”
这下轮到杰森挑眉。
蝙蝠侠出声打破了开始弥漫的微妙气氛，“你说的‘还不算晚’，是指什么？”他看着另一个时空的来客。
高森抿了抿嘴唇，比起难以启齿更像是在思考需不需要解释，最后在那双钢蓝的眼眸前妥协。
“你们都还在，说明战火还没有烧到这个世界。”
他开始介绍起自己的世界，天启星的铁蹄践踏了每寸土地，他的父母也都在抵抗侵略中英勇牺牲，即便如此，人类不曾屈服，地球不曾屈服。
但是突然，仿若没有征兆，一切迈向崩坏。
类魔开始消失。英雄开始消失。民众开始消失。
——世界开始消失。
像有一张巨口，贪婪地飞速吞噬起整个世界。
连粒残渣都没有剩下。
除了他。
当时高森刚刚接过黑暗骑士的披风不久，正在与战友们潜入一艘天启星战舰。他们不得不放弃了原来的作战计划，用极大的牺牲夺取了控制权，利用母盒逃离了分崩离析的世界。
但是在冲破时空障壁的瞬间，幸存的战友也消失无踪。
战舰上，只有高森一人。
整个世界，只剩下它的最后一任黑暗骑士。
“从那之后，我改装了战舰，穿越了许多个世界，想找出时空崩坏的原因，却总是迟到一步，只能见证它们在战火中燃烧殆尽——直到在上一个世界，我遇到了奥德赛，但她也已经是唯一的幸存者。”
异时空的蝙蝠侠看向红发女孩，她紧攥夹克的手指因用力而泛白，直到那块皮料完全破裂成碎屑。
“明明是我们赢了，明明战争已经结束，”奥德赛自言自语般嗫嚅，回忆起转眼间空无一人的盛大庆功宴，“为什么还是，什么都没了……”
高森揽过她的肩膀，低声安慰了几句，随后继续对黑暗骑士讲述道：
“我之前一直以为是天启星入侵，用了什么武器、或是技术毁灭了我的世界，奥德赛的经历推翻了原本的猜想。我说服她跟我一起离开，继续寻找真相，所以，这次来到了你们的世界。”
“但有一点没有被推翻，”他眉头紧锁，“时空崩坏，都发生在天启星的侵略过程之中，无论是尚在鏖战，还是已经收尾。”
对面的几个人立刻交换了眼神。
——正义联盟还在抗击天启星的先遣部队。
异时空的蝙蝠侠猜出了一二，苦笑一声。
“是吗，原来你们这边也要开始了吗？”
“那我们走吗？”奥德赛见状指了指载具，“去下一个世界吧？”
“不，这个世界应该还有研究的价值，我们再留一段时间。”
高森似乎已经做好了打算，戴回头盔，转而邀请蝙蝠侠他们：
“请上来吧，我捎你们一段，没有追击，能很顺利地离开这个地方。”
“走吧，”奥德赛跟在他后面翻身上了载具，探出舱盖喊道，“你们的时间也不多了。”
……
……
从那个褪色的“小丑空间”离开后，红头罩拒绝了其他人，顺了自己一时冲动产生的念头，回到了哥谭，在一处很久没有启用的安全屋落脚。
时空崩坏。天启星入侵。世界毁灭。
反英雄不想插手义警们大义凛然的“操心全宇宙”，只想多踢几个人渣的屁股。
到了需要一个法外狂徒的时候他们自然会来叫我的——不，用不着他们多嘴。
杰森和安全屋打过招呼，解下装备，捏了捏鼻梁，打算去泡个难得的热水澡，令自己的大脑与身体都先冷静下来。
还有那两个莫名其妙冒出来的家伙。
红头罩并不打算信任他们。
对方的态度似乎是一样的，奥德赛回舱后就对他们爱答不理，高森虽然依旧谦和客气，但当红罗宾试探性询问要不要加入的时候，那个青年眯起一双榛绿色的眼睛，微笑着回答：
“谢谢，但我想兵分两路调查会更有效率——另外，我不相信你们。”
除了态度相比坦率以外，倒是十足的蝙蝠作风。
杰森捧起热水，用力搓了一把脸，决定把这些清出脑海，先考虑自己下一步的行动。
哗哗的水声，盖过了其它声响。
所以他没有听到从自己的皮夹克里，一个东西“啪嗒”掉落在地。
那是一小团没有固定形状的黑泥一样的怪奇物质。
它蠕动着，蠕动到了浴室外面。
从门缝探入细长的触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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