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历过一次刺杀,随官担忧嬴政的生命安全,竭力劝告嬴政尽早回咸阳,以免再遇事端。嬴政仍旧决定继续东巡,其中劝阻得最狠的蒙毅惹恼了嬴政,嬴政一怒之下,一纸诏书将蒙毅遣去上郡陪他大哥蒙恬。
蒙毅被遣走时三步一逗留,五步一回首,再三拜托乐瑾一定要保护好陛下。众多随官中他只放心李斯留在陛下身边,但李斯是个不懂功夫的,因此他只能寄希望于乐瑾身上。
队伍抵达临淄,祭祀都被省了,李斯便与诸官员商量着简化巡游事程,尽快反还。
时至仲夏,天气越来越炎热,嬴政反程途中毫无预兆的病倒了,太医绞尽脑汁给嬴政用药,病情丝毫不见起色。
一众随行驻进行宫,一待便是十多天。
沙丘宫,主殿内室里。
药香气萦萦绕绕,飘溢出窗外。侍从在内室里放置了四块冰块,因此空气并不闷热,反而十分清爽。
嬴政病的这些天,昏睡的时日比清醒的时候长得多。他做了一个漫长的梦。梦里,他回到幼年时期做质子的时光,他与同为赵国质子的燕丹惺惺相惜,成为至交好友,推心置腹,彼此鼓励对方好好活下去,回到母国做最好的君王。
那时的他其实藏了小心思。他不甘心做一个寻常国家的君王,不想再蒙受做质子的屈辱,他要为王,便要成为这个世界上唯一的王,没人敢爬到他头上,他是帝国之内至高无上的掌权者。
他要做,就做这样的王。
几十年励精图治韬光养晦,终于大获全胜,昔年好友祈求他放过自己的母国,被他一口拒绝。
他不是个爱念旧情的人,他看不起屈服于懦弱父王而无法变革国家的燕丹。
为了完成大业,巩固权位,他甚至可以忍辱将背叛了自己的赵太后接回咸阳宫,哪怕他对她淫/乱的私生活无比厌恶。
今朝梦回,环望过去所作所为,他无悔于大秦了。
嬴政抬起疲重的眼皮,侧头瞧见半跪在榻前的小姑娘用手扇动熏香,问:“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陛下,现在已经辰时了。”乐瑾放下精致的小香炉回答。
“你一直待着这里?”
乐瑾闻言,瘪了瘪嘴告状说:“蒙毅大人走时威胁我,要是我没保护好您,他就带兵回来找我拼命。”
嬴政哂笑:“朕倒不知道你是个会受威胁的主。”
乐瑾张口就道:“那是陛下您对我有误解,我胆小得很。”
淡雅清幽的草料香气令嬴政清醒不少,久病的宿痛之感也轻了许多,“你刚才调弄的是什么香?”
“是我找太医配的,可以缓解疲惫,清神醒目,不过叫什么名字我忘了。”
“朕记得你不擅长医药之理。”
当初让她去阴阳家看着云中君炼药,结果她倒好,天天要死要活的上书给他说她不懂炼药,叫他换一个人来。
“以前确实不会,但是半年前我突然大彻大悟,靠别人是靠不住的,和刘老太医学了几天医术。”
“你倒是过得潇洒,祭祀的本职工作不做好,做其他事情倒是勤快。”
乐瑾笑笑,这几天风里来雨里去她觉得自己过得挺累的。
她询问嬴政:“陛下,你想出去走走吗?外面出太阳了,天气不错,要不您出去走走吧。”
外面烈日炎炎,阳光灼人,像是天气不错的样子?
嬴政摆手道:“不了,朕想一个人清静清静。”
乐瑾不再打扰他清静,起身告退。
一出主殿,她立刻垮下脸,坐台阶下苦兮兮地揉膝盖。
好累。
星魂经过主殿,见她这幅有点小惨的模样,走至她面前,“陛下醒了?”
乐瑾点头,“嗯,才醒没多久。”
她可怜巴巴的瞅着星魂,“我想休息一会,好累。”
星魂伸手拉她起来,结果乐瑾直接顺杆子往上爬,抱着他胳膊整个人像八爪鱼一样粘他身上。
星魂:“……”
“下来!好好走路。”星魂想将她从身上弄下来。
乐瑾扒得更紧:“不要。”
感觉星魂的手劲有点重,乐瑾娇声卖惨:“不许弄我下来啊,我腿跪麻了,不想走路。”
星魂挑起俊眉,“你这姿势不累?”
