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第四六回议檄文怒争庆福楼下讨诏智谋太极殿

小说:帝鉴 作者:楚蛮子
    打着“除妖后”的旗号,燕王反叛震惊了朝野,讨伐傅后的檄文也随之传遍天下。其陈傅后五大罪状:一曰谋害先帝,二曰挟持幼主,三曰屠杀宗室,四曰任用奸逆,五曰□□宫帷,又搬出《皇明祖训》自言“清君侧,靖国难”,广布天下。如今连市井之徒都对这檄文略知一二,暗地里议论纷纷,直指傅后。

    那些游历京师的士人举子们自少不了评说战事,庆福楼里三五个好事的书生正聚在一起,一碟花生,几壶好酒,免不了一番高谈阔论,高的矮的胖的瘦的凑在一起,或坐或立自不在乎。只听一书生道:“听兖州过来的商人道,燕军起兵不过三日就占领了蓟州、幽州,肃王、宁王也相继起兵响应,南下兖州避祸的百姓络绎不绝,这样下去,只怕朝廷难以对付了。”

    又一个年长的士人叹道:“可不是!昔日安禄山兵起东疆,攻陷两京,势不可挡,我朝恐要复罹此祸了。”

    他旁边正坐了个年轻男子却摇头道:“非也!安禄山乃叛臣,燕王可是太/祖血脉,圣上亲伯,二者不可并论。”那年长的讶然道:“小兄弟这是何意?燕王位列亲王,本该屏藩朝廷,如今却带头起兵造反,这不是叛臣又是什么。”

    青年男子忽从怀里掏出一份文书,递给在坐的人,又压低了嗓子道:“这是从燕地传来的檄文,燕王并非反叛朝廷,而是清君侧。谁不知道,这么多年朝政都握在太后手中,任用傅友德、于孟阳等把持朝纲,可怜我皇上毫无实权,处处受制于人。如今燕王以皇伯之尊,奉太/祖遗训,讨伐佞臣,实乃大忠大义之举。”

    年长的男子反驳道:“讨伐佞臣自然行得,可谁知燕王不会趁机取而代之?”

    在坐的士子皆传看了檄文,有人指了指檄文道:“上面白纸黑字写了,一旦除了朝廷奸佞,燕王便归政于皇上,解兵甲,归燕地,如此看来当不得假。想我太/祖皇帝分封诸王,也是为了大明万世基业,如今奸佞满朝,当是清君侧之时。”

    年长者一时被堵得无话,这时,又有人压着嗓子道:“大家想想,当年先帝年不过四十,正是春秋鼎盛之时,却忽然驾崩,其中恐怕也有蹊跷。”

    一时众人连连点头,又追论了些关于傅后的传言,莫不是魅惑先帝,心肠狠辣,囚禁皇帝等等。大家正说得起劲,忽听得方桌啪得一响,惊得众人忙收了嘴。不知何时一俊朗男子立在他们身后,只见他一拳打在桌上,怒道:“一派胡言!”

    身旁的吴宁忙拉住他小声劝道:“季与兄,莫冲动。”孟钟却不理,对那带头散播谣言的男子问道:“我问你,论人情,是母子亲,还是伯侄亲?”

    男子本不敢大声议论,被人这般诘问,一时气不过,回道:“天家之事,当不能以常理推之,吕后逼子,武后杀女,事实摆在眼前,太后迟迟不归政,燕王乃皇室嫡亲,逼其还权与皇上,合情合理且合法。”

    孟钟连连反问道:“燕王以伯逼侄,是谓合情?以庶乱嫡,是谓合理?以臣伐君,是谓合法?简直笑话!”他歇了一口气,又道:“先帝驾崩前早留下遗诏,国家大事悉由两太后裁决,皇上年幼登基,内有权臣,外有强蕃,太后以天下生民为念,主持大局,何为不可?”

    那年轻的男子也被逼得来了气性,拍案而起,怒道:“太后奉诏临朝自无不可,但皇上年已十五,早到了亲政之时,太后迟迟不肯归政,又当作何解说?”

