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洗牌时间

    那是一个黑发蓝眼的小女孩，大概十岁左右，正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杰……杰茜？！”

    ——不，不对。虽然看起来是她，但是。不是她。

    红头罩扬手一枪，同时往旁边跳去。不出他所料，子弹在接近这个小女孩的一瞬间调转了方向，折回来打在他刚才站的地方。红头罩瞥了眼，地上没有冒烟的弹痕，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已经跟张锡纸似的弹头，不知道是什么可怖的力量在触地的瞬间碾平了它。反英雄耸耸肩，把枪收回腿上的枪套。整个过程中小女孩一直用那双同杰茜一样的湖色眼睛凝望着他，但他无动于衷：

    “很好的策略，不是吗？在明确你是冒牌货的情况下，这样能为我省去累赘的苦情戏码。虽然目前看来没有成功，不过尝试一下总是好的，我可受够了天天有人想拿我的小丫头跟我说事。”

    被碾平的弹头，他弯折的手腕，说不准就是眼前这个明显同他不在一个时空的不明生物搞的鬼，杰森下了判断。看起来像普通小女孩的家伙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至少他遇到的几个不是。

    “那么，坦白时间，”红头罩看似随意地站着，大种姓之刃在掌心蓄势待发，枪械对付不了的东西总该吃魔法这套吧，“你是谁？或者说，你是什么东西？”

    久到他都认为这个生物不会回应的沉默之后，小女孩的嘴唇动了动，属于杰茜却丝毫没有感情的声线缓缓道：

    “我是时空的囚徒。亦是其看守。亦是其一隅本身。”

    红头罩等了一会儿，确定小女孩说完这堆后确实没准备什么解释的下文。

    “‘我是复仇，我是黑夜，我是蝙蝠侠’，”杰森说这句时故意压低声音，“这种噱头我听过太多了，让我们跳过操人设的部分——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我是时空的囚徒，亦是其……”

    “好的，幸会。”

    红头罩毫不客气地打断，明白自己没法用这个办法套出什么有用信息来。不过有些意思的是，当他提到蝙蝠侠时，软塌塌堆在地上埋住小女孩脚部的夜色披风突然扬了起来，像有生命般攀附而上，这个生物便又成了黑暗骑士的模样；甚至他再开口时也是蝙蝠侠低沉的嗓音，杰茜的特征荡然无存。杰森坏心地试着想了点儿别的，果然，扎着小辫穿着粉红蓬蓬裙的小公举达米安出现在了面前，他恶劣地用头盔上的摄像仪录了下来。

    倒是这个生物对此无动于衷，仿佛丝毫不介意自己的外表成了什么样子。

    “杰森托德。”洋裙小罗宾轻唤他的名字。

    “是红头罩，杰森托德谁啊，没听说过。”

    顶着恶魔崽子那张脸的生物用手中的洋伞朝天一指——杰森发誓没有笑场——周遭空间产生了肉眼可见的扭曲。红头罩总觉得自己小时候在什么三流科幻小说里看过类似的场景，这个怪奇的生物背后发出可怖的崩裂声，却并非来自于建筑物的坍塌，一只“眼睛”睁了开来，是时空撕开了一个裂口，就像什么生物的腹部被活生生剖开；但那空荡荡的“胸腔”中也并不是瞧上去那样空无一物，杰森看到那里边的红头罩把枪丢到了地上，站起来，旁边便是那座破落的仓库。

    他的枪立刻又指向了男孩，他知道子弹没用，但这多少能给他带来点儿底气：

    “所以恶心的时空旅行果然是你负责售票。这么做有什么好处？你想要什么？”

    罗宾的形象消失了，当杰森清楚认识到眼前是个非人的拥有莫名力量的恐怖东西后，那里就只剩下一滩不定形的污泥一样的物质，再说话时的声音便夹杂着绞缠蠕动时黏糊的声效，红头罩压下反胃听它说道：

    “我的工作。我的生活。我赖以生存的手段。人类不过是囿于连续时间的低维生物，只有‘现在’而无‘回溯’与‘前瞻’，所以我杀尽所有误入之人……”

    它说得故弄玄虚又含糊不清，杰森用人话理了出来：这个不知来头的生物类似于一种时空防御机制，专门猎杀跟他一样误闯进时空漩涡的人。红头罩回忆起刚才两场生死之战中违和的部分，比如毫无反应的杰茜与莫名阖上的门，那之后他便经历了失血过多与大爆炸——这大概就是它杀人的方式了。身临其境中令人相信死亡已至。

