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重回哥谭

    几天后，杰森从中东的沙漠小镇回到哥谭，少见地来了韦恩庄园。

    出发时他坚持孤身前往，回来后，身旁竟然带着个女孩。

    达米安从二楼下来时才看到多了个人，背对着他缩在杰森身后，微鬈的黑发稍显凌乱地披在肩头。“疯小子？！”他惊叫了声，直接翻过楼梯扶手一跃而下，几步冲了过来。然而同他想的不一样，这个女孩并没有闻声转身、一脸笑意地来一句“Did you miss me”；她明显听到了身后的动静，却没有回头看一眼，反而是向前一步，从后抱住了杰森。

    青年小心地摘开那双环在他腰间的细瘦手臂，面对她蹲了下来，女孩就立刻将自己埋到他怀中，紧紧地揪着印有红色蝙蝠的前襟。他抚着她的肩背低声安慰，朝达米安轻轻摇了摇头。

    ——这个女孩比罗宾还高一点，看起来却比那个疯小子都瘦弱。

    “无论如何，”一旁的一家之主用不容拒绝的口吻说道，“我们需要谈谈。”

    “一到哥谭地界就有紧急通讯，我还真当你非叫我来是有什么大事。”杰森嗤了一声。

    他把女孩抱起来便要往门口走去，行李都还就在手边放着。布鲁斯没有跟着过去挡住他的去路。男人仍站在原地，只是压低声音喊了声“杰森”，蝙蝠式语气下二代罗宾条件反射地立定站好，现罗宾没忍住笑了出来。杰森有些愠怒，回身瞪了布鲁斯一眼，对方的眼神却让他心下一颤。

    没有那副面罩蝙蝠侠也还是蝙蝠侠。

    “阿尔弗雷德，请你带小客人去客房休息一下。”

    老管家依言来到杰森身边。青年凑近女孩耳畔轻声说了句什么，前襟衣服终于被松开，红蝙蝠都皱了。他放她下来，指了指阿尔弗雷德，女孩这才顺着望向老者。

    达米安也终于看到了这个女孩的脸。明明刚才都害怕地缩进杰森怀中，脸上却没有一点表情，如同戴了木然的面具，只有肢体动作能泄露情绪。她和原来的小丫头长得极像，远超出姐妹间的相似，达米安于是想起杰森提过的那个“十三四岁的杰茜”。她们外表相近，但，给人的感觉果然完全不一样。

    女孩圆睁着没有光彩的蓝眼睛，苍白的脸上就像镶了一对廉价的玻璃珠子，一眨不眨地看着阿尔弗雷德。老管家显然对这种凝滞的眼神感到不适，但卓越的职业素养让他看起来依旧谦和有礼。他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杰森轻轻推了推她，女孩这才跟在阿尔弗雷德身后离开，直到过了拐角才停下不时的回头张望。却依旧是面无表情。

    达米安犹豫了下便也追着走了，杰森则跟着布鲁斯去了书房。

    大宅所有房间的陈设都不会轻易改动，那里的装修还是那么熟悉，可在书房接受严肃谈话的罗宾时代简直就像发生在上辈子的事。杰森带上门顺势就靠在了上面，看起来放松随意，实际却是局促到非常想夺门而逃。

    黑暗骑士自然能看出这一点。布鲁斯坐在书桌后面，支着双手默默打量起离他远远的青年。感知到这种目光杰森立刻摆出一番好战的姿态，朝着阴影中的男人一扬下巴：“想说啥就直说，我可是压不住火气的那个，不小心打碎了什么东西的话还得麻烦阿尔弗雷德收拾。”

    “那个女孩。”蝙蝠侠向来言简意赅。

    “你们提供的信息有误，我把那个小镇都掀了个底朝天，却连……”杰森停了下，咬咬嘴唇，终是没有说出那个名字，“……的影子都没看到。大概是……有人错把这个女孩认成了她。”

    “也有可能，有人故意想把我们的注意力引向那里。”

    青年已经相当习惯这个男人的多疑猜忌，对他的推测只是耸了耸肩：“心理黑暗是你的专长，我知道你肯定会从这个方面着手开始调查，有结果了再告诉我，我懒得瞎猜。”

    “不觉得也有可能会是偷走血痕的人一手策划的吗？”

