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于归站在回廊处,透过朦胧的灯光看到不远处的花圃中站着两个人,一人便是顾明朝,另外一人身着绯色官服,娃娃脸偏偏留着八字胡须,不知从哪里掏出一把扇子,在寒冷的冬日故作风雅地摇着,脸上挂着讨好的笑容,手里握着一个粉色香囊。
——原来是他。
时于归忆起长安县初见时,那个能准确哼着古怪歌谣,笑嘻嘻喊着顾明朝方思的人,态度随意放荡,促狭间,笑意放肆,光明磊落。
“就知道不会好端端给我送什么柿子。”顾明朝没好气地说着。当时孔谦方对着他一通挤眉弄眼便知有鬼,等人群散去,他仔细看了看柿子,这才发现柿子表皮用细针悄悄磨出了几个字。
——牡丹园
孔谦方随手把香囊胡乱塞进衣服里,随意地拍一拍手,笑得见眉不见眼,如释重负地说道:“完成任务,走,回去继续吃酒。”
顾明朝把柿子扔到他怀里,正准备抬脚走去,突然看到不远处花坛下有一角倒影,他抬头望去,透过花枝缭绕的海棠花窗看到红色的衣袖,袖边金丝在灯光下闪着亮眼的光泽。
一个大胆的想法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早上公主的话如在耳畔响起,笑容如一枝红艳露凝香,让他晃神片刻。
“走啊,方思,发什么呆。”孔谦方走了几步见顾明朝没有跟上,扭头催促着。
顾明朝收回视线,垂下眼,鬼使神差地说道:“你先走吧,我醒醒酒。”
话一说完他便觉得后悔了,刚刚还义正言辞地呵斥别人不懂规矩,如今却要自己打脸刚才的话,顾明朝觉得面颊滚烫,所幸天色昏暗,孔谦方又不是一个心细的主根本没有发现好友的丝毫异样,他又咳嗽一声又说道:“算了,还……”
“啧,你是吃醉了还是见到牡丹仙下凡了,罢了罢了,你继续醒酒,我可不陪你吹冷风。”孔谦方背身挥了挥手,走进小道快速闪回偏殿。
顾明朝一人站在黑暗中,眨了眨眼,眼角再看向那个方向时,便看到时于归大大方方地站了出来,站在浓烈绽放,色泽艳丽的牡丹花群后,那簇牡丹中,白色的金星雪浪洁白娇艳,小魏紫花色浓烈似黑,青龙卧墨池千瓣盛开,无论那一朵都千姿百态,美不胜收。
时于归便站在百花丛中,那张如花面庞在晃荡朦胧的灯光下,一身大红色礼服,边缘是繁琐精致的花纹,她圆滚滚的大眼睛微微眯着,浅色琉璃眸子闪着细碎的光,眼角带笑,声音一贯是之前懒洋洋的腔调,见到他丝毫也不觉惊讶,熟络地打了个招呼,笑道:“顾侍郎当真是信守承诺呢。”
这话说得三分调笑,三分戏谑,还带了一分认真。时于归随意踏进花圃内的小道,红色的裙摆艳丽绽放,片片花纹似波浪一般缱绻前行,一时间也不知是人美还是花娇。她就这样顺着石板小路,随意走来,踏着月色,乘着夜风,眼底红痣与额间牡丹交相辉映,泛着莹润光泽,园中各色牡丹无一可艳压,无一能比肩,百花黯然失色,明月避云而走。
月光下肆意而来的少女,即使漫不经心,神情淡然,言行举止却依旧气质矜贵,眯眼看人的大眼睛,总在不经意间,带出一丝光亮,比天上的群星还要璀璨。她走到顾明朝身前,仰头看着面前的刑部侍郎,顾侍郎容貌俊秀,剑眉朗目,嘴角总是含着温柔的笑意,说话的时候,声音低沉,比马球场的大鼓还要浑厚,震得人耳朵发麻。
“公主殿下。”顾明朝后退一步,行礼喊道。
时于归收回视线,拢了拢双手,随意地笑道:“相逢不如偶遇,今夜月色正美,不如本宫带侍郎一同赏花。”
顾明朝看了眼不远处的立春、立夏,终究还是低头拒绝。
“请恕微臣无状,夜色黑沉,公主千金之躯,园内夜游恐怕失礼。”
他刚才一念之差留了下来,却不想因此而损害公主清誉,太子不稳,公主难当,多事之秋还是切勿留下话柄为好。
公主是个很好的女子,顾明朝想,她光明磊落问心无愧,他却不能得寸进尺,授人把柄。
时于归怔怔地看着面前的黑色发旋,倏地收回视线,目光看向不远处盛开的牡丹,那双眸子暗了暗,又亮了起来,心中升起一丝笑意,有些失落又夹杂安慰,这种情绪在心底顺着呼吸一点点弥漫着,直到五脏六腑,七情六欲都明白这点奇怪的少女心思。
