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终果

    未来可视地变化着。

    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来自十年后的Red身体开始变得透明，就像被用图像处理软件慢慢擦除一样，或者说，更像是逐渐消溶在了昼夜流淌的时间长河中。黄太阳光也救不了她，她扬手向上丢了块什么，血肉模糊的，那烤人的灯头传来玻璃粉碎的哗啦脆响。Red瞄了一眼，本就没有纹理的指尖如今更是看得“透彻”，她保持这个姿势笑吟吟地回头，向投映出来的小姑娘问了一句：

    “詹妮，一个人没有心能活多久？”

    “……活不了多久。”

    “那我就放心了，”Red夸张地松了一口气，“我又不是一个‘人’～”

    女孩把现在的自己抱起，拖着残破的身躯走向不自觉就聚集到一起的蝙蝠群，她步履有些蹒跚，毕竟腿脚消失了一部分，而她又不知出于什么心结不愿漂浮着行进。“我是输啦，但也得争点比分吧——还没死透。我记得蝙蝠洞里有个给超人准备的太阳能光床来着？放上去二十四小时黄太阳光不停照，万一挺过来了呢～”

    她咯咯笑，微弱的黄光从她渐愈透明的身体汇到手心，映得那满身猩红好像都不那么可怖了。红头罩从她手里接过小女孩，杰莉和杰芙把手贴上这最小的妹妹，黄太阳光如同流淌的金子给苍白的肤色镀上一层夺目的光辉，然而杰森的目光依旧在Red身上。青年紧抿着唇角。随着女孩身体越来越明显的透明消失，骇人的刺青也在褪去，唯有前胸那只展翅飞翔的红蝠色彩仍不寡淡，如同铭刻在心。

    “开心点我的小南瓜，不就是我没法报销光床的电费、需要你垫一下嘛，别那么小气，开心点，你再这么耷拉着嘴角我就亲上去了哦，开心点嘛，又要有更多笑话可讲咯……杰，你开心点嘛，这个未来永远不会到来啦，多好哇～”

    Red伸出双手，摘下了红头罩的头盔，随手盖在他怀中小女孩胸口的伤上。两根食指分别捻着杰森的唇角，往上一抹，她几乎是在同时便被青年脸上因此出现的愚蠢笑容逗乐，哈哈大笑，笑出了眼泪，泪珠还没来得及滑下就消失了。

    然后她后退一步，朝哥谭的英雄们深鞠一躬，泽绿的头发如瀑滑落，垂到地上前却变成了浅灰般透明的黑。

    然后她转身，头也不回地朝门口走去。失掉照明的房间里只有几台仪器的表盘还有点闪闪烁烁，所以即使是哥谭阴翳朦胧的月光，从走廊被炸出的洞口投下时，也敢自夸明耀。

    机车低咽着轰鸣，自行跟在主人身后，一寸寸地挪动。投映出来的褐发女孩也追了上去，陪她慢慢地走。

    “哦詹妮。”Red咧开嘴，露出一个已看不明晰的笑脸。

    “你要消失了。”电子音冷冰冰地阐述事实。

    “是啊是啊。”

    “这是不是意味着这样的你从没存在过……从没做过那些，更没对我做过什么？”

    “对啊对啊。不过，哦詹妮，”Red的声音越来越弱，“我可要豪赌一把了，赌我能挺过来。如果这次我赢了，我还会去从你那对不负责任的父母手里把你抢出来的，我保证，每个小女孩都应当幸福快乐不是么。”

    即使这些明显是疯话，詹妮的映影还是模拟出了可操作范围内最大的笑容。

    “那我等你啊。”

    “好啊好啊。”

    小腿以下完全消失了，Red跌倒，但她还是努力地出了这个房间，就像在完成什么仪式。詹妮并没有试着搀扶，她投影出来的身体也做不到，褐发女孩抢先跑到门外，朝Red伸出手。女孩仰脸，穿过昔日唯一挚友的月光照在她身上，也穿过了这片透明，她为此愉快地笑出来，发不出声音，只有一双笑眯的眼眸，又两弯浅蓝，她也伸出手。

    在两个都透明得几乎看不清轮廓的手影交叠的一刻，门口只有夜风经过——

    现在不知何处的她不曾途径，而未来扭曲疯狂的她从未存在。

    ******

    两个女孩子的身形不会从周遭景物里再浮现出来了。

    “你知道他还会回来，这种事他还会再做。”

