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就是最后了。”
行宫寝殿内,胡亥负手对窗,望着天上圆月,赵高站在他身后没出声。
胡亥神情怔怔的,一时间竟然露出两分迷茫之态。
父皇重视扶苏是众所周知的,没什么好意外的,也没什么好失望的,他本来就只是一个被随便养着的儿子。
“既然父皇已经去了,我大哥是他最爱的儿子,那便让我大哥九泉之下陪他尽尽孝道吧。”
赵高拱手请示:“您的意思是……”
胡亥没好气的烦道:“让扶苏死在上郡,永远别再出现在我面前,我看着他心烦!”
赵高犹豫,“扶苏身边有蒙恬在,又有几十万兵马在侧,陛下给他准备的这些后手恐怕没那么容易对付。”
听他说到嬴政给扶苏准备的后手,胡亥冷意更甚,“所以这是你该想办法的事,不然我要你干什么?!”
赵高只有顺着发脾气的胡亥,“我会为您想到办法的。”
胡亥突然露出一笑,“我倒是想到一个人,有他的帮助,我们的计划会顺利许多。”
“您说的那个人是谁?”
“李斯。”胡亥说:“朝中大半都是扶苏的人,剩余的那些中派者大多数都会偏向于扶苏。扶苏确实是父皇培养出来的完美继承人,又有不少功绩。李斯是朝中最有威望的文官,但他也是个冷酷无情的秦官,他只关心他的法是否能让大秦万代长存,下任继承人是谁他从不关心。如果我们有他的帮助,那无异于半个朝堂势力会倾向我们。这样的人,是我们需要的最好的共谋者。”
“留给我们的时间并不充裕,至少今晚就得采取行动。”
“那你去说服李斯。”
赵高应了下来。
“还有,”胡亥叫住退到殿门口的赵高,吩咐说:“尽快把乐瑾那几个人解决了,留久了徒生事端。”
乐瑾和妁华公主关系非常亲密,考虑到妁华公主是胡亥的亲妹妹,赵高进言说:“动了乐瑾这个人,只怕小公主不会善罢甘休。”
胡亥沉下脸连连冷笑:“人落在了我手里,还轮得到她在我面前指手画脚不成。”
不再过多刺激这位年轻的小世子,赵高无声无息的退了下去。六剑奴诡异出现在他背后,替他合上宫门。
陛下东巡途中驾崩,消息被李斯封锁得死紧,凡事有可能泄露消息的不定因素都被他进行了一番清洗。沙丘宫内的气氛异常凝重,即使身处燥热的春夜也感受不到暖意。
李斯又冷又疲的走回寝宿之室,斜长的影子在月色下拖得长长的。
婢女们早已为他准备好了洗漱的水,李斯静静站了一会儿,疲惫的移动步伐,走到水盆前捧起水浇到脸上。
凉爽的水渍瞬间驱散疲意,李斯瞬间清醒。他垂视着水盆中的自己,水面上这个长相平凡无奇的男人满眼倦怠,已经没有旧时随陛下出征的峥嵘锐气,没了当年为权利地位放手一搏的勇莽,他老了,岁月在他眉宇间留下了深刻的痕迹。
现在的他,唯一能为这个国家做的就是压下陛下驾崩的消息,避免国内动乱,将陛下的龙体送回咸阳安葬。
那个以举国之力统一中原六国的皇帝死了,以这样一种方式落下帷幕,李斯恍然有一种还没有从梦中醒来的飘忽感,总觉得,只要醒过来就能再见到皇帝坚定武断的模样。
李斯托着油灯走向书案,案上平白无故多了一本密卷出来,密卷半敞着露出一角玺引——这是陛下的遗诏!
这份遗诏怎么会突然出现在他书案上?!
李斯心里卷起惊涛骇浪,身后门扉吱嘎晃曳,门栓锁死屋门。
“谁?!”李斯猛地转身,差点没被诡异出现在身后的人惊到。
“大人。”赵高的脸在烛光的照耀下一半明亮,一半阴暗,一双鹰勾眼诡异吓人。
李斯莫名感到不适,皱眉道:“赵高?大半夜的你有什么事找我?”
赵高拱手至额上方,“奴才观大人在为政务忧心,实在过意不去,故此不请自来想为大人排解一二。”
如此大胆之言取悦了李斯,他将灯放在书案上,“哦?那你到说说看,你能如何解决我的烦心之事?”
“陛下生前将秦国托付于您,您苦愁如何安定陛下驾崩将会带给秦国的骚乱,但依奴才看,陛下驾崩一事外界无人知晓,如今遗诏和符玺都在奴才这里,秦之国事要如何处理全在大人一念之间,大人何须烦恼?”
李斯脸色僵住,“住口!如此大逆不道的话你也说得出口!”
