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适野朝温别玉看去, 看见人一跳就跳到了办公室里的沙发上, 还是距离自己最远的那个沙发位,两腿并拢, 两手下垂, 坐得别提多一本正经了。
“……”
他按捺心情,抬手整理了下衣服领子和松掉的领带。但温别玉的手总有些魔力, 被他挑开的领带老是系不好, 俞适野系了两下,烦了, 索性扯下来,丢在桌上,扬声叫道:
“进来。”
闭合的门被推开了。
捧着文件进来的秘书刚刚踏入, 就看见俞适野一脸不耐烦地解开衣领处的两颗扣子,那种不经意流泻出来的魅力, 简直如洪流一般使人窒息。
不行不行, 我是有男朋友的人!
最重要的是, 长得完全比不上老板娘……
秘书心中垂泪, 脸上可公事公办了,她拿着已经翻好的文件,挨个放到俞适野面前:“老板,这些都是要您签字的。还有这个——”
她额外抽出了一份, 置于其他文件之上。
“是市场规划部的经理发来的, 让您务必看看。公司里新开创的租房业务, 已经占用了大量的现金流, 规划部的建议是进行一定程度的改变和收缩规模。”
公司里新开创的租房业务就是嵌入小区型分散式养老公寓模式。
自从发现有一批年轻人入住老年公寓以后,俞适野将租房撤出,进行了更为严的入住人员的年龄监管之后,再重新上架。
但这一次,房子在租房市场明显遇冷,只有一成不到的房源被人租走,大量的空置让公司的现金流扎扎实实的被压在那里,这中间的亏损,不是简单的账面上的支出数字,毕竟这笔钱如果不用于租房业务,就能够再度投入生产线,扩大产能,完成订单,生生不息的攒取更多的利润——
俞适野是公司的老板,这个公司是他一手创建的,他当然知道怎么样赚钱。
他看了下文件,合上,一抬眼间,正对上几个站在门外,手持各种报告,一副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向秘书汇报,目光却老偷偷摸摸向门内的公司骨干员工。
这些骨干看的还不是他,而是坐在沙发上的温别玉。
俞适野扫上一眼,就明白这些人在干什么。
他在心里轻哼一声。
想看就光明正大的看,还鬼鬼祟祟,真是群怂货。
俞适野突然从座位上站起来,对温别玉说:“难得来一趟,带你逛逛我公司,走吧。”
温别玉和秘书以及外头的骨干一样,有点蒙,不明白俞适野为什么会突然说出这句话。
但这俞适野的公司,俞适野说了算。
温别玉从沙发上站起来,还没怎么动,就被俞适野拉了手,扣到自己身旁来,施施然往员工工作的地方走去。
他名为带人逛公司参观员工工作,实则对工作的员工实施开屏大法狗粮攻击,来来回回,直炫耀得每一个子间的员工的目光都集中到自己和温别玉身上,才停在正中央的地方,宣布说:
“来,大家见一见我爱人,你们的二老板。”
员工很给面子的鼓掌,齐声招呼:“二老板好!”
俞适野又说:“今天二老板给你们带来了个福利……”
大家都知道,现在正在吃的下午茶嘛!
俞适野甩个响指:“放你们半天假,回去休息吧。”
全体员工:“!!!”
全体员工:“二老板万岁!!!”
欢欣雀跃的集体呼声中,俞适野拉着目瞪口呆,有点跟不上节奏的温别玉走了两步,突然杀个回马枪,再问大家:“怎么样,我和他般配不?”
疯狂的掌声响起来!
员工们:“再般配不过!”
从现在开始,大家都是CP粉!
