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平教授变出几个柔软的垫子，他示意我和哈利不要坐在冰冷的地板上。他将兜里所有巧克力都塞到我手里，哪怕我颤抖的原因并不是因为那些散发出寒意的摄魂怪。
“现在是晚上八点半，”卢平教授看了一眼腕表，“我们还有半个小时下课。哈利，如果你有事的话可以先离开。”
哈利摇摇头，我神思恍惚地揪着垫子一角，也没说话。教室里只剩下微弱的钟摆声和齿轮的转动声。
我能感觉到卢平教授若有所思的目光，他正在等我解释回答刚才的问题。我花了好几秒钟才让自己的喉咙发出动静，就好像我在努力回忆应该如何说话一样。
“假设您早早就知道自己可能会失去某个重要的人，”我僵硬地说，“您也会像我一样感到畏惧的，教授。”
我扯开一块巧克力的包装纸，却不小心将整块巧克力掰成了碎块，“不是‘已经失去’，而是‘即将失去’，早晚有一天的事儿！我必须想办法阻止它发生，否则现在的快乐就什么都不是了，像假的一样！”
还没说完我就感到了一阵后悔，但已经来不及了。我把头埋得更低，不敢看哈利的表情。
哈利在旁边尴尬地清了清嗓子。
“但你并不认为自己能做到，是吗？”卢平教授不疾不徐地问。
“……因为毫无头绪。我会努力的，”我干巴巴地说，“可是人真的能改变命运吗……”
巧克力融化在舌头上，那味道又甜又苦。我剥开剩下几颗巧克力，机械的咀嚼让我暂时忘了刚才那排冰冷墓碑。
卢平教授温和地笑了，“原来如此。你缺乏的并不是快乐的记忆，而是自信。”
我盯着散落到地上的包装纸，他继续说，“比起相信虚无的、还未发生的命运，为什么不尝试重建信念，去选择信任自己的能力呢？”
“重建信念？”我好奇地问道。
“是的，信念源自于我们对生活的渴望。它会帮助我们积攒力量、应对痛苦和恐惧。”卢平耐心地解释，“换句话说，克莉斯，我认为你所拥有的快乐回忆不应该是负担，它们应该成为你对抗命运的力量。”
“信念也可以是负面的，对吗？”安静沉默了好一会儿的哈利突然开口，他轻轻问道，“比如复仇？”
卢平面带深意地看了哈利一眼，“当然。任何情感都可以激发出信念，只要它足够强大。”
身体正在逐渐恢复平静，我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指甲，它们渐渐变得红润。卢平教授懒洋洋地挥舞魔杖，一只明亮却形态模糊的守护神出现在我和哈利中间，我感到心情更加放松了。
“而且，我们应该学会直面“失去”这件事。希望你们不会嫌弃我如此唠叨，”卢平教授露出一个自嘲的笑容，他扫视着我和哈利，“失去并不可怕。有的时候是自己独身一人，有的时候父母会陪伴在身边，当然也会经历与朋友一路同行的日子，他们潜移默化影响你们，使你们成为了坐在我面前的克莉斯和哈利。也许总有一天这些人会离开——这真是个残酷的话题，毕竟再强大的巫师也没能掌握永生的秘密——但是他们总会留下些什么。这些留下的东西会化为你们身体的某部分，比如一颗勇敢、幽默又善良的心……”
我看到卢平脸上划过一丝怀念的神色，他的语速不自觉地慢了下来。
“唔，”哈利小声嘟囔道，“哪怕他们连句话都没和我说过就走了？”
卢平伸出手揉了揉哈利翘起的一头乱发，“是的，别忘了血缘的力量。你身上到处都有詹姆和莉莉的影子，哈利。”
“他们不会消失的，他们就在这儿，”卢平指了指自己胸口，“所以没必要感到害怕。你们只需要把握眼前充足的时间和机会让自己尽快强大起来，这样才能在真正面对困难时不感到慌乱无措。”他认真又严肃地看着我，“克莉斯，既然你想拥有保护别人的力量，那就从学会守护神咒开始练习吧。心怀恐惧的人是没办法释放出守护神的，你必须学会克服它！想想我刚才说的话……你要相信自己的能力，而不是命运。”
卢平站起身，走到装着博格特的箱子边。
“哈利，你先退后，让克莉斯上前来！”他说。
我再一次感觉到心跳开始如擂鼓般乱蹦，但在恐惧抗拒之余，还有一点细微的兴奋从胃部慢慢爬升到喉咙口。
卢平打开了箱子，我先是看到一片黑漆漆类似幕布的东西。
然后黑幕布徐徐拉开，我的眼前再次出现了成片的、泛着不详冷光的墓碑，这一次它们显得更加真实了，墓碑周围全是掉落的枯枝败叶。
这是假象……这是虚无的、尚未发生的假象——我在心里默念道。
卢平教授说的没错，我所有的快乐回忆都来自于这些墓碑上的人，他们不应该成为负担，他们应该是我对抗命运的力量。
