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恩庄园有着精密的安保系统，足以应付大部分胆敢非法入侵的家伙。有趣的是，某位小少爷入住后，这个系统就升级成了双向安保。不过它还没有启动，因为被设置成预防目标的女孩并没有试图逃脱，或者有其他过激行为。
不管什么时候去看，杰莉都是那一个姿势：抱膝坐在床头，下巴支在膝上。
圆睁的双眼瞳孔涣散，虽然看起来直直地盯着前方，但失焦的目光让人无从确定她究竟是看向哪里——假如她真有看着哪里的话。同她搭话，除杰森外，只有离得相当近时她才会有反应，脸上的面无表情不是冷漠，只是木然。
不食不语，不眠不休，就像哪个小姑娘装饰床头的精致人偶，就连杰森都不知道她机械地如同本能的行为模式下是否有意识活动。杰莉有在关注什么吗？她只单单坐在那里吗？她有没有想过，为什么会任由一个陌生青年带自己离开一直生活的地方，而上次相遇时他们明明拼了个你死我活？为什么会就此跟随这个青年，甚至在旁人眼中已至依赖？难道只是因为，这个自称红头罩的青年为她解决了那些欺辱，他是第一个没有用对待怪物的方式凌驾于她的人？
——【无论最后还剩几个存活，无论这个过程多么缓慢，分散于世界各地的相似之人终将汇聚。以此观之，最后的舞台将在哥谭，因最强者于此陨落。】
杰莉现在还不知道正是这个作用在她与她那些姐妹身上的原初设定驱使她们逐渐向堕落之都聚集，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一直处于这种影响之下，更不知道自己并不孤单。她只是就在那里，受人摆布，浑浑噩噩。
客房的门突然被敲响，三秒过后，来人才家教良好地踏入女士的房间。杰莉能认出这是谁，但她没有“韦恩家小少爷”的概念。房间占用者的无动于衷意料之中，来人走到床前，在她面前打了个响指，那对蓝玻璃珠子才缓慢地移向他。达米安把臂上搭的黑裙放在她面前：
“换上，我带你出去。”
四十分钟后，一辆黑色豪车停在了墓园门口，韦恩家的小少爷先从车上下来。
“谢谢，阿尔弗雷德，我们待会儿就出来。”
“没有关系，达米安少爷，只要您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就好。”
尽管心里不赞同他的想法，老管家还是尽职尽责地帮忙甩开了那些密切关注首富家族成员动向的狗仔、把达米安顺利送到了目的地，毕竟他也不想在报纸上看到那些关于“小少爷为何要到哥谭公墓”的有损韦恩家族名誉的猜想。在达米安和阿尔弗雷德确定了待会儿碰面的时间地点后，身着黑裙的杰莉才从车上下来。
她动作实在太慢，达米安顾不上什么绅士风度的教导，拉着她胳膊就进了墓园，身后传来车子迅速离开的声响。谁让他家最低调的车，都会引起轰动呢？
杰莉被达米安拽着走，拖着步子跟在后面。他们避开墓园中部，径自来到一个偏远而不起眼的角落，与韦恩家族相称的名流要人当然不会选择在此长眠；那里只有一处小小墓地，寄托的是黑夜中的记忆。
男孩把手中的百合放在碑前，移开先前那束已经枯萎了的仙子。女孩站在那里一动不动，没有常人会想搞清楚发生了什么的想法，死气沉沉的眼神能让人误会她和在白天都会显得阴森的墓园有什么联系。达米安退回来，抬手在她眼前晃了晃，确定女孩眼珠动了后才指向那方简陋的石碑；杰莉的视线顺着男孩手指的方向，落在碑上本就刻得潦草浅薄的名字上，“瑟琳特格尔”。
“这只是为了能让她有处安身才用的假名。那里应该刻的是杰茜托德。”
达米安说话时一直在盯着杰莉的眼睛，希望能从那片空洞的蓝中看到泛起一丝涟漪。让他失望的是，这个女孩依旧没有一点反应。他咬咬牙，接着道：