欢呼消褪,人群散开,提前下班的员工们都走了,前一刻还喧嚣的办公楼内,现在只剩下俞适野和温别玉。
俞适野对人说:“浮生偷得半日闲,我们也早点回家,享受下二人空间。”
温别玉看看俞适野,笑了:“好,走吧,俞幽王。”
俞适野似模似样叹息道:“我又能怎么办呢,都怪温褒姒太撩人了。”
***
下了楼,就是停车场,就是进了停车场里,俞适野也没有放开温别玉的手。
他悠闲和人商量晚上的行程:“今天空闲多,我们可以回家吃个饭,晚点你还有工作吗?如果没有的话,可以一起去健身房锻炼出汗。我们是不是很久没有一起去看电影了?正好最近上了一部爱情片……”
温别玉耐心地听着俞适野的轻松自在的话。
人或将走向伟大,而生活总归于平凡。
平凡,自在,快乐,闲适。
简简单单。
他正要接上,眼角的余光突然看见一道躲在柱子后边的黑影,那是……?
温别玉不太确定,但他瞬间警惕了起来,他的脑海里有了一点猜测,他决定验证一下自己的猜测,于是收回要说的话,一扯俞适野,在对方奇怪地看过来的时候,凑上前去,将人亲吻。
俞适野都被这突然的投怀送抱给弄愣了,他的手抬起来,要抱不抱,总觉得现在的温别玉开放得有点反常,不符合他嘴强王者的属性。
温别玉却一直在注意着角落的人。
当他看见自己亲上俞适野后,那人从怀中掏出手机对准他们的时候,他确定了自己的猜测,当下一冷脸,将俞适野扯到身后,自己大步走向偷拍的人,抓住对方没来得及收回的手,眉头打个疙瘩说:“狗仔?”
“我不是!我就只是——”狗仔立刻否定,话到一半却卡壳了,显然在急切之间想不到辩解的词语。
温别玉不听他说话,明确警告道:“你在侵犯我和俞适野的隐私权,不想收到律师函,最好把你手机里的照片全部删掉。如果有一张半张俞适野的照片流到网上去,我绝对跟你清算到底。”
有些人能惹,有些人不能惹。
狗仔秒怂,当着温别玉的面,把自己手机里的照片删掉,灰溜溜地走了。
温别玉一直看着对方离开地下停车场,还没回头,一阵鼓掌声在旁边响起,不知什么时候,俞适野走到他的身旁。
“好好的,鼓什么掌?”温别玉问。
“欢迎我的将军凯旋归来。”俞适野理所当然赞美道,“是怎么发现他不对劲的?”
“藏在柱子后边一路跟着我们,看着就鬼鬼祟祟,故意亲你一口,果然试探出来了。”
“嗯……”俞适野沉思,“其实你可以用非亲吻的方式试探一下的,突然这么开放,真是不像你,把我都搞呆了。”
温别玉才不承认那一瞬间自己除了亲吻,什么也没有想到。
两人继续走向车子,中途俞适野给保安部门打了个电话,语气不是很好的让他们仔细排查一下公司周围,把身份不明的人全部清扫出去。
等电话结束,两人也进了车子。来到了私人的空间,一路不语的温别玉才轻哼说:“你的人都是我的,还不让亲一下吗?”
正启动车子的俞适野噗地笑出来:“行行行,我坐这儿,你想怎么亲就怎么亲。”
温别玉斜了人一眼,没有亲,而是在车子上寻找片刻,找出一副口罩来给俞适野戴上。
俞适野:“干什么?”
温别玉:“以防万一,这样别人就看不见你了。”
俞适野有时觉得温别玉没有醋劲,有时又觉得温别玉的醋劲大得出奇,可能是薛定谔的醋。他故意撸起袖子,露出胳膊,调笑道:“看不见脸,也看得见我身体的其余部分。”
温别玉大方说:“只要看不见你的脸,就算看光你的身体也没有关系。”
俞适野觉得这话很不对劲,他思考许久,恍然大悟:“原来这就是当初我在泡澡你殷勤的给我贴上面膜的原因?你觉得只要我把脸遮着,就算跑出去裸奔也无所谓?”
“……”温别玉,“这不是我说的,是你自己总结的。”
俞适野微微一笑,风度翩翩:“等到家你就完了。”
好汉不吃眼前亏。
温别玉:“我投降,投降还不行吗?”
“哦?还给别人看我的身体吗?”
