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第四五回洞房夜促膝谈战局孺慕情父女绝恩义

小说:帝鉴 作者:楚蛮子
    夜幕降临,宫里四处都点上了大红灯笼,喜庆极了,勤政殿里却沉静肃穆,虽是隆冬时节,杨惟中额头上的汗丝毫不减。傅后看完军报,已镇定了下来,叹道:“事情虽是紧急,却也在意料之中,老八要反那是迟早的事。”

    朝廷并非吃素的,这么多年怎会完全没个防备?傅后又对坐卧不安的皇帝叮嘱道:“这个时辰该行合巹礼了,皇帝切不能误了吉时,亏待了皇后。”

    皇帝即使担忧着时局,却也只得起身告退道:“母后说得是,儿臣这就回去。”

    临走前对杨惟中暗使了个眼色,便匆忙离去,到了坤宁宫,四处流光溢彩,琉璃宫灯摇曳着五彩光芒,朱红大门上贴了大大的喜字,皇帝站在殿外略有些失神。她消失了半响,可急坏了尚寝、司仪等一众女官,崔嬷嬷一见着皇帝忙迎上来道:“万岁爷,您可算是回来了,差点误了吉时!”又招呼着玉溪秀荷道:“快去给万岁爷更衣。”

    在众人的簇拥下,皇帝跨进坤宁宫,在西侧殿换上皮弁服,随之进了东暖阁。傅衣翎也换了祎衣,端正在檀木案桌的右边,两边则伺候着几个女官和命妇,案上的漆盘上放了些红枣、花生、汤圆之类的点心,有早生贵子、合欢之意。皇帝一进来,众人皆起身行礼,她按礼坐在了傅衣翎左侧。

    合巹礼由威望颇高的先帝七姐、寿春大长公主主持,她道:“吉时已到。”崔嬷嬷便令伺候的女官奉上汤圆,皇帝与皇后均象征性的吃了一口就放下筷子。礼毕,女官又奉上合巹玉杯,帝后对饮佳酿。合巹玉杯形制奇特,以两杯对峙,中通一道,使酒相过,两杯之间承以威凤,凤立于蹲兽之上,象征帝后一体之意。

    寿春公主看着二人饮罢,作为长辈心里十分欢喜,她慈爱地笑道:“喝了这杯酒,日后帝后就要同心协力,相互扶持,共为皇家开枝散叶。”

    皇帝向来敬爱这位姑姑,她说不来与傅衣翎琴瑟和鸣这等话,只能搪塞道:“朕定不负社稷之望。”

    寿春公主却以为皇帝害羞了,心里越发得欢喜,笑盈盈地吩咐道:“合巹礼毕,你们给皇上、皇后更衣后,就早早退下。”

    宫人们也知其中意味,合巹礼完了,接下来不该是洞房了?帝后分别由女官换了常服,又回到东暖阁。皇帝先端坐在床上,漱洗过后,宫人们悄然退下,合上门。不一会儿,傅衣翎从隔间里换了身寻常衣服走出来,头上隆重的发饰早已卸去了,妆容也褪了,身上只着了里衣,显得越发清冷可人了。皇帝看着却有些发怵,心里暗想着对策,傅衣翎已到了她跟前儿,不紧不慢地行礼道:“皇上可要安置了,臣妾为您宽衣?”

    皇帝忽地站起身来,回道:“不必了,你先睡吧,朕还没什么困意。”

    傅衣翎却也不勉强,皇帝瞥了一眼,见她死死紧握着手心,不免好笑,暗忖,原来她也有怕的时候?皇帝转身坐在了炕上,从怀里掏出一份地图,平摊在案上,自个儿琢磨去了。燕王由蓟州起兵,延丹汗在西北侵扰,朝廷该如何兼顾?

    不知何时,傅衣翎端着茶走过来,放在了皇帝案头,斜看一眼,就见地图上标记了大大小小的圈圈点点,她开口道:“燕王造反,延丹汗势必会趁火打劫,朝廷若兼顾东西,只怕会拉长了战线,以致兵力分散,最后落得两边不对付。”

    皇帝暗想一阵,觉得有理,一时来了兴趣,问道:“那依你之见,朝廷该如何破此困局?”