    论口才竟谁也不输谁,两方相持不下,有人附和男子,有人赞赏孟钟,一时福源楼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看热闹的人。孟钟气得大骂道:“愚不可及!竟被这一纸檄文所蒙骗,不知君臣大义,天下公理,枉读了圣贤书。”

    都是读书人,最好面子,讲气性,这么一骂,两方闹开了,先是对骂,后来不知谁动了手,竟是打起来了。吴宁劝也劝不住,为了帮孟钟,最后只好跟着大打出手……

    毓庆宫,浑身青紫的孟钟跪在大殿里等候着召见。在福源楼与士子们闹起来后,没多久,锦衣卫便将闹事儿的人全部关押,孟钟本以为少不了吃一顿牢饭,没想到竟被带到了宫里。在一阵忐忑不安后,终于听到宫人们喊道:“皇太后驾到。”

    孟钟强压住不安,俯下身拜道:“臣翰林院校书郎孟钟参见太后,太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傅后在李德成的搀扶下,安坐在宝座上,她既不叫起也不说话,倒是悠哉悠哉的接过一道折子,看了一遍,幽幽道:“‘邓梁之祸殷鉴不远,五侯之乱犹未可迩。至汉献之时,董贼在前,曹阉在后,王相虽忠,国势已颓。噫!孤臣孽子,山河零落,岂不悲哉。’不亏是吴中四子,真是好文采啊。”

    孟钟脸色一白,这是当日他写的那篇“后汉外戚阉祸论”,暗骂傅后专权,外戚当道,权阉作乱。当日他抱着必死之心,想以此文章血溅朝堂,没想到竟石沉大海,没起半点涟漪。初以为是暗得余良甫庇佑,傅后还未见此文章,如今看来傅后早知文章内容,却为何没杀他?孟钟愈发得疑惑不解,到底镇定下来,回道:“太后缪赞,臣不敢当。”

    傅后冷笑,“不敢当,还有什么你孟钟不敢当的?当日若不是皇上力保,就凭这些大逆不道的话,我早就杀了你。”

    孟钟被傅后的气势惊得一身冷汗,他却不怕死的接着道:“即使太后要杀了臣,臣还是会写这篇文章。”

    傅后并不动怒,又问:“昔日你骂我专擅朝政、任用小人、欺压皇帝,与燕王檄文如出一辙,今日又驳斥檄文,难不成改主意了?”

    孟钟神色不改,“并非臣改了主意,而是局势不同,当对以不同之策。太后归政皇上乃不变之理,只是燕王打着归政的幌子,起兵造反,迷惑人心,臣维护太后,便是维护皇上,维护社稷。”

    傅后饶有兴趣地道:“你就不怕真如燕王所言,哀家有意谋害皇帝?”

    孟钟坚定道:“太后不会。”

    “何以见得?”

    “武则天晚年困扰于立子还是立侄,曾问计于狄仁杰,狄公答曰‘未闻侄为天子而祔姑于庙者’,人终有一死,还得以子传业。太后与皇上乃血亲骨肉,纵然太后对皇上严苛一时,终不会害了皇上。”

    外人总以为傅后谋害皇帝,不然燕王的檄文怎会大肆流传,恐怕就是皇帝也整日提心吊胆,担心她对她痛下杀手。亲骨肉都看不透的事,竟被一个外人看得分明,傅后不禁感叹不已,面上却不置一词,训道:“回翰林院好好当差,日后不要动不动议论朝廷大政。跪安吧。”

    孟钟还在云里雾里就被人送出宫,他回到家里,掐了自己的大腿,才惊觉,自己竟然活着回来了!

    翌日,午门的金鼓声传来,太极殿文武百官分列两班入朝,五品以上京官全部积聚一堂。傅后着朝袍在宫人的簇拥下升御座,皇帝紧随其后,张彬挥了拂尘道:“皇太后,皇上驾到……”

    众臣一跪三拜之后方起身,傅后对着大臣问道:“东城有家叫做庆福楼的酒店,你们都去过,或者听过吧?”