“……都是我的,不给别人看。”温别玉补充,“这是法律的规定。”
***
提前放假的翌日是休息日,俞适野本该在床上舒舒服服地和温别玉睡个懒觉,但中途他接到了个来自俞汝霖的电话,电话里,俞汝霖说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同他谈。
虽然很不耐烦,俞适野还是动作轻柔地起了床,简单漱洗一下。
出来的时候,温别玉睁开了眼睛,但没全醒,顶着头比正常情况下蓬松得多的头发,睁着眼迷迷糊糊地看人。
本来不想打扰人睡觉的俞适野脚步一顿,走到床边,梳理下对方的乱发:“醒了?我要出门一趟,中午会回来吃饭,难得周末,再睡一会吧。”
温别玉抓住五个字,“中午会回来”。
他安心了,乖乖点头,遵循本能,重新倒下去,闭眼睡觉。
一个半小时的车程之后,俞适野来到了俞汝霖的别墅,那是独立城市之中的花园别墅,别墅颜色轻盈,墙体粉白,再饰以浓翠的绿意,让人轻而易举地忽略墙下的砖石,是如何的原始与冰冷。
如同这里的主人。
他进了大厅,见着了俞汝霖。
哪怕休息日,哪怕在家里,俞汝霖也穿得一丝不苟,衬衫的扣子一路扣到最上一个,发胶将每一缕头发牢牢固定。他正在餐桌前吃早餐看报纸。
俞适野拣了对面的位置坐下。
长长的餐桌一如谈判桌,桌首坐着俞汝霖,桌尾坐着俞适野。
俞适野率先开口:“找我来有什么重要的事情?”
俞汝霖收起报纸,报纸抖出一阵簌簌声响,像一串刀片被串成了辣椒串,再彼此碰撞后产生的声音。
“你最近在搞分散式养老公寓?”俞汝霖说,“这东西不赚钱,收了吧。”
俞适野蓦地笑了。
不意外,真的不意外。
是俞汝霖认为重要的,会找他来说的话题。
只是他心底总有一些微弱的期待,期待俞汝霖会说的是别的事情,比如他妈妈的事情。
就像濒死的人,死撑着吊一口气,盼望在苟延残喘的最后,还能吃到那心心念念的灵丹妙药。
可惜世上总多是沉疴难起,难得有妙手回春。
自菱窗户射入的光一道接连一道,轻柔地垂下来,冷漠地垂下来,重重遮拦在父与子间。
***
温别玉再次从梦中被吵醒,是因为手机传来了提示音。
他皱着眉,睡意昏然地朝屏幕上看了一眼,下一瞬既睁大眼睛。
赵景修发来消息,消息中说……
等温别玉再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已经驱着自己的车子,一路开到了俞汝霖的别墅前。他匆匆洗了把脸,随便套了身衣服,早饭没有吃,仪容没有整,就这样呆在别墅的大铁门前,被保安拦下来询问:
“有预约吗?”
没有预约。
温别玉双手紧扣方向盘,于长长屏息之后,重重松气。
他的嘴角微微挑起来,挑出一个略带自嘲的弧度。
虽然时隔九年,但每一次来这里,好像都挺狼狈的。
再狼狈,也要进去。
温别玉的手摸向手机,打算给俞适野打电话的同时,一辆红色法拉利缓缓驶到旁边,车窗降下,许音华微带诧异的脸出现在车中。
“……小玉?”
温别玉同样意外,还没进门,他要找的人就出现在眼前。
没等他说话,许音华已经冲保安说:“开门,这是适野的爱人。”
保安连忙答应,闭合的铁栏杆敞开,温别玉的车子和许音华的车子先后驶入花园,接着,温别玉下了车,看向同样自车中下来的女人。
“夫人。”
许音华的脚步轻轻一顿。
她侧头对温别玉说:“你要找汝霖的话,他现在应该正在吃早餐,吃完之后,会有十五分钟的时间见你。”
温别玉:“我是来找您的。”
听了这句,许音华似乎也不意外。
她足尖一旋,贴在小腿的鱼尾裙掀起一个小小的弧度,又驯服地贴在那双笔挺的腿上。她穿着一双高跟鞋,那高高的鞋跟让她像战士一样直面温别玉,问:“什么事?”