    话方出口,傅衣翎便知失言,上次皇帝斥责她干预朝政,殷鉴不远,傅家本招人记恨,怎能毕露锋芒。皇帝再问,傅衣翎已淡了神色,回道:“臣妾不过随口一说,妇人之言,自当不得真。”

    皇帝这才察觉到傅衣翎的忌讳,她真挚地看着她道:“上次是朕失言了,你也说了,事关国事,不当徇私,你只管说来,朕绝不怪罪。”

    傅衣翎有些惊讶,在她眼里皇帝一向猜忌多疑,刻薄寡恩,这般放低姿态实在出人意料,她想了想,回道:“暂弃河西,全力出兵蓟州。”

    皇帝不解道: “将河西拱手让人,岂不助长了延丹汗的气焰?他若顺势南下中原,朝廷即使平了蓟州,京城也怕不保,让延丹汗尽收渔翁之利!”

    傅衣翎却道:“不尽然。延丹汗不过外强中干,漠北遭受雪灾,呼延特部又与巴达等部貌合神离,如今国困民疲,政令不一,他性子又向来多疑,不过想趁着燕王起兵趁机劫掠粮草,不会贸然南下。即使其有心南下,只怕部众也不乐意,还有漠南的齐木耳盯着,一旦挥师南下,不怕齐木耳抄了他的后路?”

    经傅衣翎这么一说,局势瞬间明了,皇帝却又皱了眉头道:“可如此以来,朝廷岂不眼睁睁地看着河西几十万百姓落入敌手,这无异是见死不救,弃生民于不顾!”

    傅衣翎波澜不惊地道:“成大事者必得有所取舍,若不舍去这几十万百姓,只怕将来受灾的会是几百万生灵。”

    皇帝暗暗心惊,手握的瓷杯不禁一抖,一女子能有如此见识,如此魄力,实属罕见,其狠辣果决酷似傅后,连自己也稍逊三分,暗愧不如。

    此时,角楼的打更声又次第传来,夜已三更,皇帝说道:“时辰不早了,今日都累了,你早些睡吧。”

    二人皆知对方心思,并无半分男女之情,却心照不宣的谁也不提,晚上分别安置,自不必赘述。

    新婚燕尔本该齐乐融融,好生休养,却因东西两边的战事闹得不得安生,将大婚的喜庆冲淡的一干二净,连群臣的寻常赐宴都免了。东北、西北的战报频频传来,形势却不容乐观,阿古拉率领的精锐骑兵直下河西沙州,劫掠无数而去,燕军则占了蓟州全境,紧接着又南下幽州,形成锐不可当之势。

    与之相反,燕王府里,捷报频传。书房内燕王站在沙盘前正与朱载枥、长史孙延寿,大将吴桂平等人商讨下一步军事行动,就听得军士前来单膝跪地急报:“报,前锋营都指挥使毛大亮破通州城,幽州布政使李昇及通州知府蔡知节等十五人全部殉难而死……”

    吴桂平等人听了一喜,忙贺道:“咱们起兵不过四日,就连下数十城,如此看来,只怕用不了半年就可以打到京城了!”

    燕王却皱了眉头,问道:“自起兵日起,投降了多少人,又有多少人殉节?”

    孙延寿想了想道:“除去下层胥吏,官吏死节者六十三人,降者二十七,名门望族之中也有几户人家率族投井。”

    燕王脸色越发下沉,“这么多人效忠朝廷……”俄尔叹道:“自古名不正则言不顺,如此一来只怕不得人心!”

    本还满脸喜色的朱载枥这才意识到问题所在,他暗自思索了一阵,心里得了主意,禀道:“师出须得有名,我们只要找个名头就行。傅后临朝多年,自树了不少政敌,我们何不效仿当年徐敬业起兵扬州,讨伐武后之名?”