    然而红头罩现在还好端端地站着。

    尖牙利爪或枪炮弹药才是最高效可靠的，他在心里评论道。

    “可你为什么不肯死去呢？”

    在杰森晃神的工夫那滩黑泥陡然膨大，瞬间漫过了他的脚面。声调依旧没有起伏，所以不知道这是不是某种愤怒的表达，但它不依不饶地向上攀附。有些洁癖的反英雄立刻召出了大种姓之刃，但还来不及挥动双刀更多的黑泥就吸裹住了他的手腕小臂，动弹不得的感觉让红头罩回忆起了被泥面包住的场面。

    “那么多伤痛，那么多绝望，那么多求之不得，为什么你不能闭上眼睛安息呢？只要多往黑暗里迈出一步，我就带你离开……你难道会不知道死亡才是最好的馈赠？”

    违背物质守恒定律一般，愈发膨大的黑泥完全将杰森裹在了里面，隔着厚厚的凯夫拉还能感觉到那个生物仍在入侵他的身体。红头罩试图屏息，一种黑暗的欣快却泛了上来，像久不曾寐的人被抱上一张柔软舒适的大床，如果就此沉眠便能换取夜夜折磨的梦魇归于宁静，那为什么还要拼着这一口呼吸？母亲会张开双手抱着婴儿时的他。杰森听到自己的心脏开始慵懒起来，搏动越来越弱，但他却仿佛听着什么哄他入眠的轻缓鼓点。

    ——直到杰森的那片黑暗中飞出了一只血红的蝙蝠。

    视野恢复的时候四周干净得看不到哪怕一小块黑泥，只有一个阴郁版的自己戳在跟前，让杰森意识到刚才那或许又是一次濒死体验。也或许只是个幻象。

    面部神经坏死的这个杰森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红头罩顺着他的视线一路看到了自己胸前，发现隔着制服那里浮现出一个复杂的Y字，紫色的光斑凌乱地布散。反英雄记得这个，大种姓里见过，谁让这个魔法纹路会让人联想到法医尸检的刀口。从他的两肩向下汇成一股，继续流淌，却像死于非命般停在半途。

    他不清楚又发生了什么，不过看起来这个生物已经放弃了弄死他的念头。红头罩可以察觉到气氛与刚才截然不同。

    “杰森托德，”自己的声音念自己的名字却不是从自己口中发出，听起来相当诡异，“我认得你。不是通过你。”

    红头罩知道它还得有后话，但他没想到崩裂声会再次响起。新撕开的口子中他看到了杰茜，就在他身旁——可这次他无法像当初血痕不小心脚滑摔下高楼时那样，伸出手止住她的坠落。

    “你不是这段时间我唯一的猎物，不过先你一步的这个家伙并没有占用我什么时间。人类的躯体脆弱无力，但你们还是需要这层壳子。我眼见着她被撕得粉碎。”

    然后它指了指自己。

    “她被撕碎的时候我正紧追其后，所以她有一部分，在我这里。”

    眼前镜像一样的面容渐渐褪去，一个年轻姑娘的身影浮现在它消失的地方。杰森这才确定这个生物呈现出的形体都是他“认为”他该看到的样貌。他想到了杰茜，于是黑发蓝眼的小女孩刚刚出现了片刻；随后便被他修正成那个真正的杰茜，而非氪星混种的人型武器；却因为红头罩没有见过她，而只有一个模糊不清的影子。

    ——红头罩这才发觉他对杰茜的印象，只有跌进爆音通道前那个半透明的无助蜷缩的身影。他并没有自认为的那么了解杰茜。他甚至连她的真名都没来得及知道。

    ——杰森移开了视线。该庆幸那里只有图像，没有声音穿越时空的罅隙传来。看起来他非常平静，就像早已料定会是这个结局，只不过翻到这页时太过匆急。

    “够了。”他说。

    “你会错过精彩的部分。”

    “我说，够了。”红头罩重复。那个裂口应声愈合，但年轻姑娘模糊不清的面孔上却似乎隐隐浮出一个让人读不透的笑容。

    “听着，你这个——你有名字吗——你就叫‘廷达罗斯’了，你这个廷达罗斯，”他开始使用红头罩危险的口吻，“我不知道你究竟是要搞什么，但你也该玩够了，我没有兴趣同你这种脸都没有的家伙扯个不清，送我回去，我说的是立刻。”

    杰森语气强硬，但对方毕竟不是混混或凶徒。年轻姑娘抱起双臂，听着却只能是杰茜软糯的声音，“你总是会用张牙舞爪来掩盖真实的情绪。”