    在场的人无不惊异,如今战事吃紧傅后不管,竟说起这等闲话了,只听她又道:“昨天有人告诉我,一群士子竟在这家店里打了起来,带头闹事的,一个是翰林院的校书郎叫孟钟,一个是兵科给事中叫柳洎,都是今年的新科进士。老话讲君子动手不动口,都是读书人,你们倒是说说,他们竟为了何事大打出手?”

    几个新进官场的小子,连上朝面圣的资格都没有,谁会在意他们打架闹事,文武百官自无人答话,傅后却对兼领翰林院事的赵原和兵部的杨惟中问道:“赵原、杨惟中,你们二人知道吗?”

    两人愣了一阵,均摇头道:“臣孤陋寡闻,未曾听过此事。”傅后并无意外,她离了御座,从袖子里掏出一份文书,气定神闲摊开来,说道:“你们不知道他们为什么打起来,总知道这份檄文吧?”

    百官听罢无不变色,过了半晌,也没人敢出声,傅后却沉了声音再道:“看了还是没看?”

    大殿里静极了,皇帝扫了一眼众臣,却见于孟阳回道:“这几日,檄文在各地流传,臣也略有耳闻。”

    “看了就好。”傅后道:“这两个人,就是为了这份檄文打起来,柳洎说我专断独行,欺压皇帝,任用奸逆,燕王起兵当是替天行道,孟钟却说燕王狼子野心,图谋不轨。你们又是怎么想的?”

    此时别说是那些大臣了,就是皇帝也微变了脸色,大殿里自然又是一阵沉寂,傅后冷笑一声,将手里那份檄文扔在了案上,“别藏着掖着,你们平日里有什么不痛快,趁着这个时机,都尽管说出来。”

    过了半晌,果有人禀道:“燕王大逆不道,以清君侧为名,起兵造反。倘若太后能罢奸邪,归政于皇上,燕王便没了口实,师出无名,败亡指日可待。”

    此言一出,朝野震惊,建言之人竟是帝党清流礼部郎中李训,皇帝焦急不已,傅后却反而平静道:“皇帝,你觉得哀家该放任不管了吗?”

    皇帝暗骂李训胆大无脑,忙道:“燕王明言扶立幼主,逼迫母后,实乃离间之计。如今朝纲不稳,还望母后不避流言,继续主持大局。”

    傅后心里的疑虑去了几分,对皇帝赞道:“皇帝说得好!这分明就是燕王的离间计。”顿了顿,又佯装追忆往昔,闪着泪光叹道:“先帝早走,丢下咱们孤儿寡母,把大明的江山甩到我一个女人肩上。我盼着皇帝长大,自个儿也能歇口气,偏偏有人老妄想着害我们母子。谋害先帝,囚禁皇帝,屠戮宗室,说得倒是义正言辞。”

    朝臣们皆战栗不已,谁也不敢搭话,傅后看了一眼不停擦着汗的郑王,问道:“郑王,你是宗室老臣,德高望重,你倒是说说这上面写的‘屠戮宗室’是何意?”

    郑王因年老体弱又这么一惊,吓得身子一颤,任额头上的虚汗流淌,拱手回道:“太后素来亲厚宗亲,恩宠礼遇有加,老臣以庸碌之资,忝居宗正之位多年,可见太后之仁慈。此檄文满是污蔑之词,实在可恶,那些散播谣言的也不知是何居心。”

    傅后神色稍缓,叹道:“好一个污蔑之词,郑王到底年长,看得分明。”顿了顿,又对众臣道:“可你们当中又有多少人,像柳洎一样受到燕王的蛊惑呢?依我看,不少吧。”

    “说我任用奸佞,今日站在这朝堂上的诸位,你们都是奸逆吗?”

    燕王以清君侧起兵,若他真入主京城,还能落得了满朝文武的好?当然谁也不愿担了奸臣之名,立即有大臣出列道:“太后自听政以来,轻徭薄赋,偃武修文,年年开恩科,进人才,不仅百姓康乐,朝廷也是政通人和,人才济济。柳洎一介书生,听信流言,诋毁太后,实在罪该万死。”

    傅后从容不迫的坐了下来,罢罢手道:“歌功颂德的话我也不乐意听,公道自在人心。”俄又加重了语气道:“燕王的诋毁,我自不在意,只是他想借着这个由头起兵造反,危害社稷,那么,我绝不答应!”