    孙延寿捻须附和道:“世子好主意。傅后不仅魅惑先帝,挟持幼主,又残害宗室,人神共愤,王爷乃高祖亲子,为了朱氏江山,讨伐她一个外姓女人实乃天下大义,众望所归。”

    燕王思量片刻,挥手道:“那就由你执笔,撰写檄文。”孙延寿答了一声,“属下遵命!”忙走到案前,蘸了笔墨,快速下笔,竟是一气呵成。

    朱载枥在旁才读了一半就赞叹不已,心潮澎湃,临到末尾忍不住念了最后一段,“我□□高皇帝八子,太宗之兄,今皇帝陛下之皇伯父,国家至亲。受祚以来,惟知循法守分。幼主嗣位,傅后擅权,任用奸逆,横起大祸,屠戮宗室。我父皇母后创业艰难,封建诸子,藩屏天下,传续无穷。一旦残灭,皇天后土,实所共鉴。《祖训》云:‘朝无正臣,内有奸恶,必训兵讨之,以清君侧之恶。’今祸迫予躬,实欲求生,不得已也。义与奸恶不共戴天,必奉天行讨,以安社稷。天地神明,照鉴予心。传檄州县,咸使闻之。”〔1〕

    在场之人无不拍手叫好,燕王看了看外头阴沉沉的天儿,只怕又要下雪了,他沉吟道:“古有周公辅成王,今日本王奉天靖难,讨伐妖后,实乃替天行道!”

    商讨一番后,诸人皆退下分头行事,待众人走后,燕王方露出几分倦怠。这时,从屏风后走出来一个十五六的少女,她着翠荷裙衫,身段轻盈,长相绝美,对燕王心疼道:“父王,这几日累坏了吧?”

    此人正是燕王幼女,常山郡主朱凌月,燕王见了女儿,脸上露了几分喜色,罢罢手,笑道:“这点事算不得什么,想当年我深入漠北三千里,三天三夜不眠不休直捣鞑靼汗帐都不再话下。”

    朱凌月嗔道:“好汉不提当年勇,您老还总惦记着以往的事。”

    燕王哈哈大笑,朱凌月上前为燕王捶了捶肩,略带愁绪道:“父王,我总觉得朝廷并非那么好对付,如今我们初起事,自占了先机,待朝廷休整过来,只怕就不会这么顺利了。”

    燕王叹道:“反抗朝廷哪是那么容易的,汉之七国,晋之八王,哪一个不是身败名裂?”

    朱凌月讶然道:“父王明知凶险,为何还要起兵?不如做个安乐王爷,安享晚年。”

    燕王却沉了脸道: “只要有一分胜算我也要与朝廷较量一番!”顿了顿,燕王微眯了眼,忆起当年夺嫡之事,冷笑道:“我朱珷文韬武略,随太/祖皇帝驰骋疆场多年,击鞑靼,招文士,哪一点都不输老十三,更别提如今坐在龙椅上的小娃娃了!只因差了身世,就被放逐到蓟州这偏远之地。”

    “即使我想忍让,老十三他视我为眼中钉肉中刺,若非我勤修民政,力行屯田,拉拢速尔部,在蓟州站住了脚,只怕早被他除掉了。如今小皇帝牙还没长全,就想着削藩,耿文中的案子还有在承州的行动哪一样瞒得住我?”

    朝廷削藩势在必行,朱凌月明白,到那时即使燕王府想过安生日子,恐怕朝廷也不会如他们的意。更何况燕王傲了一生,怎能容忍屈居人下,过那种仰人鼻息的日子。本来还存着劝谏的心思,此时朱凌月却将原先准备的说辞全数吞了回去。过了片刻,又听燕王叹道:“我朱珷从不畏死,只怕哪一天败了,连累了你们这几个孩子。”

    朱凌月鼻子一酸,忍不住留了眼泪,忙道:“父王,不许您胡说!即使有那么一天,女儿也绝不怕死。”

    向来刚毅威严的燕王也不禁红了眼圈,他点了朱凌月的鼻子,哈哈大笑道:“不愧是本王的女儿,有骨气!”

    父女俩儿又说了些家常话,朱凌月方告退出去。朱凌月一走,燕王脸上的笑意逐渐消散,他沉了声音喊道:“来人!”

    王府老管家赵伯急忙跑进来,躬着身子问道:“王爷,您有何吩咐?”燕王狠下心吩咐道:“常山郡主、中山郡王二子忤逆不孝,燕军义兵初起,此二子就面露胆怯之意,切谏本王与妖后言和,实乃扰乱军心之举。传本王之令,将常山郡主幽居别院,中山郡王挞二十军鞭,以儆效尤!”