    杰森指的当然是小丑。他扣回头盔，又是红头罩。

    把小丫头交给杰芙或杰莉、让混有氪星基因的超能力者带着她赶回韦恩庄园是眼下最迅捷的处理方法，但多疑的黑暗骑士永远不会同意来路不明的血痕或利爪单独进入蝙蝠洞，红头罩自己也……不太放心。他也需要离开蝙蝠群冷静一下。只要牵涉到小丑他们的相聚最后总是以互殴和谩骂作结的，而红头罩现在不想被怒焰煎心烹肺，他宁愿省下点来燃烧哥谭的黑夜。

    Red那辆机车因为有父盒加持所以没有随主人消失，滞留在这个时间节点自成一台赤红的悖论。青年骑上去，记起詹妮的话，唤了一声“Red”，被叫到名字的机车识别出了制造者稍显年轻的声线，欢快地用轮胎抓挠着地面，很快校正了路线向蝙蝠洞开去。

    经过蝙蝠侠时他如是说道。“我不会放弃的，老蝙蝠，如果你又想用你那可笑的道德底线阻止我，那就跑起来，确保丑角每次犯事时便被立刻扔进阿卡姆。只要你迟一点点，我发誓你能收到一张苍白的脸皮来包你那些藏书的封面。”

    黑暗骑士不置可否，今晚已经是个难熬的夜晚了。一堆烂摊子等着蝙蝠和小鸟用它们的小爪子收拾，看看街上丧尸般晃荡的市民和感觉被愚弄而暴怒的阿卡姆熟客吧，和这些一比城市边缘大堆的浮冰和畸形捕蝇草压根算不了什么。光是将阿卡姆疯人院的空房间重新填满就花费了义警们整晚的时间，而更令人头痛的是几个老伙计藏了起来躲过了收尾之夜，哥谭接下来的一段日子不会安生了。

    别太指望警方能帮多大忙。哥谭再怎么堕落之都没人愿趟这片浑水、不来场大地震它还是成不了无主之地的，一块肥得流油的国土说封锁就被封锁，论哪个国家都不会同意。哥谭的交通封锁终于解开后不久一支部队就被派了进来，其后的工作交叉已足够蓝仔乃至哥谭市议会喝一壶的了。

    当义警们筋疲力尽地度过一个难捱的夜晚后，算不上温暖光辉的晨曦下新的一天从东方阴霾裂开的一条缝隙里挤了进来。丧尸般在街上游荡的市民摘掉了脑袋上的红色头盔，惊恐而疑惑不解地发现身下不是自己家里那张柔软或硌硬的床，他们面面相觑，但很快就拖着莫名疲惫的身体恢复了工作和休息，毕竟这里民风淳朴哥谭市，能活到现在的市民什么风浪没见过。于是红头罩帮渐渐地又成了一个都市传说，从父母的嘴里说出来吓唬贪玩晚归的孩子，而那些红头盔便成了和大脚怪毛发足印一类作用的东西。

    在平安归来的维姬薇尔报道着官方论证考量过的相关解释时罗宾才慢慢从神志不清的歪曲状态慢慢恢复过来。达米安开始还是有些不舒服，但听完他们介绍完他“不在家”的这段时间中发生过什么后，小男孩皱着眉咬牙骂了一声，结果恼人的头痛就痊愈了。蝙蝠侠怀疑他情况特殊是由于Red单独为他用了一种精神操控装置，因为这不同于红色头盔内藏的那种疯帽匠大规模集成电路的精致。迪克记起见过女孩把罗宾抱在怀里，在他头上摸索了一会儿按下了什么的动作，不顾达米安反对就把人抱过来也是一阵乱摸。小男孩并不很喜欢长兄纤长的手指缠绕在他发间轻按摩挲的感觉，几次像只炸毛的猫，在他感觉自己要被摸秃了之时迪克揪下了达米安一根头发，显微镜下能看到它经过了极其精细的雕琢，迪克的形容是“在洋娃娃的秀发中夹了一根细线，不用梳子来回梳上几次根本没法发现”。黑暗骑士推测那些精巧的纹路是用来安放什么极其精密小巧的装置的，可惜就像那些红头盔中起出来的精神控制仪一样，它们都不在那里，不然肯定值得好好研究一下。。最后就连那些微雕出来的凹槽都消失了，显微镜下只是男孩的一根普通头发。

    ——而那些红盔还在。看来达米安发丝上的小手脚是Red亲自做下的。时间线开始折往另外的方向，悄无声息地修正着之前的一切，有关女孩的事就像谁在哥谭风中流下的眼泪，根本留不下任何痕迹。