“滑稽滑稽！”我大声吼道。
啪！墓碑全炸开了，它们炸成千缕轻烟，消失在空气中。
“你看，这不是做的很好吗？”卢平教授挑了挑眉毛，哈利在一旁夸张地鼓掌。我抹了把头上的冷汗，忍不住咧开嘴笑了。
卢平将哈利叫到前面，直面哈利的博格特变成了可怖的摄魂怪。哈利回过头，“你先来，这一次绝对没问题。”
我慢慢闭上眼，感觉欢乐的记忆像潮水般涌上心头。它们脱离了过去和未来，无论是深藏在遥远记忆中的时光，还是几秒前刚刚发生过的、值得纪念的一刻，都变成了闪闪发亮且颇具生命力的河水，水流蔓延过脚踝，我能看到对岸苍郁的森林和山丘，耳边风声飒飒。
“呼神护卫——”时间好像正朝着无尽远方流逝，脑海里浮现的是对希望的预兆。
从魔杖尖端传来一股巨大的反向推力，有什么东西猛地弹射出去了。短暂的失神后，我看到摄魂怪被一道银白色的影子击退得四处逃窜，和哈利的守护神一样，它也没有清晰的形态。这只生物个头中等，它慢慢移动到我面前，我们相互打量着对方，就像认识多年却第一次见面的老朋友。
“你好。”我轻轻地说，生怕惊扰它。
它带给我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亲昵感。
守护神不再端详我的脸了，它在空气中慢慢踱步，移到了我的腰间。我静静地注视它，不知道它想做些什么。
它在袍子左边的口袋处转悠了一会儿，然后化成一缕细细的银光飘了进去，紧贴着口袋的皮肤立刻感觉到一阵暖洋洋的热意。
卢平教授认为我和哈利今天都很好地完成了第一步训练，他要求我们记住这种感觉，下星期再过来继续学习。
“你能猜出它是什么动物吗？”在回去的路上，哈利好奇地问，“我完全看不出来自己的守护神是什么东西，不过它应该很大，真希望快一点看到它的真实形态。”
“我的守护神应该是四足动物……雾气太浓了，只能隐隐约约看到一点轮廓，但这已经很不错了，我差点儿没能学会这个咒语。”我认真地看着哈利，“卢平教授说很多成年巫师都无法变出实体守护神，可你才试了几次就做得这么好了，真厉害。”
我和哈利在楼梯口分别，他往格兰芬多塔楼走去，而我直接开始今天的级长巡逻任务。
走廊四下无人，我掏出魔杖，“呼神护卫。”
柔和明亮的光瞬间照亮走廊，不成形态的银白色生物再一次出现在面前，它在空中游荡了一圈，发现这里并没有摄魂怪后便慢吞吞地飘了回来，那姿态看上去简直有点懒散。
“熄灯！熄灯！”一副画像突然不满地喊道，“我在睡觉！”
“对不起！”我赶忙愧疚地道歉，冲着眼前的生物举起魔杖，“下次再见吧，我们不能打扰别人休息。”
它没有乖乖地钻回魔杖，而是像刚才一样飘进了袍子的口袋，暖意顺着衣料汩汩流进皮肤，我惊讶地摸向衣兜，将那正源源不绝散发着热意的东西拿了出来……
小木盒正在发热。说准确点，小木盒里的种子正在发热……
但种子并没有产生任何外在变化，温暖的热意也没持续太久，它很快便恢复了正常，就好像刚刚那一切只是我的幻觉。
……
自从告诉他们我最近找卢平教授学习了守护神咒，中午的休息时间就彻底变成了泡影。尽管大家都知道守护神咒是非常难以掌握的咒语，赫奇帕奇的学生依然对它充满了巨大热情，我不得不顺应他们的央求，用半吊子的水平教他们我自己还未完全掌握的守护神咒。
“我只是想知道自己的守护神是什么动物，”柏伦娜兴冲冲练习着，她把写到一半的作业忘在了沙发上，“我希望它是一只美丽的独角兽。”
“白日做梦。”波本嘟囔道。
塞德里克已经能变出一团银色的雾气了，他微微皱着眉，好像对自己超前的学习进度感到不太满意。
窝在柔软的沙发里，我莫名感到一阵安逸。柏伦娜红扑扑的脸颊因为愤怒而鼓了起来，波本一边怪叫一边躲避扔向他的杂志，伊莎贝尔正在安安静静写作业，她像一副静美的画，而我身边的塞德里克神色认真又专注，他只要投入到一件事情中就会露出这幅表情。
这般光景像一阵奇妙的风，轻柔吹落进我的心里。也许是冬日炉火燃烧得格外温暖，我竟然觉得有漫长酷寒的冬天是件好事。如果没有冬天，人们就不会如此期待春天的野花、夏天的虫鸣和深秋甜美的果实了吧。四季毫不停留地更迭交替，这些不同季节的缤纷色彩提醒着人们生命有多美，也很珍贵。
要相信自己的能力，而不是命运……
“你们对离开霍格沃茨后的生活有什么规划吗？”我看向窗外，今天又下了一场雪，“比如以后想从事的职业？”