    “我说了，我不是来跟你玩猜谜的。”杰森不为所动，只淡淡地扫了布鲁斯一眼。

    布鲁斯放下手：“你仍未讲清楚那个女孩的事。她为什么会在这里。”

    “我带来的。”显而易见。

    “所有一切——如果我没记错，你上次提到她时的评价并不客气，而且你变小的原因也是她把你按进了拉撒路池——现在她对你表现出来的依赖，以及你对她态度的改变，所有一切。”

    “杰莉（Jarry）。她的名字，杰莉。”杰森突然插了一句。

    这个名字让黑暗骑士皱了下眉。青年从怀里掏出一盒烟，抽出一根，叼在嘴里却没有点燃。他当然仍遵守阿尔弗雷德订下的“庄园中禁烟”的规矩，只是习惯性地需要烟草的味道，在他需要回忆什么并不愉快的经历时：

    “我杀了那些刺客联盟的人。”

    他平静道，如同在讲什么无关紧要的小事，无视布鲁斯脸上明显不悦的表情，“为她。”

    *****

    那个沙漠小镇被红头罩掀了个底朝天，然而他却连她的影子都没有看到。

    这么说可能有些不太准确，影子的话，他当然又和那个“十三四岁的杰茜”有了几场遭遇战，不过这次有备而来的他再没让区区一个低阶刺客占到什么便宜。仿佛是为了发泄白跑一趟的怨愤，红头罩在离开前引爆了事先偷埋在那个山洞的炸药堆，硝烟火药与成吨碎石让藏在深处的拉撒路池就算不至被污染到无法使用，想再重见天日也得耗上几年时间去清理。

    然后红头罩愤然离开。

    ——才怪。

    他又让原本驻扎在这里的杀手小队战斗大减员了，再加上毁了拉撒路池，刺客联盟必然会派更多人手过来；红头罩炸了山洞，高调离开，再偷偷潜回杀了个回马枪：他耐心等待新的刺客到来，希望人员交接时会有一项出现她。

    刺客联盟在这里的分部以小镇边缘一栋不起眼的破败民楼为掩护，谁能想到沙漠中常见的厚墙小窗下修了壮观如溶洞的巨大地下室？红头罩敲晕一个和他身材差不多的刺客，换上那身将炮灰遮得严严实实的衣服混了进去。这只是一次简单的潜伏任务，本来应该如此。

    杰森听完了整个无聊的过程，跟着喊了几声洗脑的口号，果然所有组织都难逃官僚主义一套——他可是在刺客联盟总部待过，那里明明没有这么low——依旧没有杰茜的踪迹。红头罩早就对蝙蝠侠他们提供的这条线索的准确性有所怀疑，如今算是坐实了，明确计划已然落空。他不着痕迹地退到人群边缘，想寻个机会偷偷溜出去。

    就在这时，一个低阶刺客被拖了上去。是她。她没有穿那身遮得一点不露的刺客套装，身上只有杰森上次离开时看到的那件衣不蔽体的破衣服，luo lu在外的幼嫩肌肤上伤痕纵横。

    尽管她只不过为低阶刺客，却是唯一从红头罩怒火下幸存的那个。杰森不会对一个小女孩下手，但在刺客联盟的杀手眼中，一个低阶刺客，竟敢怯战？

    ——总要有个替罪羊。总要有人被用来以儆效尤。

    那些审判她的刺客是粗暴地揪着她的头发把人拖上来的。女孩不做挣扎，甚至连哭泣求饶都没有，脸上依旧是木然的神情，明明力量可以轻易拗断在场所有人的脖颈，却不这么做来争取自由。她被摔在地上，几根处理过的鞭子紧跟着狠狠抽了过来，其上浸满的植物汁液立刻让伤口可怖地流血红肿。

    这个“十三四岁的杰茜”除了大力外乏善可陈，她不像杰茜、轻易便会受伤流血；但她的生命力似乎更顽强一些，拉撒路池水无效的情况下仍从剧毒下生还。也许这就是那些地位只高一些的刺客也胆敢如此对她肆加刑罚的原因……也许他们也发现了这个女孩不过有人类般的皮囊。

    鞭刑结束后，地上只剩个破破烂烂的人偶。

    那些施刑的刺客把刑具往旁边一扔，突然开始撕扯起女孩身上本就褴褛的衣服，男性的滥施暴力从来不会只停留在让受害者皮开肉绽而已，血腥气息唤起暴力至上者更残忍的兽性。台下的人群中也爆出一阵骚动，但没有人站出来喝止，没有人表现出同情——只有下流的口哨与哄闹。