    也许很快他们的记忆也会渐渐发生改变，从没有一个生着黑发蓝眼的女孩装扮成红头罩的样子行事疯癫，她眼中疯狂的情绪弥散开后，熟悉的绿色便在红唇外漫出一片妖异。

    *******

    红头罩有辆名叫Red的机车，大红的喷漆在阳光下就像灼烧的血与火。车型在市面上从来没有见过，因为这是他最近认识的一个奇才和他一块设计的，那小子自称“军火库”前是绿箭侠的小弟，哦对，他也跟BOSS闹掰了，多巧啊。

    托蝙蝠家族强大人脉的福，他们最终找到了那失落的“镶着蓝宝石的精致匕首”。小丑因为不悦于她的活跃而掳走了她，用他的话说就是“哥谭是个小舞台，容不下两个笑话”。可惜最后只抢下了前任血痕而没能抓住这大笑之人，只能看着他跳着踢踏舞步再一次消失在黑暗的视野中，因此也没能知道最初是谁将她从沉睡的墓穴中崛出惊扰了她的安眠。不过来日方长，谜团迟早都会破解，现在的重点是如何顾好当前。

    那具小小的身体毁损得有些严重，被拽回人间的小丫头陷入了复寂一般的昏眠，她被安置在蝙蝠洞中那张原本专供超人调养的太阳能光床，期盼二十四小时不停照射的黄太阳光能让混有部分氪星基因的人形武器重新运作——或者，重新归还她安宁。

    杰森开始尝试不再被过往牵绊，他带着血痕走出哥谭，继续坚持着他的正义。他依旧不吝于让双手沾染罪人的鲜血，总要有人去做清道夫那高尚又肮脏的活计，加上这任刺客出身不畏杀人的血痕的协助，红头罩的名号越来越响，践义前夜飘于熟睡中的罪人面上的红巾带有一丝遥远东方那股侠义的浪漫。但他们走得并不太远，保持在哥谭周边蝙蝠侠又无法干涉的距离，因为杰森并不想错过小丫头的苏醒……或再度沉眠。他觉得自己还欠着及时赶到的一次。

    终于有这么一天，在红头罩追逐猎物潜回哥谭时，正赶上阿卡姆又一次规模盛大的狂欢。反英雄狠狠教训了他们一顿，然而在他执行“惩罚与罪责相称”前飞来了一只老蝙蝠抢着把人都拎进了疯人院，顺手把青年拎回了他口头上绝不会承认的“家”。那几日一直下雨，杰莉感到疲倦却得不到充足的阳光补充，她早早去休息，然而睡眠对这具身体于事无补，她半夜又爬了起来，老管家请示过后带她下到蝙蝠洞，光床那里还有一具了无生气的小小身体。杰莉把她往里推了推让自己躺下，空间有限只能侧身紧挨着对方，但黄太阳光让苍白的肌肤仿佛透着暖意，远超相似的面容也让杰莉清楚这不过是同胞之一，所以少女并不感到恐怖。她看着姐妹缓和的唇角与紧闭的双眸渐渐进入了供阳光充分发挥作用的修补模式，就像睡着了一般，信息素宁静地弥散，恍惚间杰莉似乎感应到了另一股，死一般的黑暗中透出了点点星光，但她太累了，还是闭上了眼睛感受阳光的温暖……

    第二天杰莉怀抱着一个婴儿出现，有些手足无措。

    那个“婴儿”像朵畸形的蔷薇，每处关节都突出骨刺，还生有一个骨冠。那双眼睛也不再是湖水般纯然的蓝。

    这是他们第一次真切明确小丫头并非人类，因为严重毁损而艰难修补的人形武器直接退到了幼年，看起来就像什么恶魔崽子。杰森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婴孩眨着眼睛，好像就算他能说出什么也无法理解。她眨着那双不再是湖蓝色的眼睛，仿佛在好奇地打量着青年衣服上那只红蝠，赤红的蝙蝠静悄悄地诉说它的含义，她艰难地伸着肉乎乎的小手，想碰一碰它。

    ——那双眼睛中闪烁的光芒似乎还和原来一样。

    杰森喉间滚过一串含混不清的字句，最后他点了点头，“是的……我回来了。”

    小丫头咯咯笑，杰森从杰莉手中接过她。婴孩窝在他怀里，拱了一阵，突然牙牙道：

    “我要次来来～”

    青年顿时语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