“是和俞适野有关的事情。”温别玉对着许音华,一字一句问,“既然滕宣是您的情人,当事情曝到网上的时候,为什么要俞适野替您背?”
这是温别玉刚才从赵景修处得到的消息。
真正被拍到自滕宣酒店房间里出来的,是许音华。
和滕宣有关系的,是许音华。
最开始在网上被人质疑的,还是许音华。
但非常快的时间里,有幕后的手操纵舆论,直接将俞适野扯了出来,作为一个替罪羊承担了所有指向许音华的猜疑与指责,供人品评和议论。
许音华缄默片刻,勾出一抹冷笑。
“是我做的我不否认,不是我做的我也不承认。在网上操纵舆论的不是我。这一点,你虽然不知道,但小野知道……”
这个回答打乱了温别玉的步骤。
他先是错愕,错愕之后瞬间弄明白这中间的利益关系,反应过来,失声道:“你是说这些都是俞适野的爸爸做的,是他操纵舆论,掩盖了真相——”
许音华淡淡道:“冤有头,债有主,谁做的事情你找谁去。”
她似乎不太想在这里花费太多的时间,说完了这句话,就转过身,准备离开。
但背后的声音并没有停。在很短的时间里,又一个问题掷向了她。
“……事情不是您做的,但您默认了。您觉得,让俞适野替您背锅,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吗?”
许音华的神色变得冷漠。
“小野也不在意的事情,要你来替他伸冤吗?”
“就是因为俞适野不在意,才要我来说。”温别玉寸步不让,“就因为他是你的儿子,所以他理应为你负担一切,包括名誉受损?”
“你又知道什么呢?”许音华轻声说,“小野如果不愿意,他就该自己去澄清,我没有拦着他,谁也拦不住他……”
“他不会澄清的。”温别玉说。
“你要替他代言吗?”许音华慢条斯理。
“因为他爱他妈妈。”温别玉冷冷说。
草坪上变得安静,许音华脸上的笑容消失了。这一刻,温别玉确信自己在对面的女人脸上看见了一丝愧疚,可愧疚一晃而逝,就像阳光下的初雪,消融得无声无息。
许久,许音华的声音在响起来。
她变得平静,冷漠一般的平静。
“我很感谢他今天为了承担的一切,但这并非我对他的强迫与禁锢。小野长大了。他该做出他的选择,我也会有我的生活……一个女人,如果她在家里得不到爱,那她就该出去找会爱她的人。她有这个资。”
许音华转身离开。
她的背影依然直挺,依然雍容高贵,袅袅娜娜。
她身体力行地实践着她最后的自白,这么多年来,她在俞汝霖这里得不到爱,就出去换着不同的人,一个个爱她的人。
可温别玉只觉得荒诞。
她一面渴求爱,一面挥霍爱,明明憎恨着来自丈夫的漠视,却又似乎看不见亲生儿子对她的付出。
他突然抬手,揉了揉眉心。
他一直以为,俞适野的家庭很幸福,但是……他的目光转向了别墅,太阳下,别墅反射着苍白的光,如同他最初对这里的回忆。
温别玉曾来过这里一次。
九年前,那一夜后,俞适野自学校中消失,他惊慌失措,找了无数地方都找不到俞适野,最后来到俞适野的家,见到俞汝霖。
对方见了他,神色也是平静,平静中透着冷漠。
“你来找小野?小野不在家,我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简简单单一句话,让他所有未尽的惶恐都憋回肚子里。
他握紧拳,低垂眼,看见杯中茶水里,自己茫然无能的虚幻面孔,于是,才握紧的拳头,也不得不无力松开。
……
温别玉再度看向面前的别墅。
九年过去了,这一次,俞适野就在别墅之中……
他进了门,方才踏入,俞适野懒洋洋的嗓音就自里头飘出来:“……从刚才开始,您的所有重点我概括一下,差不多是‘你不好好赚钱你就是心理变态’,得了,我承认我是心理变态——”
温别玉出奇地愤怒。
他迟疑的脚步变得坚定,冲进去,厉声打断这一切:“你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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