    即便如此，那个女孩仍是没有反抗，表情漠然得如同习以为常：她脸上属于小女孩的娇嫩已悄悄向少女的甜美迈去。她是这里唯一的女性。

    头无力般侧向一边，但她显然仍有知觉。她似乎注意到了杰森，青年散发出与周遭截然不同的情绪，唯一露在外面的双眼、压着火焰。她朝他抬了下手。

    她唯一的动作。其实不过是手指在地上动了动。

    【血痕痛苦地蜷起身子，全部力量似乎都只能用在不让自己丢脸地求饶上。】

    【血色，满目的血色，于遍体鳞伤的青紫中割出鲜红。】

    【杰茜抬手，却是在指尖迸出最后的黑焰，不想让杰森看到她最后的时刻。】

    【“杰森，救我！”——这句她没能喊出，也再无机会。】

    冰封的愤怒终又肆意燃烧，红头罩额角青筋暴起，灼痛撕碎身上伪装。

    ——他平复沉重的呼吸时，脚边已堆满遍布弹痕的尸首。女孩身上溅到了那些摧残折磨她的男人的血。她坐了起来，眼神空洞。

    找不到一丝感情的目光让杰森渐渐冷静了下来：他不可能彻底消灭盘踞在此的刺客联盟的势力，如果仍让她留在这里，顽强的生命力只会让痛苦继续延长。而他不知道，上次都被放了一马却还要以命相搏的傀儡般的女孩，这次又会怎样。

    他朝她走了一小步，女孩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他立刻停了下来；她步履蹒跚地走向他，他戒备地绷紧身形，却在她扑入他怀中的一瞬放松。

    杰森用自己的衣服包住女孩chi luo的身体，将她抱了起来然后带她离开——一如当初在应该盛放军火的箱子中发现动弹不得的杰茜后，脱下外套抱起了她，将她安全地送到最近的警局。

    他找过几个愿意收养她的善良家庭，但那身伤痕到底藏不住而让人心生疑窦。女孩颈后的奴隶烙印连那里最大的慈善机构都望而生畏，拉撒路池所在处刺客联盟势力根深蒂固。她是个低阶刺客，估计脱离童奴身份也没有多久——没有她的容身之处。

    在这里找不到有关杰茜的线索，枉费此行，他可能为此已错过最佳时机。同时杰森收到了用夜翼的通讯器发来的讯息，东区有了个冒名顶替的“红头罩”，那人甚至借他之名开始复兴曾令他深恶痛绝的“红头罩帮”。这意味着红头罩必须重回哥谭了，但杰森不忍打掉女孩已习惯扯着他衣角的手。

    所以他也把她带了回来，暂时还不知该怎样安置。

    *****

    黑暗骑士沉默地听完青年的叙述，斩钉截铁道：“她在有意接近你。”

    “你帮迪基鸟报了他父母的仇后，他是不是也在有意接近你？”杰森反问。确实他自己对此也有所保留，但就是想跟蝙蝠侠唱反调。

    “这不一样……我现在不能断言她动机不纯，但绝不简单。”

    “也许吧。”

    杰森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布鲁斯敛下眼眸，片刻后突然提起女孩现在的名字，“杰莉。”

    他没有言明，但好在前罗宾这点默契还没丢光。红头罩自嘲地笑了笑，“我自己都觉得可笑，明明知道其实完全不一样，但看着她时还是有时就会想——会不会是她让她来的……她那么好，总是自作主张地为我着想……”说到这里，他自己都摇起了头，唇角苦涩。

    “杰森，接下来几天你都要留在庄园。”

    接近命令的口吻立刻让青年再次瞪向他，眼中的晦暗减了一些。

    “呵，我可不是罗宾，凭什么要听你吩咐。”

    布鲁斯站了起来走出书桌，杰森一脸挑衅地看着他过来，在对方把手搭上他肩膀时攥紧了拳头。他不明白这个男人为什么要这么做，也不明白他接下来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听着，杰森，再怎么硬撑我都清楚你并不好过，而黑暗绝望的日子还会持续很久，这我知道；你需要开导，现在只有我有经验，因为……我经历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