“现在考虑这些也太早了吧？”波本诧异地说。
“一点都不早。O.W.L考试的成绩会决定我们是否有资格继续参加N.E.W.T级别的课程，而N.E.W.T的考试成绩又将影响职业规划！” 我正色道，“假设你未来想去古灵阁当一名解咒员，那就至少要在算数占卜、黑魔法防御术、魔药学、变形学、古代如尼文这五门课程中拿到‘E’，否则……”
“停！克莉斯！”波本大喊一声，“我才不会去和那群妖精一起工作！其实这事儿根本不用考虑。”他哼哼道，“我妈把我生下来，就是为了让我去打魁地奇的。”
塞德里克抱着肚子大笑起来，也不知道波本哪句话让他感觉到好笑了。
“你想去哪个球队？”塞德里克好不容易找回自己的礼仪风度。
“当然是普德米尔联队，”波本叹了口气，“不过伍德也想去那儿。他已经向普德米尔联队递交面试申请了，如果顺利的话，今年毕业后他就会入队了，这就意味着普德米尔联队在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都不会再招收预备球员了……”
我捅了捅柏伦娜，她得意地向我们展现手中的《女巫之友》，“我想当一名期刊编辑，这份工作简直太有趣了。也许我还能采访到迈伦瓦格泰尔！”
迈伦是继洛哈特教授之后有幸成为柏伦娜新偶像的男巫。
“我？”伊莎贝尔把玩着手中的羽毛笔，“为什么一定要就业，它会让我感到头痛。我大概会选择去外面转转，看看这个无聊的世界吧。”
波本惊呼一声，“这很酷！但你的金加隆是被风刮来的吗？”
伊莎贝尔竟然认真地点了点头。
塞德里克看向我，他不自觉地放轻了声音，“那你呢，克莉斯？”
他们都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一齐注视着陷在沙发里的我。
“其实我还没想好……”我扯出一个窘迫的笑容，“我觉得真菌种植贸易公司不错。或者去圣芒戈当药剂师？”
柏伦娜和伊莎贝尔无奈地对视了一眼，看样子，我的职业规划也许让她们感到有点无趣。
“就差你还没说了，塞德。你不考虑和我一同去打魁地奇吗？”波本跨坐在椅子上，他不安分地前后晃动着。
塞德里克笑着摇摇头。他仰躺到我身旁的沙发上，一只手枕在脑后，另一只拿着魔杖的手在半空随意地画圈，“我想当傲罗。”
我对这个答案一点儿不感到意外，但是波本惊讶地瞪大眼睛，“什么？当一个傲罗倒是蛮酷的……但他们差不多都是精英，据说想要达到参加傲罗培训的条件非常困难。”
“是啊。我查了一下，”塞德里克苦笑道，“要想成为傲罗，至少需要获得五个N.E.W.T.证书，而且最好全部都是‘O’。”
“而且傲罗这个职业危险系数很高，”柏伦娜翻着魔法史笔记感叹，“第一次巫师战争牺牲了将近一百个傲罗……”
“你想当傲罗？”一个高年级男孩路过沙发，他好心地提醒道，“据说魔法部这两年增加了傲罗培训的难度。除了严格的性格和才能测试，你也许还要参加大量的高级魔法战斗培训和其他防御技能培训，可能还会进行一些刑事调查方法的学习考核。就因为这些苛刻的条件，魔法部已经三年都没录用一个傲罗了。”
塞德里克并没有因为和我们聊天就放弃练习守护神咒。伴随着从魔杖中迸射出的温和银雾，他的声音透着浅浅笑意响了起来，“确实不简单，他们只接受最优秀的人才。我爸爸也这么说，其实他的建议不赖，神奇动物管理控制司挺好的。他并不希望我从事傲罗这种危险的职业……”塞德里克调整了一个更舒服的姿势继续说，“可是他们代表了巫师社会的公平和正义，总要有人去当傲罗的，那为什么不是我呢？我会努力试试看的。”
我愣了一会神，然后跳下沙发，蹲到塞德里克旁边仔仔细细地端详他。
“嘿！”他吓了一跳，差点弹起来，“怎么了，我脸上有东西吗？”
“没什么，只是突然想看看你。”我摇摇头，听到了自己越来越响亮的心跳声，“我觉得你比我要勇敢得多。而且，你刚才说出那些话的样子非常有魅力。”
塞德里克怔怔地吸了吸鼻子，他慢慢抽回了枕在脑后的胳膊。
“可以亲一下吗？”我小声地问。
塞德里克没说话，他看上去像是突然失去了语言能力。
我向沙发又挪蹭两步，笑嘻嘻地吻了吻他通红的脸颊，“真好。塞德，加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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