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乘坐电梯到达九层,走出电梯的栅栏后,博恩斯带着他们通过简陋的走廊,进入走廊尽头一个圆形黑色房间,这里有十二扇一模一样、没有标记、也没有把手的黑色房门。冷冷的、闪烁着的微弱烛光倒映在光亮大理石地板上,使地板看上去像是有一汪深潭。
黑狗注视着站在其中一扇门前的男人,他腰板挺直,姿态严肃,灰白短发梳得一丝不乱。巴蒂克劳奇——又一个老熟人......黑狗无意识地呲了呲牙,将男人的姓名含在嘴里咀嚼。
看到博恩斯和伊莎贝尔后,克劳奇点点头,显得有些不耐烦,“下午好,阿米莉亚,到底有什么紧急的事找我?我真是快忙昏头了......在五个大陆组织和安排门钥匙可不是一件容易差事。”
博恩斯推开记忆厅的门,点点柔和银光在漆黑的房间闪烁。地板中央沉嵌着一个宽大石盆,盆口有奇形怪状的雕刻,银光就是由盆里的东西发出来的。伊莎贝尔从没见过这样的东西——冥想盆里飘着的不知是液体还是气体,它像一块明亮的、不停流动的白银,像水面在微风中泛起涟漪,又像云朵那样飘逸地散开、柔和地旋转。
“这件事可比三强争霸赛重要得多,”博恩斯的镜片环绕上一层雾气,这让她看起来更严肃了,“我想请你与我一同确认这位来访者将要呈贡的记忆。她是伊莎贝尔洛伦兹,当年西里斯布莱克炸毁麻瓜街道时的目击者。”
巴蒂克劳奇虚虚握住伊莎贝尔的手摇晃了两下,他满不在乎地说,“哦,目击者......我记得这件事好像早已审判结案了,而且还是我在任魔法法律执行司司长期间亲自——”
他突然闭紧嘴,脸色一下子变得很难看。博恩斯接过克劳奇未说完的话,“是的,你根本没有启动任何审判程序便将西里斯布莱克定罪送入了阿兹卡班。这孩子当时目睹的场景或许和我们的审判结果存在偏差,所以我把你叫到这里来核实案件细节。”
然后博恩斯转向伊莎贝尔,“我们现在要提取你的记忆。不必担心,你不会失去它们,记忆是可以慢慢生长恢复的。现在,我恳请你努力回想案发现场,在此过程中要认真、仔细、专注,你回忆得越细致,我们能了解的信息也就越多......”她把魔杖尖轻轻插进伊莎贝尔金发里,伊莎贝尔感到靠近太阳穴的位置喷涌出一股冰凉舒缓的气流。
伊莎贝尔苦笑着闭上眼睛,杖尖很快粘上了一小缕银白色的物质。她几乎不费吹灰之力便配合完成了记忆抽取工作,大概是因为那天发生的一切日日夜夜重现在她每个午夜梦醒的时分,像一块烫伤的烙印,清晰难忘。
博恩斯抖抖魔杖,把记忆放进盆里,盆中银色物体的表面开始加速旋转,向外蔓延。先是阴沉着脸的巴蒂克劳奇跌进冥想盆,然后是阿米莉亚博恩斯,最后,银色气雾碰触到黑狗鼻尖。消失之前,在光与影的纠缠间,黑狗看到女孩麻木冷淡的面孔从眼前虚晃而过。
黑狗在一片漆黑物质中坠落,仿佛被吸进了漩涡,它觉得自己好像翻了一个慢动作的跟头,两脚突然落到地上,周围的光线令人眩目。
它来到一个温暖明亮的咖啡厅,这里坐满了捧着散发袅袅香气热饮悠闲交谈的麻瓜,黑狗环顾四周,很快找到了记忆的主人。
四岁的伊莎贝尔依偎在爸爸臂弯里,听他用夸张的语气描绘那令人向往的、未知的魔法世界。阳光从落地窗流淌进来,投射在他们快乐的笑脸上,闪耀出栗色、铜色和金色的光。
她小时候倒是挺可爱的,充满朝气。黑狗想。
但这一幕竟然是记忆片段中唯一的暖色。黑狗看到自己和彼得佩迪鲁出现在街道上,看到女孩的爸爸掏出奇怪武器向他们走去,看到彼得甩出爆炸咒。它不知道,原来在旁观者视角里这一切竟然是这样发生的,飞来横祸,仿若噩梦。
没过多久,雾气从四面八方围过来,黑狗感觉身体正轻飘飘地离地而起——这段回忆将要结束了。它漂浮在半空,俯瞰站在街道中央疯笑的年轻男人,他自顾自地绝望着、悲哀着,完全忽视了麻瓜们有多么惊恐愤怒。
幼小的女孩站在橱窗背后呆呆地望着他,那双漂亮的蓝眼睛里再不复欢愉。
冥想盆里银白色雾气打着旋,泛起涟漪,伊莎贝尔看着刚刚跌进去的家伙们一个个落回地面。大黑狗趴在地上哼哧哼哧喘粗气,好像差点溺亡在盆里似的。
“我很抱歉,”博恩斯摘下眼镜,眸光湿润,“这真是一段残酷的记忆,谢谢你愿意将它分享出来。”