长相斯文俊秀,言行矜持有礼的男子总是能让人眼前一亮的,更何况他能力出众,低调办事,这和她见过的大多数人都不一样。她是喜欢顾明朝的,这种喜欢无关男女风花雪月,只是出于上位者对于下位者的欣赏。她拉拢,提拔,甚至是保护,选了她家妹妹,帮他所想,打了侯府妾侍,为他出气,这一切对她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
只是今夜,时于归笑了笑,这人似乎比她想象中的还要……还要好。
她敛下笑意,眼角的朱砂红点,半敛光辉,她看了一眼顾明朝,随即转身,大红色曳地牡丹金丝鸾鸟图案在顾明朝眼前一闪而过,公主的声音逐渐远去。
“顾侍郎高风亮节,是我失礼了。”时于归顺着笑道回了回廊,雕刻着牡丹盛开的花窗只能隐隐看到公主小巧精致的下巴在窗户一闪而过。
顾明朝目送时于归消失在角落的尽头,脸上泛出苦笑,一动不动地站在院内。院内的牡丹懵懵懂懂根本不知刚才发生了何事,它们无知无觉地盛开着,不识人间之苦,不识男女之情,既是幸运又是不幸。
远处突然传来一阵喧闹,声音很快便压了下去,东边的花圃像是灯光大乱,后又逐渐按了下来,这一动静惊醒了顾明朝,顾明朝收回视线匆匆离去。
微风吹过,花枝簌簌作响,皎洁的月娘终于钻出云层,照亮大地,地面留下层层倒影。顾明朝随着小路走到一半时,突然停住脚步,脸色微变。
——一双脚印赫然出现在泥泞中。
“算他识相。”时庭瑜听完长丰的汇报,冷哼一声,看到重新回来的顾明朝,审视一番,这才收回视线。
镇远候的牌匾看来一时半会是摘不下了。这个顾明朝可比他老子拎的清。
“可有别人看见。”时庭瑜扫了眼台上的人,圣人独自饮酒,两位贵妃乖巧地坐在一旁,难得和谐共处,又思极刚才发生的事,皱眉问道。
长丰有些不确定,谨慎回道:“当时天太黑,属下也不清楚。不过天色黑沉,公主和顾侍郎隔着距离,只是说了几句话,想来落不下什么把柄。而且有个在东边一个在西边,隔了小半个花圃呢。”
时庭瑜眉心皱起,挥了挥手,心中多了几分计较。
所有的大祸都是出于不知名的隐患,有些事情还是要料理干净的。
那边顾明朝刚坐下,见谢书华又开始喝酒,瞥见顾明朝回来,凉凉地说道:“错过一出好戏。”态度讽刺随意,继续说道,“贵人斗法,丫鬟遭殃。”
顾明朝笑了笑不说话,突然见谢书华袖边带有一片牡丹花瓣,花色艳丽,还带着水渍,显然是刚摘下不久,心思一动,移开视线说道:“什么好戏?”
“牡丹花的好戏。”
原来之前丽贵妃献舞,圣人龙心大悦,派人去牡丹园摘了朵飞燕红装给丽贵妃,丽贵妃的丫鬟也跟了上去,说要去摘金星雪浪,偏偏娴贵妃之前也派人去牡丹园摘花,三队人在摘花小路上撞在一起,也不知如何起了冲突,花没摘到,人也弄得脏乱,等回来时候,王公公在圣人耳边耳语几句,圣人脸色都变了,两位贵妃也彻底安静下来。
顾明朝的视线看向上位三人,见他们气氛的确与之前不同,皱眉,他又看向旁边的人,见谢书华竟然盯着他看。
这可真是怪事,谢书华能盯人看,这可是把人放在眼里的意思,可不想他平日里高傲如孔雀的模样。
“谢侍郎。”顾明朝喊了一声,见他收回视线,打量着他后,试探问道,“谢侍郎知道这么清楚,恐怕看了全场的戏吧。”
谢书华放下酒杯,态度坦诚,直视着顾明朝,眉峰挑起,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
“是啊,两出好戏,可不精彩。”
这话便是承认看到顾明朝和公主在园中讲话的事情了,他原本以为会看到顾明朝神情大变,但遗憾地是,顾明朝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之势,夹出他袖间的那瓣牡丹花,挑眉呛着:“听墙角一点都不拾掇干净,被人抓个正着,当真是枉为君子。”
谢书华也不是一个随意脸红的人,被人抓到马脚也只是耸肩,端起酒杯,不阴不阳地刺道:“深夜独处,也不是君子之道。”
顾明朝严肃反驳道:“谢侍郎慎言,不过是偶遇而已,公主尚有贴身婢女相伴,切不可胡言乱语,污公主清白。”
谢书华见他确实一脸严肃不似作伪,心中刚升起的想法又有些动摇。
——难道顾明朝当真是偶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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