    “燕王拥兵自重、目无君上是为不忠,背祖弃德、违逆圣训是为不孝,起兵造反、陷民于水火是为不义,这样的人,如何配得上朝廷厚禄?依祖制,剥夺燕王爵位,其子孙皆废为庶人。宁王、肃王等助纣为虐,一律夺爵。”

    文武百官皆高呼太后英明,傅后意味深长地道:“至于柳洎,念他不过受人蛊惑,暂不追究。诸位可要引以为戒……”

    原本怀有异心的大臣吓得冷汗直冒,柳洎只在坊间发了一通牢骚,这么快就能传入傅后耳中,可见京中耳目之多。

    皇帝在旁不免暗叹傅后手段高明,既杀鸡儆猴,又恩威并施,燕王所谓的罪状,很快就被傅后一一化解。在下《讨燕庶人诏》后,傅后又下旨,宗室亲王各加食邑万户,郡王公主五千户,并授郑王少师、辽王少傅、秦王少保衔,以辽王为镇国大将军协同都督徐寿、李忠平燕、宁二藩,以秦王为宣威大将军协同羽林卫亲军都指挥使郭大亮、朔州总兵沐晟平定肃王叛乱。

    傅后对宗室的大肆进封,使得“屠戮宗室”的流言不攻自破,也拉拢了一些摇摆不定的宗蕃。

    尽管朝廷采取了一系列应对措施,燕军势头依旧强劲,李忠的大军被速尔人死死牵制。燕王深知在敌强我弱的情况下,用兵贵在神速,燕军急速行军,直逼兖州,肃王也迅速占领了肃州,并向云州进发。令朝廷雪上加霜的是,由于大雪不断、气温骤降,黄河及漕河北段全部封冻,运河上的军粮滞留于德州一带,余良甫只能临时将漕运改为陆运,如此以来就加大了运粮成本。

    洛京的粮价也随之上涨,闹得京城人心惶惶,甚至有人偷偷收拾细软,举家迁往南京。本朝兴起于江淮,先定都金陵,天武十八年才迁于洛京,二十五年正式定都于此,将原先的京城改名为南京,并保留六部督都府,实行两京制。

    朝廷勋贵多为江淮人,本念着衣锦回乡,当初太/祖皇帝费了好一番力气方北迁洛京,如今形势不稳,朝廷内外又有人动了心思,甚至有官员公开上书奏请南迁,致使南迁的流言越传越凶,别说京城的老百姓,连普通宫人都略知一二。

    内困外交之下,皇帝连日忙于政事,军报一来,即使是三更半夜,也不管不顾的起来处理,经常整夜都睡不上个好觉,以致旧疾复发,咳嗽不止。好几次,张彬、玉溪都见皇帝身上藏着带血的帕子,他们暗中焦急。玉溪心里明白,皇帝曾为了隐瞒身份,身子吃过大亏,这段日子既为情所伤又操劳国事,必动了根本。她也不说破,悄悄吩咐御药房备些药膳参在饮食里,又按着陈衡言开的方子进药。

    今夜子时,皇帝才歇下,信兵从前线来报,燕军又攻破了一城。皇帝连令宫人掌灯,披衣起身去了书房,看完军报后,又对着地图比划了许久。

    忽得一阵冷风从窗外吹来,皇帝咳了起来,抽了帕子擦嘴,又是一小滩血,玉溪见这白净的绢上染了血迹,格外刺眼,她心一痛,忙去关上窗户,对皇帝劝道:“主子,三更了,再熬下去又是一宿不合眼了。”

    五更上朝,皇帝四更就得起床,再不睡可就没得睡了。皇帝咳得脸色青紫,半晌不说话,张彬吓得白了脸,忙吩咐道:“来人,速请陈大人过来。”

    皇帝缓过劲来,罢手道:“老毛病了,不用劳师动众,照着老方子抓药就行。”

    玉溪忧心忡忡道:“几副药下去,竟没个好转,还是让陈大人再看看稳妥。”

    皇帝无奈,只好依了他们,“今儿也晚了,明日再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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