乐瑾双腿勾着他的腰,手的重心又都在他肩上,确实有点累。“你这件衣服,我又不能往你后面扑,反正不管怎么样我都不下来。”
夫人撒娇撒得理直气壮,星魂拿她没辙,无奈只能托起她,让她全身重心放在自己手臂上,能够更加舒适一点。
简直不能再口嫌体正直了ㄟ(▔^▔)ㄏ
“咦?”乐瑾惊奇的比了比手指,“半年没见,你比以前又高了半个脑袋耶。”
“闭嘴!”
星魂好像不喜欢这个话题,乐瑾乖乖闭嘴。
没过一会儿,他们越走越远,乐瑾又忍不住疑惑问道:“星魂,我为什么要闭嘴,我又没有说错话……”
“你不累吗?”星魂觉得,这半年来的东巡可能把他家小夫人无聊惨了,以至于她有往话唠的趋势发展。
“我是很累,但我说话又不费力气。”
星魂一时无言。
行吧,你开心就好。
乐瑾趴在星魂耳边,悄悄对他说:“我有种预感,他恐怕撑不了多久了。”
星魂扶着她的后背,“无需多虑。”
不管在那之后大秦会卷起怎么的风暴,都与他们无关。
入夜至深。本以渐入梦境的嬴政惊然坐起,传唤李斯和赵高。
李斯匆忙束整衣冠,觐见嬴政,路上遇见对路而来的赵高,看了他一眼,快步往主殿走。
嬴政持天问剑立于大殿中央,面对着沙丘宫的雕梁画壁看了半晌。
夏风从窗棂缝隙灌入殿内,宫灯拉曳着魅影疯狂晃动,灯油滋滋翻滚,致使他斜倾在画壁上的影子时有时无,蔓延开一种诡异的冷悚感。
宫墙外的老榕树炸开了锅,蝉鸣声沸腾嘈乱,极喧至极静,沙丘宫里静得能听见针尖落地。
李斯入殿后屏住呼吸不敢出气,伏跪在地,唤了一声陛下却没得到嬴政的回应,李斯整颗心瞬间悬起,额头抵着冷冰冰的地板,没有得令不敢抬头。
赵高也是一样。
“抵达咸阳还需三个月时间。”
“是的陛下,即使加速进程,最快也需两个半月。”李斯敛声说。
两个半月……
两个半月……
嬴政掴紧天问,“时间恐怕长了点。”
“这已经是最快的时间了,您身体还未康复,仍需好好静养。”
“朕不想再等了。”
李斯怔然,不明白嬴政不想再等的意思具体是指什么。
嬴政回过身,从漫长的思考中找到了最慎重的决定:“赵高,替朕拟诏。”
“诺。”赵高伏身去桌案上找陛下已经用的笔和诏书。
“陛下,您深夜传臣二人前来,不知有何要事需要臣代为分忧?”不知为何,李斯悬起的心仍然无法安定。
“朕有些疲了,需要休养几日。扶苏在上郡已经待了有一年,赵高你拟旨召扶苏回咸阳,命他代朕处理朕东巡期间积压的事务。李斯,你从旁协助,扶苏容易感情用事,你需要严格督促他。六国虽灭多年,大秦创伤尚未复原,朕一直忧心北方匈奴,没来得及管理民生,扶苏回来,你可叫他着手此事了。然,北筑长城一事也必须照常进行。”
赵高笔尖微顿,他垂头抚平诏书的一角,掩饰神色提笔撰写诏书内容。
李斯头压得更低,心里翻起惊涛骇浪,牙齿按耐不住地哆嗦:“陛下身体未愈,此事恐操之过急。大公子年轻聪慧,陛下尚有时间督促大公子。”
嬴政说:“已经不早了,现在正是扶苏需要磨练的时候。赵高,诏书拟好了吗?”
赵高搁笔躬身,将诏书呈给嬴政:“拟好了,陛下您且看看是否可以。”
嬴政大致浏览了一遍,颌首道:“可。”
赵高在他的示意下捧出一直有自己保管的玉玺,在诏书上按上一个鲜红的印记。
嬴政露出满意之色,“李斯,扶苏以后就托付于你了。”
不要辜负他的期望。
李斯兢兢战战的说:“臣必不会令陛下失望。”
如此便好。
诏书事毕。诏书由兼行符玺令事的赵高保管。鉴于赵高之前犯的错让嬴政难以完全相信他,嬴政另外让李斯掌管着诏书的去向。
李斯领命退下,心中的惴惴不安愈演愈烈,他回头望着嬴政。嬴政背对着宫殿大门,挺拔坚毅的身躯在夜色下竟然有些消瘦。
李斯不明原因的眼底犯酸。
七月丙寅,嬴政驾崩,死于沙丘宫。
时年,政三十七。
随从官吏哭嚎不止。
李斯严密封锁消息,整个秦国无外人知晓皇帝已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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