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一章

    《幸福庄园》

    第一章

    三个小时的中巴车，从市汽车站一直坐到村口，柳言言下车的时候吐得稀里哗啦。

    她本就身体虚弱，工作的时候三不五时头疼，头晕脑胀也要对着电脑加班加点。在回来之前，她终于撑不住倒在了上司办公室。

    她出院才一天而已，没打算休息，只想尽快离开那个让她窒息的地方。

    她的辞职信交了一周，交接工作期间依然时时刻刻守在岗位上。

    没办法，谁让她责任心太强，接收她工作的又是半个新人，很多东西不懂，她不得不手把手地教。

    正式离职之前，她去经理办公室交最后一份工作报告。她工作素来勤勤恳恳任劳任怨，不作妖不惹事，经理还想挽留她，让她继续做牛做马赶一赶本月业绩。只是说了没两句，柳言言便摇摇晃晃，毫无血色的脸上露出恍惚的神情，下一秒倒在了地上。

    柳言言躺在病床上，迷迷糊糊做了很多梦。

    她大学毕业三年，25岁，单身多年，工资符合国家纳税标准，加上奖金，一月一万到两万没有问题，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按理说生活水平应该还算不错，可不幸的是，她工作的城市是个一线大城市。

    生活压力大到让人喘不过气来，每个人都像被谁撵着，走路都恨不得用跑的。

    高昂房租、贵到离谱的水电费、日常开销一不小心就掏空钱包……除了钱的压力，还有各种各样千奇百怪的精神压迫。

    比如，这是个看脸的世界。

    柳言言的样貌，也不能说不好看，五官单独拆开来，好像都没什么毛病，脸上也没有什么太大硬伤，化了妆也过得去。可两个月前，她拼了三年的一次升职机会，被一个长得比她好看的同事抢了去。

    柳言言的工作能力更强，很负责任，组员都很服她。而她的竞争对手每天都在和大家分享，今天喷了什么香水，昨天逛街买了哪家的稀有皮包，解放路的法餐预约一周还以为很好吃结果难吃到爆。

    翘着兰花指化着精致明艳的妆容，走路扭得像蛇妖转世，笑得矫揉造作，唯一比柳言言强的就是她更能喝。

    一起去应酬的同事回来私下和柳言言吐槽。

    “经理平时看着稳重自持，其实男人嘛，骨子里都贱。”

    她亲耳听到经理承诺柳言言的竞争对手，徐娇：“娇娇啊，你长得这么好看，又这么有能力，带出去那就是我们公司门面啊，放心，这件事我心里有数，写推荐的时候肯定不会忘了你的名字的，嗯？”

    同事：“嗯你大爷嗯，以为自己是狗血玛丽苏霸道总裁？”

    同事愤愤不平完了，问：“你为什么不生气？”

    柳言言心想，我为什么要生气？

    能靠脸吃饭，她也不想只能靠实力。

    她嘴上不说什么，其实心里还是很羡慕徐娇有一张漂亮脸蛋的。

    她平时出门，对这个看脸的世界也深有体会。

    邀出租车，明明她先伸手，司机偏偏停在她后面那娇滴滴大长腿美人面前。

    商场里想问个路，还没开口，被男生礼貌拒绝：“不收传单。”

    闺蜜长得好看，迷了路，也没开口，却有人主动过来询问：“你好，美女，有什么可以帮你的吗？”

    说到这，其实柳言言也被人叫过美女，跟她推销东西的时候。

    挤地铁，明明同为女性，旁边美艳动人的姑娘就是能得到优待——小男生红着脸给她让座，附言，你是女生你坐吧。还贴心问候，穿着高跟鞋累不累。

    明明她的高跟鞋一点也不矮，最重要的是，长得丑性别都没资格划为女？她肯定不能是男性，那难道是外星人？

    柳言言没有生气，她只是盯了那个男生一路。

    男生大概也是反应过来了，到站忙不迭跑了。

    柳言言同站下车，便利店买水听到那男生和同学吐槽她。

    “被一个黄脸老巫婆盯了一路，本来想问那美女要微信的卧槽！”

    柳言言：“……”

    柳言言在梦里被房租、水电、生活费、工作报告、程序代码撵得腿都跑断，好不容易躲到角落里歇了口气，场景一变面前又是各种各样的女人脸，一张张全都美艳逼人，张着嘴娇滴滴问她：“你想拥有我吗？”

