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波妮娜夫人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养了一只鸟。
那只鸟的啼声偶尔会从缝隙里流出,一丝丝的钻进人耳朵里似的。
可是波妮娜的房门紧闭,就连窗户也被厚厚的黑色窗帘遮盖住。
什么也看不见。
波妮娜夫人是个古怪的老妇人,她年轻的时候是出了名的漂亮,金灿灿的长卷发,碧绿如波斯猫般的眼睛,白嫩的肌肤。昂贵的贵族衣服裹在她迷人的身体上。
她也凭借着自己的美貌嫁给了一个死了妻子的老伯爵,成了这栋房子的女主人。
然后老伯爵不再允许波妮娜出门。
渐渐的,人们遗忘了她。老伯爵死后,人们在葬礼上看到了波妮娜,她脸色惨白,嘴角下瘪,身材干瘦得像刚从土里爬出来的尸体。枯草一般的头发,全身裹进黑色的葬服里。
像一个影子。
在然后波妮娜就消失在人们的视线里。
直到今天。
“白痴马奥,你踩到我脚了!”一声尖利的女生在黑夜中响起。然后迅速被另一个人捂住了嘴。“嘘!贝德菲尔,你想我们被波妮娜夫人发现吗?!”
贝德菲尔瘪了瘪,小声反驳“这可是我新买的鞋子”
三个半大的孩子偷偷在夜晚,从厨房半开的窗户翻进波妮娜夫人的家里。
“费列恩,你确定那只鸟会实现人的愿望?”贝德菲尔埋怨的拍了拍手“好冷啊,怎么这么冷,马奥,把蜡烛给我吧。”
“当然,我亲耳听见格雷叔叔说的。你们也知道格雷叔叔有了一大笔钱,他告诉我是那只鸟的缘故,耐心点,我可爱的贝德菲尔小姐,想想你梦寐以求的漂亮白色芭蕾裙,你或许就暖和起来了。”
费列恩明显是三个孩子里的领头羊。他故意压低了声音“还有你,马奥,你不是一直想要一辆自己的马车吗?”
“是的,马车,我想要一辆马车”马奥呆楞的点头响应。
“而只要我们捉住那只神奇的鸟,这一切的问题都能解决。”费列恩握了握拳头。
三个人又鼓起了斗志,在屋里轻手轻脚地摸索探寻。
这是一栋两层楼的小别墅。每个房门都是大开着。家具样式老旧,很明显没怎么使用,已经积了一层薄薄的灰。
窗帘是黑色的,就连踩在脚底的毛毯都是黑漆漆的颜色。在昏黄烛光的照射下,显得格外压抑。除了三个人发出的响动外,整个房屋都笼罩在一种死寂之中。
在探索了大半个房间后,贝德菲尔终于忍不住了。
她跺了跺脚,呼出口气。
“好吧,我们已经找遍大半个屋了,别说鸟,连根鸟毛都没有看见,而且——难道你们没有感觉——这个屋子太安静了吗?”
“每个房间的门都大大敞开着,好像在等待着谁光临——”
“够了,贝德菲尔!”费列恩突然大喊了出来。完全不像之前小心翼翼地压低声音“你总是这样,你要满足你那颗肮脏虚荣的心,却不想为之付出代价。你就跟你那到处发请的□□母亲一样,迟早有一样会烂在男人的身下!”
“费列恩,你个蠢货发什么疯,你凭什么来指责我?凭你那个整天在酒馆里装疯卖傻的酒鬼父亲吗?”
“你们别吵了,嘘,快听!有鸟叫声!”马奥打断了两人的争吵,将手里的烛灯举得高高的。
果然,从二楼隐隐传来一声声的鸟叫声。
很普通的鸟叫声。如果半夜不是在这间屋子里听见,就跟在路上听见路旁的树上传来的鸟叫一样不能引起注意。
三人都愣住了,最后还是马奥往楼上走去。
上面的门是并列的。门也是全都紧闭着。三人贴着墙角在楼梯口停下。鸟叫声是在拐角最里面的一扇门前。
鸟叫声是从里面传来的。
“啁啾!——啁啾——”
明明并没有奇怪的事情发生,但是三人的神经都紧绷着,夜晚的空气更加粘稠,烛火在此刻也愈发的瘦小,轻轻的摇曳着,将三人的影子糊成虚妄的一团。
"怎么办?我们要......进去吗?”贝德菲尔摸了摸自己冷得哆嗦的手臂,她有些后悔只穿着薄薄的丝绸短褂,只为了能露出半边的胸脯。这是一个少女的雌性激素泛滥的表现,她总是无时无刻不展露自己的魅力。而现在,裸露的肌肤泛起鸡皮疙瘩,就好像被什么看不见的东西舔食一样让人从内心泛起恶心。
“马奥”费列恩咽了咽唾沫,他用一种自己都没发现的颤抖地嗓音说话。“如果你能进去捉住那只鸟的话,我就答应你昨晚的要求”
“费列恩?”马奥愣了愣,他的嘴角不知觉的上扬却又在下一刻下撇。他轻呼一声,蜡烛的油滴在了他的手背上。