克劳奇疲倦地捂住脸,好像一瞬间苍老了十岁。他虚弱地嘟囔着,“不,不该是这样的……既然杀害麻瓜的人不是布莱克,这么多年了,他为什么从未伸冤过呢?这不合理!”克劳奇摇摇头,睁开眼睛,语气又变得强硬严肃,“他是认罪的。而且仅凭一个人的记忆不能完全证明事实真相,彼得佩迪鲁才是最关键的证据,可他已经死了。”
黑狗从地上弹起来,焦躁地来回踱步。它很想立刻恢复人形冲克劳奇大吼一声“彼得还活着!”但理智告诉它千万不能这么做。
博恩斯叹了口气,她严厉地看着克劳奇,“巴蒂,我想你应该知道,冥想盆呈现出的记忆都是真实的。无论西里斯布莱克是否认罪,我们都必须重新展开调查,这关乎魔法部的公信力。我会抽调法律执行司一部分人手成立专案调查组,希望你能给予配合。”
巴蒂克劳奇没说话。他面色愈发憔悴、灰暗,太阳穴上有一根青筋抽动。
被冷落一旁的伊莎贝尔不耐烦地说,“我的证据已经提供给你们,之后魔法部怎样做就不关我的事了。请允许我先行告辞,这地方让我觉得很不舒服......”
“等一下,洛伦兹,”博恩斯说,“你提供的信息对我们很有帮助。根据规定,魔法部将奖励你一些金加隆——”
“——不需要,别给我。”伊莎贝尔大步走出记忆厅。她紧紧攥着拳头,声音尖刻,“我最不缺的就是金加隆了!”
黑狗差点没追上伊莎贝尔的脚步,它的尾巴被急匆匆关上的电梯夹掉一撮毛。
他们离开魔法部,踏进红色电话亭,回到肮脏的麻瓜街道。灿烂阳光顺着头顶倾泻,法国梧桐在地面投下斑驳树影,不远处的老房子寂寞地张着大嘴迎接他们归来。
......
伊莎贝尔随意甩掉鞋子,赤脚走进房间,她唤来一杯蛋奶酒仰头喝个精光,金色长发在腰间轻晃。然后她拿起羽毛笔坐到书桌前,像前几天一样翻开了硬皮本,看也不看跟在身后的大黑狗。
黑狗悄悄变回人形。明明在几天前,这份不被打扰的寂静还是西里斯布莱克所渴望的,但现在它就像根尖锐的针在周身刺来刺去。
他站在伊莎贝尔身后,有那么一瞬间希望自己继续保持黑狗的形态,这样就不必开口说话了。
“谢谢你,”他干巴巴地说,“虽然现在说这些已经晚了,但我还是......洛伦兹,很抱歉,真的很抱歉。”
“布莱克,我们的对话寥寥无几,你除了抱歉就是道谢,要不然就摆出一张傲慢欠揍的脸给我看,可真没意思。”伊莎贝尔一边涂写一边嗤笑,她头也不回地说,“取悦我很无聊,对吧?那么,我也好好履行承诺了,无聊的游戏就到此为止,我不会再召唤莱特,你可以离开了。我的家养小精灵现在恰好不在家,如果你担心我会到处宣扬西里斯布莱克的行踪,想要对我来个遗忘一空的话,请抓住机会。”
西里斯回想起小女孩失去血色的面庞,她看着爸爸残破分离的身体,像被抽掉灵魂的木偶娃娃。一阵密密麻麻、针扎似的痛苦在西里斯心头流窜。“不,我不会这么做......你提供给魔法部的证据对我很有利。必须承认,在目睹那天发生的事之后......如果我是你,我可能根本不愿意为西里斯布莱克翻案,”他小心翼翼地说,“你是个好女孩,我没理由不去信任你。”
手中的羽毛笔顿了顿,不知为什么,伊莎贝尔突然感到很疲倦。她写完最后一个字,站起身,绕过欲言又止的西里斯走进浴室。
狭小的空间能带来安全感。伊莎贝尔打开花洒,抱住身体蹲在地上,任由温暖的水流一遍遍冲刷后背。蒸汽很快笼罩浴室,却独独绕过墙边的置物板——它被施了强力防水防湿咒。置物板上摆着一只黑色的杯子,杯子里是款老旧样式的牙刷,旁边有把男士剃须刀和一个烟灰缸,烟灰缸里还有半截落灰的烟头。
它们被小心翼翼码放整齐,依然是主人出门时的模样。
客厅窗户传来笃笃笃的响动,盖住浴室传来的水声。一只羽毛蓬乱的白色雪鸮站在窗外,它不满地冲西里斯扬了扬脚爪上绑着的信。西里斯推开窗户,猫头鹰和急劲的风一起冲进房间,它在书桌边滑翔降落,宽大的翅膀不小心将硬皮本和一堆羊皮纸扫落到地毯上。