赵高连忙赔罪,请求宽恕,“奴才只是在为您的以后考虑。”
大公子扶苏生母乃楚姬,自幼有蒙家支持,扶苏即位以后自然而然会提拔蒙家,而李斯向来是个中立派,政见历来和扶苏不和,不被扶苏喜欢。李斯以后在朝堂上的地位的确堪忧。
“你到底想说什么,直说吧。”
“我想您心里是一直清楚的。如今朝堂之上,武有蒙王两家,文有右丞相牵制您,您为秦国鞠躬尽瘁效尽犬马之劳,虽然最受陛下信爱,百官以您为首,但实际上右丞相冯去疾还在您之上。更何况您在内深有威信,但在外没有一点根基。要知道,蒙家内有蒙毅外有蒙恬,就连冯去疾和他兄弟冯劫昔年也是武将转文职,唯独您,看似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却实实在在的孤立无援啊!”
帝王信任哪能永远长久,嬴政识人用人在于一个权衡之道,李斯就算地位再高,功劳再大,在朝中依然没有多少实权。
“如若大公子登基,他必然更加亲近蒙家,您在此前从未表露出支持他的迹象,您真的认为他登基以后会重用您吗?大人,与其赌一次看不见结果的前程,为何不选一条更光明的路呢?”
李斯越听脸色越难看,最后怒骂:“你所说的光明前程,就是指帮助你主子篡夺皇位?赵高!你好大的胆子!如此狼子野心就不怕三族被夷?!”
“奴才在真心为大人考虑,自然是不怕的。”
“哼!”李斯冷笑,“为我考虑?只怕是你赵高早和胡亥勾结在一起,在为自己的主子考虑。你不要以为兼行符玺令事了几年,多盖了几次玉玺印,陛下的诏书便能任你篡改!就凭你今天的这几句话,我就能问罪你全族!”
赵高俯首做小:“大人息怒,是奴才僭越了。”
“既然知道僭越,就给我立刻滚!”
“奴才遵命。”
退下之前,赵高好声好气说:“希望大人您再多为自己考虑考虑,大公子有农家扶持,这农家前段时间发生内乱和墨家关系不清不楚的,您又不是不知道农家是谁留给大公子的。大公子又是宅心仁厚的主,自幼对楚人亲近,登基以后定然狠不下心除尽楚之乱党,只怕到时候楚国外戚势力再起,陛下十几年前为了铲除外戚做的一切都将付之东流。这也不会是大人您想看见的吧?”
“如果楚人借着这股东风想要复国,那陛下创下的基业不就毁于一旦了吗?”
李斯攥紧衣袍下的手掌,“我不会放任这种事!”
赵高小心翼翼的提醒:“可是大公子并不亲近你啊。”
李斯脸色铁青的警告赵高:“大公子会是一个贤明的君主,就算他不亲近我,但他会知道什么人的谏言该听从。公子之功过还轮不过到你来胡言!”
“奴才明白,只是大人为稳固秦国基业辛劳已久,奴才实在不忍心陛下和大人的心血就此夭折。”
赵高一语戳中李斯软肋。
李斯知道赵高指的心血是什么。
陛下兼并六国之初,百官就实不实行郡县制发生过争议,几乎所有人都反对实行郡县制,其中就包括扶苏公子。李斯当时顶着无比大的压力劝诫陛下废分封行县制,遭到了扶苏一派的严厉斥责。如果扶苏登基,会不会废除郡县制确实还是一个问题。
赵高见李斯动摇了,微微迷了眯眼,谆谆善诱道:“您与您已故的师兄互相较量了多年,我听说他的才华远在您之上,您一直想胜过他,既然如此您真的甘心就此失败?若您扶持小世子上位,小世子会更加重用大人,郡县制必将世代无穷的延续下去,您的功绩会被世人永远铭记,而你的师兄终将只会是历史中的一粒尘埃。”
是的,他的光芒必将盖过他那英年早逝的可怜师兄。他在将毒药亲手端给师兄时发过誓。
李斯脸上神色晦暗不明,定定锁住赵高:“这是小世子教你说给我听的?”
赵高听李斯话里的态度软了,头垂得更低:“小世子年幼单纯,对今日发生的事还不太清楚,这些话都是奴才的肺腑之言。”
“你很会耍小聪明。”
“大人谬赞。”
李斯笑中没有善意,“喜欢玩弄心计的豺狼之辈不会有好结果。”
“大人的警告奴才会铭记在心。”赵高低垂的眼脸下,一双黑得望不见底的眸子幽幽浮起诡异的冷笑之意。
房间里烛火晦暗,阴影似鬼魅摇晃,笼罩在李斯身上。
李斯拿着毛笔俯身写着什么,颤抖的笔尖暴露了他的心理活动。
两人对着烛光逐一比照。
一切完成后,赵高拿着玉玺在遗诏的左下角轻轻摁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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