“费列恩,这是我们的交易,贝德菲尔,你当我们的见证人!”马奥不自在舔了舔厚厚的下嘴唇,憨厚的布满雀斑的脸即使在昏暗的烛火照耀下也能看出在发红。
“够了,马奥,上帝会成为见证人的。我都答应你,只要你拿到那只该死的叫唤的鸟!”费列恩压低声音,有些羞愤的推了推马奥的肩膀。他比马奥还高半个头,轻轻一推,瘦小的马奥就往后退了一小步。
“好的好的,我听你的!我现在就去!”在这一推之下,原本有些胆怯的马奥却快速的点了点头。
他握紧蜡烛的底盘,小心翼翼的走向了那扇紧闭的房门。
门并没有锁,甚至露出一条缝。好像有什么东西透过缝隙紧紧注视着三人的一举一动。屋里的鸟一直在叫唤,太普通了,反而让人不自觉的忽视它的存在。
马奥喉咙很干,却不自觉的咽了咽不存在的唾沫。他回头看了看费列恩和贝德菲尔,他们在过道的另一端,却好像离自己很远。
费列恩察觉到他的迟疑,他突然笑了一下。用口语说:“马奥,我等你回来”,在烛火的照耀下显得有些阴郁,但是马奥只觉得脑袋想被什么东西轻柔的抚摸了一下。他转过头,轻轻的推开了那扇门。
鸟的啼声并没有停歇,甚至并没有一丝变化。
“啁啾——”
一股腐烂的恶臭袭来,马奥赶紧捂住鼻子。在烛光的照耀下,屋里堆满了杂物。一些破衣服胡乱堆积在地上,恶臭也许就是这些杂物造成的,或许里面还有成群老鼠腐烂的尸体。马奥还在椅子上发现了费列恩的叔叔的红褐色夹克,他总是穿着那件夹克在街上晃悠。
也是因为费列恩的缘故。马奥总会不自觉的关注他身边的人。
而现在,那件夹克静静地躺在红色椅子上,就像被主人毫不怜惜地随手一扔。
不远处黑色的帷幔从天花板垂下来。形成一个密闭的压抑空间。而鸟叫声真是从那里面传出来。
“啁啾——啁啾——”
保持着一定频率的呼唤。
马奥抹了抹额头,冷汗不自觉地冒出来。令人头昏脑胀的恶臭和对未知的恐惧让这个刚成年的男孩胆怯了。
他全身的细胞都叫嚣着离开这个房间,灵魂深处泛起的战栗让他双腿微微打颤。
可是,他如果离开。费列恩肯定会嘲笑他,用他那薄嘴唇说着刻薄至极的话,而他们的约定也会作废,自己的感情就会变成一个滑稽的笑话,马奥绝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他从小跟随在费列恩身边,昨晚才终于鼓起勇气表明心意。
而这个,正是一种考验。
对他的感情的考验。
一想到费列恩褐色的短卷发,面目硬朗的脸。和笑起来微眯的眼,马奥握紧了手中的蜡烛。
长呼一口气。大步跨过去一把掀开黑色的帷幔。
厚重的帷幔随着幅度摇摆了一会儿。而马奥却看着床上的情景瞪大了眼睛。
波妮娜夫人干枯的脸歪着头看着呆滞的马奥。她的眼睛只剩下两个黑洞。嘴巴大张着,露出里面肿胀腐烂的舌头。稀疏的几根头发还贴在头皮上。她整个身体就像脱水般,皮肤紧紧绷着骨头。
很明显波妮娜夫人已经死了很久了。
但最怪异的不是这个,是她旁边半直立着身的生物。
人形的身体。全身除了脸都被黑色的羽毛覆盖。巨大的蓬松的黑色尾羽几乎铺满了整张床。它高仰着头,白金色的漂亮眼睛警惕的盯着马奥。嘴巴部位却被坚硬的鸟喙代替。
而且很明显,鸟叫声是它发出来的。
马奥不知道该发出什么动静。一声奇怪的从波妮娜夫人胸腔里传来响动后,波妮娜夫人动了。
她的嘴依然大张着,却缓慢的举起手向马奥伸来,但她的胸口没有任何起伏。很明显她已经死了。
就像一个人在地底下埋藏了几百年,在被挖出来后吸取了一口烟火气就活了过来,从另外一种意义上的活。
“赫赫……赫”她的喉咙深处发出一声闷哼。马奥后退一步。她嘴巴已经张开到极致,甚至下巴已经被什么东西撑裂。
“救……救……我,马奥……救……”波妮娜夫人挥舞着细瘦的手杆,就像两根晒干后的玉米杆直挺挺的伸着。
“波妮娜夫人,您……还活着吗?”压抑着恐惧,马奥举高了煤油灯,想要靠近看仔细一些。那个怪异的鸟人却翻过身,用巨大的尾羽将波妮娜夫人的身体遮住。
它的鸟喙对准马奥发出啁啾的声音,与之前波澜不惊的叫声不同,它现在的叫声音调更高亢些,似乎在驱赶马奥。它现在的样子就像一只孵蛋护巢的老母鸡。
而波妮娜夫人是它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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