西里斯解开信绳,他拍了拍不安的海德薇,蹲下身去捡散乱纸张和那破旧的硬皮本。风掀起空气里暖洋洋的乱流,硬皮本被吹得哗啦响,西里斯不可避免地看到了女孩凌乱的字迹,它们在阳光下肆意跳跃,像即将刺破纸面的利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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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以为自己至少可以拥有一只宠物狗聊以慰藉,没想到梅林又开了个玩笑。阴魂不散的布莱克、目中无人的布莱克、毁掉我生活的布莱克,为什么不能继续待在阿兹卡班假装自己罪孽深重?彼得佩迪鲁这人渣该死,但他就无辜吗?不,他在麻瓜面前使用咒语,把麻瓜当做无关紧要的背景,他根本不关心魔法对麻瓜会造成怎样的伤害。
他间接地害死了爸爸。
所以,向他索取些补偿是完全合理的。我应该把那见鬼的真相忘到脑后,痛痛快快玩场游戏!真渴望看到布莱克颓靡失意的模样,世界上不该只有伊莎贝尔这一位不幸的倒霉蛋。
想永远囚困他,或者通知魔法部将他捉拿归案回阿兹卡班......可是这样做,我真的会感到愉快吗?
家里好像藏着一只摄魂怪,把快乐和希望都吸走了。
布莱克好像有非常牵挂的人。
他的精神状态越来越差劲了。
不知道魔法部会不会判定布莱克无罪......管他呢,我已经做得仁至义尽了。
无聊的生活即将回归,不过没关系。一个人自由自在,这样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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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里斯突然觉得房间里热得难受,尽管窗外的阵风仍然不停歇吹拂着。他伸长胳膊去够散落到各处的羊皮纸,它们并不全是空白的,有几张纸上写满了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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致4岁的小伊莎:
宝贝,真希望爸爸不要给你念这封信,这意味着妈妈还没有离开,还能多陪你一年。也许你要问妈妈去哪儿了?妈妈很想编造童话故事哄骗你,但爸爸不同意,他说小伊莎很坚强,而且有权利知道真相。妈妈生病了,病得很重很重,死神先生觉得妈妈很痛苦,于是他仁慈地将我带到了一个没有病痛的地方。别担心,虽然这里看不见爸爸和小伊莎,但我并不觉得孤单。宝贝,你是不是沮丧了?真对不起,为了弥补你的坏心情,妈妈决定告诉你一件有趣的事:亲爱的,你是一名女巫。是的,就是每晚我们给你讲的睡前故事里那位会骑飞天扫帚、能够将茶壶变成老鼠的女巫,你早晚也能做到这些事。还记得前几天从高楼坠下来差点砸到爸爸的花盆吗?你当时还庆幸花盆会半空转弯,不然就该砸伤爸爸啦!其实是你保护了爸爸,那是你的第一次魔力暴动。魔法很有趣,以后你将会去一个名叫霍格沃茨的魔法学校系统地学习它。在那之前,爸爸会保证你更多地掌握魔法之外的知识,它们同样非常重要,希望你不要轻视,我眼中的小伊莎就像花朵一样,她必须吸收不同的阳光雨露才能绽放地更加美丽。
妈妈永远爱你。
......
致11岁的小伊莎:
宝贝,收到霍格沃茨录取通知书了吗?你现在该开始准备入学用具了,我很担心你粗心大意的爸爸忘记了去对角巷的方法……它在查令十字街那家破釜酒吧的后面,是一个四面有围墙、还摆放着一个垃圾箱的小天井,你记得提醒爸爸一定要敲击正确的墙砖才能进入对角巷。(从垃圾箱起,往上数三块,再往横里数两块)妈妈以前最喜欢去对角巷了!建议你去福洛林冰淇淋店看看(如果它还在的话),福洛林福斯科先生以前常给我吃免费的冰淇淋,他一定也会很喜欢你。妈妈很遗憾不能得知你的分院情况,不过无论你被分去哪个学院,我和爸爸都会很开心。我们不要求你成为多么优秀出色的人,但我们希望你能善良、勇敢、正直,希望你尊重并珍视他人。
好啦,这些大道理应该让爸爸讲给你听。宝贝,快乐地、尽情地在霍格沃茨享受魔法生活吧!交些真诚的朋友,努力追求更高的目标,记得多给爸爸寄些信,别让他一个人在家太孤单。
妈妈永远爱你。
......