    老管家一惊,中山郡王是常山郡主胞弟,才不过九岁哪里懂什么劝谏,必是朱凌月触犯了燕王,他苦苦劝道:“王爷,郡主不过小孩子脾气,什么都不懂,您训几句就行了,何必罚得这么重。”

    燕王强忍住心痛,拉着脸,怒道:“谁也不许求情,照本王说得做,日后不许二人踏入燕王府半步!”

    朱凌月才回了寝殿,就有内侍前来传令,将燕王之语悉数转达,这对朱凌月而言无异晴天霹雳,她愣了半晌才回过神来,疾步往承元殿走去。几个内侍早有防备,忙拦住她,道:“王爷有旨,勒令郡主即刻出府,不得耽误。”

    朱凌月又气又急,怒道:“大胆奴才,我要见父王,你们谁敢拦我?”

    几个内侍面面相觑,一时犯难,燕王历来宠爱常山郡主,可王命在身又不敢不拦,朱凌月趁着空挡忙奔向承元殿,跑到殿外,就见侍卫正压着中山郡王朱载校在大殿外行刑。半大的孩子被吓得瑟瑟发抖,却无人理会,眼见着侍卫挥着马鞭要抽下去,朱凌月顾不得什么,忙挡了下来,血迹立即渗透了背部。朱载校吓得忙唤了声:“姐姐。”

    误伤的侍卫一愣,忙跪地赔罪,朱凌月忍着痛,先安抚了朱载校,又问道:“谁让你们这么做的?”侍卫带着怯意禀道:“属下奉了王爷之令,罚郡王殿下二十军鞭。”

    朱凌月难以置信,朱载校才不过十二岁,这样打下去只怕没命,她强自镇定道:“你们先等等,待我见了父王再说。”

    方才羁押朱凌月的内侍已赶了过来,忙拦住她,苦苦劝道:“郡主,您就别为难小的们了,王爷下了令,您赶快走吧。”

    朱凌月怎会妥协,她对着承元殿跪下,哭着哀求道:“父王,求您见见女儿,您若不见我,我决不起来。”

    过了许久却无人理会,阴沉的天已飘起了雪花,在场的人无不懂得瑟瑟发抖,却没人敢动。终于,王府管家从大殿内走了过来,对那几个内侍呵斥道:“你们长胆子了,竟由着主子在这受冻!”

    内侍们吓得忙跪地求饶,朱凌月如见了救星般,忙急着对管家求道:“赵伯,是不是父王愿意见我了?”

    赵伯面有难色,为难道:“王爷说了,不见,这罚且先留着,待日后再说,但您和中山郡王今日必须得走。。”

    起先朱凌月还带了几分希冀,听赵伯这般说心已凉了大半儿,嘴角扯了冷笑,“不必了,我代郡王受刑。”赵伯心有不忍,知道朱凌月是在赌气,苦劝道:“郡主何必如此,王爷这么做必有缘由,您该体谅体谅他老人家的一番苦心。”

    朱凌月只是不理会,如行尸走肉般起身走到刑凳边,对侍卫吩咐道:“你们行刑吧。”

    那侍卫左右为难,看了看管家,管家急得直跺脚,又苦劝了一番朱凌月,可她不为所动。没法子,赵伯只得回了承元殿请命,燕王避开朱凌月的视线,站在雪地里,红着眼圈,旋即又笑叹道:“这孩子真是像我。”顿了顿,咬牙道:“那就由着她吧,这样或许心里好受些。”

    在全府上下的注视下,朱凌月生生受了二十军鞭,一鞭一鞭的声音穿来,痛的是朱凌月的身,煎熬的却是燕王的心。在仆从的监视下中山郡王携着浑身是血、昏迷不醒的朱凌月登上马车,哭喊着姐姐,在暴风雪中离开了燕王府,幽居于别院。

    不过一日,燕王惩治常山郡主与中山郡王的消息不胫而走,并下令再有言和者,不论身份,一律杀无赦,临战退缩者,亦依军法处置。王府属吏及将士中尚有动摇的人,得此消息忙收了念头,燕王连亲子亲女都下得了狠手,其他人哪敢退缩,燕军作战愈加勇猛,所向披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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