    柳言言被吓醒了。

    醒来后她便决定，走吧，回家吧，再不走就要被逼疯了。

    她本来打算跳槽，只是不想再继续加班了。一个女人，就算不那么貌美如花，也不应该这样自甘堕落，本来就丑了，还要以这样丑陋的方式死去。

    这个梦给她的阴影实在太大，再待在B市，她可能真地就把命交代在这了。换工作并不能解决根本问题。

    还有，她这次晕过去，查出了绝症，脑癌。

    怪不得她总是头晕脑胀，眼前发黑，以前身体虽然虚，但也不会隔三差五想吐。

    现在她坐个车，差点把命吐在了这里。

    医生劝她放疗，还能拖延一段时间。

    同事、闺蜜也都劝她，不要放弃治疗，没钱他们借。

    大家都很关心她，但她并不打算把钱投进这有去无回的无底洞，她几乎是晚期了，没必要。

    回老家，把卡里十来万存款捐出十万给村里的小学，剩下的钱托隔壁柳潭叔给她办个简单的丧事，把她葬在爷爷奶奶旁边。生者为过客，死者为归人。到了黄泉底下，她反而不是孤单一人，多好。

    吐完了，柳言言蹲在田埂边也没功夫黯然神伤，等头不晕了，底盘稳了，慢慢站起来，找了根树枝，撬些泥土把秽物都埋了。

    拖着行李，柳言言进村。

    她外出工作三年，世上唯二的亲人，爷爷奶奶都相继去世。

    爷爷是寿终正寝，睡梦中去的，算是喜丧，奶奶是不肯听劝，非要跟着柳潭叔上山采药，摘野灵芝的时候摔下山，去了。

    两个老人都没受什么苦，眼睛一闭，撒手人寰，苦的是柳言言，从小和两个老人相依为命，一眨眼，这世上就剩下了她一个人。

    柳言言没有妈妈，她从小就不知道她妈妈是谁，也没有爸爸，据别人说她是她爸捡回来的，可她爸把她捡回来就杳无踪迹，连等她长大到学会说话的耐心都没有。

    在她的心里，她的亲人只有爷爷奶奶，爷爷奶奶没了，她在这世上便无牵无挂。老人家在世的时候她拼搏，是想要爷爷奶奶晚年能享清福，老人家去了，她拼搏，是觉得爷爷奶奶肯定希望她能好好活着，生活幸福美满。

    可现在，一切都没必要了，说不定爷爷奶奶想她了，觉得她一个人孤零零的太辛苦，她才得了这么个不治之症，好早点下去陪他们。

    柳家村偏僻，这些年发展起来，变化太大，柳言言一年没回来，就发现刘家村旁修了一条水泥路。柳言言沿着水泥路一直走一直走，一直没找到去柳家村的那条小路。天上飘起了绵绵春雨，她本来不想拿伞，伞在密码箱里，开箱很麻烦，但路没找到，再淋雨她可能要提前夭折在这路上了。

    天色昏瞑，夜幕将近，春雨渐渐大起来，两边都是水雾蒙蒙的荒野山坡，远处依稀可见刘家村禾苗熙熙的稻田。柳言言拽着行李，找了棵歪脖子松树，慢慢蹲下来，忍着料峭寒意，摘了手套，打开密码箱，箱盖靠在树上。

    刚打开，身后有窸窸窣窣的声音，还有人声。

    “前面，看到没，这背影极品啊，是不是刘宇？”

    “你小声点，别他妈被她听见了。”

    前一个呵一声，笑了：“听见又怎么了，这荒山野岭的，还下着雨，她一个女的能跑到哪去？”

    “说的也是。”俩人笑声猥琐，还真没有半点顾忌。

    柳言言近来耳力不太好，但也不知道是不是这荒山野岭过于寂静，竟都听得一清二楚。

    那个叫刘宇的瞥到柳言言行李箱：“卧槽，上面是笔记本电脑吧？”

    “电脑可以卖钱啊。”

    俩人声音离柳言言越来越近，光明正大开始觊觎别人财产。

    柳言言握紧了伞柄，一手搭在行李箱盖上，等着他们过来，要是抢东西就猛地盖箱子，夹断他的手，要是先对她下手，就猛地一伞扫过去。

    想不到有一天，她竟也会被强、奸犯看上，就她这张脸，半夜里突然看到，不被吓死就不错了吧。

    后面还没有动静，只有慢慢逼近的窸窣声，她还有闲情雅致走神。想起大学的时候，她半夜起来上厕所，吊着脑袋趴在床边先确定拖鞋的位置，没想到下铺女生熬夜，还在玩手机，突然一个蓬头散发的脑袋倒吊下来，吓得她凄声惨叫，整层楼都被她吓醒了。

    就在这时一只手大大咧咧，终于搭上了柳言言的肩。

    “美女，晚上一个人走……”

    来人说话声戛然而止，山岭寂静一瞬后，一声突兀惨厉的叫声划破夜空。

    “鬼，鬼啊！”

    来人猛地跌坐在湿滑的地上，不断后退，柳言言慢慢收回长长吐出的舌，眼珠翻转过来，瞥到山头不远，俩人于昏暗中静静立着，脚边蜷缩着另两个人影。怎么这么多人了？还没等她想明白，她打了个激灵，脑仁狠狠抽痛，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