致16岁的小伊莎:
不知不觉就写到第十六封信了,妈妈手腕都觉得酸痛了。16岁……好像是个有些麻烦的年龄?是不是该开始叛逆了?是不是已经有了喜欢的男孩呢?很遗憾妈妈不能亲眼看着你成长为一位美丽的女性,也没办法帮你分担烦恼。我猜你在霍格沃茨应该看到了许多会动的画像,你肯定很纳闷妈妈为什么不能变成画像陪伴你……宝贝,真对不起。制作魔法肖像需要用到古老稀有的魔法道具,同时还需要巫师本人提供强大的魔力和全部记忆,因为生病,妈妈当时的魔力储量已经不足以去制作一幅画像了。所以我想,不如用麻瓜的方式为你留下些什么。
让我猜猜你都遇到了哪些烦恼呢……和爸爸或者朋友们吵架?这一定是青春期必将发生的事。事先声明,妈妈永远站在小伊莎这边!但我还是想为有可能做错了事的爸爸辩护两句。你爸爸曾经说,如果他是巫师,多半会被分进格兰芬多,因为他从事的行业需要极强的勇气和正义感。但在我看来,你爸爸是个十足的赫奇帕奇,我非常欣赏他的宽容、公正和明事理的性格,如果你对他有哪里不满,大声说出来吧,他一定会认真反思的,千万不要藏在心里和他怄气。至于和朋友们吵架也是同样的道理。大家成长于不同的生活环境,思想理念和行为未必彼此一致,妈妈希望你不要轻易去评判甚至记恨别人。我们每个人心中都隐藏着一座衡量对错与善恶的天秤,当你即将失去理智时,它会帮助你认清事实真相,帮助你做出合适的选择。未来,也许你还会遇到很多不那么顺心的事情,但妈妈希望你足够理智坚强。
妈妈永远爱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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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西里斯捡起最后一张羊皮纸时,浴室的水声也恰好停下了。他将硬皮本和信纸放回原位,重重地呼出一口气。
伊莎贝尔没想到房间里还有人,她裹着水汽走出浴室,惊讶地看着西里斯,“你怎么还在这里?难道这地方值得留恋吗?”
他原本打算说什么来着?西里斯不安地看着天花板——他原本想告诉她,彼得佩迪鲁也是个阿尼马格斯,而且他还活着,活得好好的。
但话到嘴边却变成了另一句,“......我该如何报答你?”
伊莎贝尔瞪着面前的男人,他扯出一个虚弱的笑容,眼中的寒冰融化了,化进眼角浅浅皱纹里,化成真挚、饱含歉意与同情的水波。
他脑子出毛病了?伊莎贝尔不耐烦地挥了挥手,打着大大的哈欠爬上床,“那就陪我睡一觉吧,在我睡着之前你哪儿都不许去。”
伊莎贝尔闭上眼睛,得意地等待着开门声,但她什么也没听到。身边的床垫微微下沉,一只毛乎乎的动物紧紧贴住了她的后背,她感到一股温暖的热源正顺着后背爬向四肢百骸。
伊莎贝尔僵硬地绷直了身体,她屏住呼吸,动也不敢动。
黑狗喉咙里发出温和的呜鸣声,就像不成调儿的催眠曲。
在伊莎贝尔的记忆中,这个夜晚不太寻常。她僵硬地像块石头般躺在床上,试图透过窗户感受夜晚的清冷寂静,捕捉那些她熟悉的响动,比如窗外清脆的风,还有管道发出汩汩的流水声,以此来掩盖响彻在耳边的另一道心跳。
她顽固地对抗着,眼皮却越来越沉,周围的一切都变得模糊了。她觉得身体似乎在温暖的羽毛床垫中越来越深地沉陷下去,将要沉入一场无梦安稳的睡眠中。
黑狗又耐心地等待了一会儿,直到女孩的呼吸彻底平稳下来。它慢慢地跳下床,借着月光最后看了看空旷黑暗的房间和孤零零蜷缩在床上的人。
她不知道彼得还活着的事,她也没必要知道——黑狗悄无声息地扭开门把手——他会抓住彼得,让他为自己所做的一切付出代价!
还有哈利,他必须尽到教父的责任......他要代替詹姆和莉莉,用心地陪伴他成长,不让他像这孩子一样感到孤独。
黑狗嗅了嗅夏夜的空气,然后坚定地走进夜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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