    “别装作很了解我。”他低吼。

    “我是为你好。那个家伙挺喜欢你的吧，连带着我也受了污染。你觉得你离开了多久——”

    新的裂口再次撕开，比前两个都大得多，为的是清楚向他呈现超人被毁灭日刺穿胸膛的画面。那个红蓝相间的身影从半空摔落，代表着希望的标志被喷出的鲜血覆盖。杰森几乎能听到全人类的痛呼。

    然后他认出了那个毁灭日。SD13，也曾被叫作杰茜托德的那个。

    “——你觉得你能做什么。”

    毁灭日站在超人旁边。杰森看到神奇女侠冲了过来，绿灯侠冲了过来，还有正联的其他滑稽角色，但接下来的场景，他能想象得。

    于是这下换刚在他眼前牺牲的超人沉默地站在那里，像是在等他的回答，又似乎对他的选择不感兴趣。如果人间之神都将陨落，那地下世界的灾星又能在诸神黄昏中做什么呢？

    ——他面前站着的人换成了蝙蝠侠。

    “送我回去，回这一切还没发生的时间点，别告诉我你做不到。”

    “你在送死。”廷达罗斯这么说着，却还是让红头罩站着的地方多了一扇能称得上是门扉的东西，“你真奇怪，又不肯就那么死去，又执意就这么送死。”

    红头罩没有搭理，径直走进了那扇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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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个被他起名叫“廷达罗斯”的生物绝对不是什么善茬。

    之所以会再次得出这个结论，是因为红头罩穿过它开启的门后，没有踏上坚实的土地——廷达罗斯把门开在了半空。

    反英雄脚下一空的时候反应极快地想把住门框，结果那雾气中哪有什么人造之物的痕迹，他抓了一把湿乎乎的水汽便向下自由落体。好在红头罩所处的高度应该不算太高，因为他很快就看到下方的某座楼顶上有个人正准备发射钩索来在楼宇间穿行。

    杰森一下子认出了那个流淌着亮蓝的黑色身影。

    ——对不住了迪基鸟。

    红头罩张开双臂努力调整自己的下落轨迹。按理说这时他该大喊大叫，无论是出于高空坠落的惊慌还是提醒夜翼做好准备，但杰森担心突然的声响会让对方停止动作，反而选择了死死咬住嘴唇掩盖自己胸膛中激烈的鼓噪。果然，在义警终于意识到有个庞然大物要从上方来袭时已经跃在半空，于是被反英雄抓准时机，成功打断了飞翔的格雷森优雅轻巧的飞翔。

    红头罩一下子抱住了夜翼的腰，在对方条件反射惊叫的同时，他还听到了钩索因为突然挂上多余的重物而弹性十足地一声“吱扭”——真庆幸这位不是用物美价廉的登山绳支持义警事业。

    杰森不知道迪克本来打算去哪儿，反正现在他们是正冲着对面大楼的某一层荡去，冲撞的势头无可避免。虽然夜翼应对良好地朝反方向及时又发射了一条钩索，但这缓冲也只是让他们撞破玻璃冲进室内时不至于来不及蜷起身子。

    嗯这大概是一间打印室。红头罩挂在夜翼腰间拖倒撞翻高摞的纸堆时判断。他当然更希望摔进羽毛枕头工厂的储货间，但不是撞进谁家卧室这就已经很不错了，现在有一百个女高音歌唱家在他颅内同台竞技，红头罩不想再听到女人高分贝的尖叫。当然更不想被人在脸上揍一拳。

    不过这是他欠迪克的，所以他不还手。

    “你疯了？！你会害死我们两个的！！”

    对方咬牙切齿地骂道，杰森脑子里还在嗡嗡，但还有余力讥笑义警没让他先摘掉那性感迷人的大红宝贝儿。

    然后埋住他的印刷品纸张被拂掉，杰森不关心迪克是先看到了害自己手疼的大红头盔还是先认出了他胸前的血色蝙蝠，总之他朝着那张一下子变得又惊又喜的蠢脸挤出了一个没人看得见的微笑：

    “干得漂亮，漂亮鸟儿。”

    他这次算是由衷称赞。

    “杰森？！”

    夜翼的声音中明显透着惊喜，他立刻用内部通讯告知了带蝙蝠标志的一堆人。杰森这个时候才发现自己的手臂还缠在他腰间，趁迪克不注意不动声色地收了回来。听到义警关于他再次出现的报告让恐惧终于爬上了反英雄的脊背，红头罩现在才开始后怕到全身发抖，如果刚才他扑了个空那夜翼汇报的可就是在地面发现了疑似地下世界灾星的一滩。幸好刚才他来不及害怕。