“杰茜和你长得非常像，就是小了点，看起来和我差不多大，所以之前我才会把你错认成她。从这个名字你想不到什么吗？”
杰莉木然的神情让达米安更加清楚地意识到自己不过在自说自话，几乎决定了下一秒便扭头就走，但心下不甘，他只得压着情绪继续“自言自语”：
“但她不在这里了——我们弄丢了她，就在下葬后不久，而我们现有的线索都断了……我在想，虽然你从没见过杰茜甚至都没听说过她，但你们如此相似，你真的没有什么办法帮我们找到她吗？”
黑裙藏起的道道伤痕都能辨别出微风吹拂的感觉，眼前这个男孩的话语却像什么细小的尘埃，只是飘过眼前，别说感知，根本无从察觉。
达米安彻底放弃了。他这下真实确定了杰莉和墓园中那些雕像并没有什么区别、无法理解他的话语，而他竟然还真期待着这帮劳什子人造生命体彼此之间存在什么见鬼的心灵感应。他甚至还真做出了在已成习惯的拜访“不在家”的杰茜时特意将杰莉带过来，阿尔弗雷德总是对的——然后呢？掘开墓穴让这个女孩跳进去勘查一番？
他应该因为自己这些行为发脾气的，也许回去后就会反锁在房间里好好生自己一通气。但当下达米安连迁怒杰莉都懒得去做了。他呼出一大口闷气，吹起了刘海儿，露出自嘲的表情。
“混蛋托德跟你说起过‘骑士陨落’的事吗？料他也没脸提。谁都没想到最后会是杰茜，对我来说都有点突然——她很烦，疯起来不输男孩子的小丫头，缠着我不停说什么我是她唯一能当朋友的人这类蠢话，打架的时候那张嘴嘴更闲不住——现在她终于闭嘴了，我竟然还想把她找回来，我得有多无聊。”
自言自语会上瘾，反正这里只有空穴和雕塑。一旦开闸覆水就是难收。
杰莉突然动了动。
惊悚程度不亚于石像鬼显灵，达米安立刻紧张起来，警惕地观察四周，结果女孩并不是发现有危险人物接近。她只是慢吞吞地移动脚步，到了石碑前蹲下，不在意身上这件其实价值不菲的黑裙被踩进了泥土。指尖在石碑上缓缓移动，滑过那个粗糙的假名。
达米安屏住了呼吸。
然而回馈而来的似乎只有低劣石料吸饱了水汽的潮凉。杰莉站了起来。
有一刻罗宾真的想把女孩踹翻在地，以前每次被疯小子戏耍后他都这个反应，但他现在不能这么做。达米安握拳又松开，拉了拉杰莉，“好吧，咱们走。”
他刚转过身就是一阵熟悉的风声与衣料摩擦声。达米安立刻回头，但只看清杰莉轻巧翻过墓园围墙的背影——这几日迟钝机械的动作几乎掩盖了她是前刺客的事实。罗宾立刻就想追上去，但身上西装皮鞋严重阻碍了他的动作，韦恩家小少爷也不该撵在某个女孩身后飞檐走壁。达米安迅速冲向墓园大门，同时接通一直等候的老管家：
“阿尔弗雷德！不管混蛋托德在哪里都请联系上他！”
——指尖回馈而来的不只有石料吸饱了水汽的潮凉。
——还有泪水浸透过的情绪，蛇一样无形潜上神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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跑进了小巷深处，只有依稀灯光能照入，他还以为自己安全了。但还没来得及停下把气喘匀，背后飞来一个垃圾桶盖稳准狠地敲在膝弯，直接让他跪了下去。手刚往地上一撑，后面追上来的青年就补了一脚。
“鲍德，从你的体型上还真看不出你能从红灯区一路冲到这儿，但我又得提醒一句，你再怎样都跑不过我，不记得上次的事了吗？”
青年速度比他更快，头上还戴着个大红头盔，但听起来呼吸却没有加重多少。他正踩着这倒霉男人的后心窝。
“别担心老伙计，我这次只是想找你打听点事儿，咱俩之间没必要闹到敲掉一口牙的地步。不过我有点急，你知道我总是赶时间。”