    按掉通讯器后夜翼二话不说便检查起红头罩的伤情，被对方仿佛不通人情地拍开了手。确实，他才是伤得更重的那个，撞碎玻璃时几块碎茬割破了他的制服，有几道血痕可不算短，滚到地板上后又为他添了新的淤伤。杰森努力表现得毫无歉意，反手把迪克摁回地上，察看起他的伤口。

    “杰森？是杰森吗？你这么久都去哪儿了？”夹出碎玻璃的小手术令夜翼嘶嘶吸气，但他不忘急急追问义弟几天来的下落。

    “是红头罩。”反英雄纠正他。

    他们快速交换了一下各自的信息，杰森的奇幻之旅让迪克几次探手想试试他额头的温度，听到他又给某个怪奇生物起了名字时挑了下眉。红头罩则从夜翼的话中知道了距自己消失在爆音通道已经过去了近一周的时间，他可不认为廷达罗斯是出于阻止他去送死的担心才这么做，在心底骂了那个生物一句误事。

    “袭击军事基地？”

    红头罩看到夜翼嘴角有血，叫他张大嘴，发现这人只是咬破了舌尖，多少松了口气。对方却像是才感觉到痛，开始准备抱怨，反英雄赶忙提了这么一个问题。

    “是的，无差别随机袭击各个国家的军事基地。”义警正色道。

    他们讨论的正是SD13。红头罩利用爆音通道救人后正联那帮人立刻展开压制，无奈对战的是一个发作了小丑病毒的混血人型武器，没有战败却还是让她逃掉了。打那天起SD13便开始随机袭击各个军事基地，常规武器根本不是这个家伙的对手，再怎么警戒防备都拿她没辙；可她捣毁一处后并不会接着进攻，而是蛰伏隐藏，直到袭击下一座基地时才再次露面。

    “……”

    夜翼见红头罩听完后陷入沉默，耸了耸肩，“没错，不正常。”

    ——这看起来可不像一个被复仇之火灼烧的人型武器能干出来的事。

    诚然，SD13既然迁怒于全人类，那她并非没有理由不这么做，捣毁军事基地的确可以有效削减人类用以反抗的武力。然而问题正是出在这里，这番作为对于一个当时愤恨到直击联合国大厦的非人生物来说，未免太过理智冷静。正常而言她该怎么做呢？如果SD13不分对象地袭击城市村镇、开热视线横扫轰炸、疯狂又痛苦地磔磔怪笑……这帮带蝙蝠烙印的家伙反而才不觉得奇怪。

    但现在她却是另一种表现，就好像在谋划着什么似的。

    “这看起来更像是杰茜会干的事，我是说，你们也知道以前血痕多热衷于先端敌人弹药库——但这次绝对不是杰茜——也许SD13模仿了她的思维模式？可她中了小丑病毒，按理说她现在更该像那个疯子才是。”

    红头罩自言自语了几句，对面也沉默了下来。

    但过了一会儿，杰森听到迪克轻声说了一句：

    “关于杰茜……她到现在还没有回——”

    “她已经死了。”反英雄干硬地打断。

    “什么？！”

    红头罩摆了下手，明显不想详谈。夜翼嘴角动了动，他看到杰茜以那种状态跌进爆音通道时已隐隐有了预感，可毕竟那个姑娘当初也是他的夜莺。

    “她早知道会有这一天，我们也本来早就该道别。”

    迪克又小声说了句抱歉，而那只是让杰森再次摆了下手。

    “我们眼下该关心的是SD13。”红头罩转移话题。

    不等夜翼回应，一个尖细的声音抢先答道：“谢谢你的关心。”

    两个人同时弹起，杰森的枪已经拔了出来，但所指的那个方向并没看到人影。可当他们转身，却发现一个女郎正随意地靠着刚才被他们撞了个稀烂的窗户，丝毫不在意那堆碎玻璃。

    她当然速度极快，又训练有素得轻巧无声。

    这个SD13的皮肤在布鲁德海文的月光下更显苍白如纸，口红扭曲歪斜地几乎涂到耳根，这让她无时无刻都只有一个疯狂的大笑。

    她扫了一眼一片狼藉的室内与挂彩的反英雄义警，拍了拍手：

    “你们这是自己先打了一架？多么蝙蝠式的团聚呀。既然你们已经打过了，不如我们跳过这一环节，直接来到所有小鸟都开心地到我那儿做客的部分。”

    她笑眯了自己那双诡绿色的眼睛，像某种剧毒的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