趴在地上的鲍德清楚听见自己后脑勺方向传来手枪开保险的声音。深知青年手段的东区混混吓得几乎失禁，抖抖索索地说：“问、问，我我知道一定说。”
然后一个手机伸到他面前，屏幕上是一个女孩的照片，女神式自拍让小丫头一用就成了强行卖萌。鲍德扫了一眼根本没看清长相就赶着回答：“我没见过！”
“不是这个。我要找的看起来比她大一点儿，十三四岁，不笑不说话。听说现在哥谭数一数二的人贩子有你，鲍德你仔细看看，然后再告诉我到底有没有见过她，最好别让我帮你回忆回忆。”
红头罩声音年轻，语气听起来轻松随意。鲍德却汗如雨下，连忙开口道：“我真的……就是见过也记不清了啊！黑发蓝眼的女孩最近特别多，我真不能确定哪个是不是她啊！”
“什么？”
“就是最近……黑头发蓝眼睛还这个年纪的女孩子特别吃香，价格翻了好几番……还有为了多赚点给拐来的小丫头染发戴美瞳的……我没干过！我可是正经商人，不干这种亏心的买卖！”
红头罩对这种辩解嗤之以鼻，但这话又让他有些介意。脚下加重了点力气，他继续盘问：“为什么？又有富商出高价满足自己恶心的癖好？最后买家是谁？”
“是红头罩！红头罩一直在搜集这些女孩！”
“……你特么再说一遍？”
“不，不是您，”鲍德立刻反应过来自己口不择言，连忙改口说，“是那个‘红头罩’，现在闹得很凶的红头罩帮的首领，他一直要求帮众带黑发蓝眼的小女孩给他，也不清楚是想干嘛……他和您太像了！要不是您今晚来，我还真不知道那是个冒牌的！”
杰森顺了一下这几句透露的信息。本以为只是个想借名声的，可现在那家伙做出这种事情……黑发蓝眼的小女孩？他想干什么？
嘈杂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路，一帮戴着红色头套的小混混突然出现在视野中。红头罩直起身子，脚下踩着的鲍德趁机挣出来穿过人群逃跑。
为首的一个嚣张地站出来：“就你也敢模仿咱老大？混小子，哪儿的？”
——趋炎附势的普通混混，甚至不能算是红头罩帮的正式成员，根据他们的言行杰森立刻做出了判断。他收起枪，教训这帮家伙用不上子弹，浪费。不过人数确实有些麻烦。红头罩懒得浪费口舌，对方在叫嚣而他活动着指关节，扫视人群确定先揍哪个。
就在这帮混混不自量力地亮家伙的时候，面前的地面上突然钉了几枚仿罗宾镖的暗器。杰森跟着抬头，正看到一个“男孩”从半空跳下，蹬踩墙壁缓冲，稳稳落在他面前。
机车风夹克与红色多米诺面具。立刻有人认了出来，惊叫一声：“血痕？！”
看来有不少人吃过血痕的亏，她只是迈前一步，对面人群便朝后退了一大块儿，有人摔倒了。“血痕”毫不客气地嘲笑：“我和老大就离开这么一会儿也有兔崽子闹妖。你们老大是‘红头罩’？那他身边是不是也有个山寨的我啊？”
混混们面面相觑，似乎刚反应过来哪个才是山寨货。“血痕”突然冲了半米，那帮年龄得是她两三倍的家伙掉头就跑。她没打算追，大喊道：
“红头罩回来了！演员下台谢幕啦哈哈哈！”
巷子里只剩下两个人时刻意的笑声很快便和愉快表情一起消失。只有红头罩注意到了再次出现的“血痕”长高了些，看起来却更加纤瘦。
“杰莉？”
女孩转而走到同样震惊的杰森身边，简单一句“我去了一个公寓，找到了几身旧制服，我会解释的”。
“你这是做什么？！”
她现在能听出他声音中的情绪了，怒意与不满，想也知道为何。于是她摘下多米诺面具，仰起脸：
“我想成为红头罩的血痕。”
杰莉如此说道，眼眸如沙漠干燥的晴天，认真的神情似曾相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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